等牧山终于在县城某个犄角旮旯找到招待所时,天色渐晚。 牧少爷看着眼前破破烂烂的小两层和昏暗门灯下集群的飞虫,显然是望而却步了。 近年县上逐渐开发旅游业,建了很多农家乐式的实惠宾馆,设施虽远不及牧山住惯的酒店,但至少卫生状况稍好、墙角不发霉,他和衣凑合一宿也行。 于是他重新搜索住的地方,选了一处不错的,评价里说:老板自己都常住,晚上饭堂没饭了还能去一楼敲门,让老板给煮个面、烫碗青菜吃。 能停车,APP订房不被退,牧山就过去了。 牧山开到“林家喜苑”楼下,前头有一个车刚停好。 驾驶座下来个中年男人,大腹便便、膀大腰圆,衣服是Polo衫样式,皮带扣藏在肚皮之下,胳膊肘夹着个皮包。 还有个清瘦男同学,穿着条颜色不太好看的校裤,身上那件白色棉衫大概是洗过太多次,都变长了,快盖住尾巴骨。 中年男人抬手去提男生单薄肩膀上大而空落的书包,男生摆摆手笑着拒绝,中年男人就不再勉强,亲近地揽了男生肩膀。 牧山差点儿以为这是“林家喜苑”的老板接儿子回家—— 直到牧山礼让行人,男生从他车前快步走过、匆匆偏头时,牧山才猛然皱眉。 他脑子里关于这张脸的印象还十分新鲜,最多半小时前,他还在看的那些照片…… 这么巧,这男生就是乐柠吗? 或许是路灯昏黄,致使牧山看见个差不多大的男生就觉得像乐柠。 但当他停好车将信将疑走进林家喜苑,就见二人还徘徊在前台,中年男人直接伸手从柜台上给男生拿了瓶喝的。 牧山走近,语气淡淡试探:“你好,住一晚,有预约。” 那中年男人果然热情开口:“好嘞,您身份证给一下,我是这儿老板。” 然后他拍拍男生后背,道:“小柠,去屋里,自己先玩儿。” 牧山舌尖轻轻一扫上膛。 还真是老板。 也真是乐柠。 乐柠面露犹豫:“要不我……” 老板不等他说完,威严一瞪眼:“别老有主意,让你玩儿就玩儿。还有你那个什么,屋里有擦脸油,将就抹点儿,抹了就不紧巴不发干了。” 乐柠妥协点点头。 牧山心跳一重,直觉不对劲。 乐柠其实抬眼看了看牧山,但他好像觉得这样不礼貌,很快就低头移开目光转身走了,认门进屋倒是轻车熟路——要不是牧山知道乐柠的家庭情况,都得以为乐柠是回自己家。 牧山心思沉沉,递出身份证假意和老板闲聊:“儿子放暑假了,在店里帮你做点事儿?” 老板嘿嘿一笑,没了刚才的威逼模样,下巴肉一颤:“是啊,可乖嘞!” 乖有听话的意思,也有说人长得好看的意思,牧山觉得此情此景哪一种都不合适,因为老板没反驳那句“儿子”,可能是由于无需对生客解释太多,也可能是由于……不想别人起多余的疑心。 做好入住登记,牧山步行上楼,在走廊边垂下目光,远远瞥过乐柠虚掩的那一扇门。 那扇门还给老板留着。 进到房间,郑如兰来信息问牧山是否安顿好。 牧山给郑如兰回拨电话,以防万一问:“郑校长,乐柠在县上还有什么亲戚或者……亲近的长辈吗?” “没有,小柠奶奶是难产走的,他爸爸是独苗,也没个叔伯。”郑如兰说,“不然总归能有照应,不会这么难。” 是啊,牧山想,否则乐柠怎么会需要郑如兰牵线让他资助读书,又怎么会邀请一个陌生人来参加典礼。 那老板是乐柠的谁?乐柠为什么对他言听计从? 最令人生疑的是,老板身边暂未出现女性伴侣和子女,店里也没个打工的,就像刻意避开熟人。 牧山才见了宋晨,被宋晨那副攀附男人的谄媚样子先入为主,总忍不住想到不堪的方面——擦脸油好好的不拿来擦脸,将就抹什么? 牧山越想越皱眉,又强行遏制自己……他不该对那样懂事的孩子妄加揣测。 “……自己玩儿?”牧山微眯眼睛,被弄得无端心烦。 另一边。 林家人住一楼,屋子格局和其他客房都不一样,一厅两室。 乐柠进到林喜房间,给林喜发语音:“我到啦。刚才店里来客人,我还想帮叔守一守店呢,他又板个脸把我轰走啦。你和姨找到地方住了吧?天黑,注意安全啊。” 林喜笑嘻嘻回:“我爸凶你是为了让你玩会儿,要换成我,他得按着我脑袋让我守店干活儿!住下啦,放心。” 乐柠从床头柜上拿了瓶大宝,好笑说:“对了,我手有点儿脱皮,叔见我撕呢,让我用姨的擦脸油抹抹,可不好,我用你的大宝啊。” 林喜大大方方:“你就是干活儿老碰水,手夏天也发干、紧紧巴巴的,用吧,随便用!” ——林喜是林家喜苑老板林大康的儿子,也是乐柠在县城第一中学最好的朋友。 明天毕业成人礼,学校要求家长参加,乐柠只有爷爷,但爷爷腿脚不好不便辗转,郑如兰年纪大了,村里小学的事也忙不开。 乐柠就想起那位慷慨资助他六年的小牧先生。 他想亲口对小牧先生说谢谢,哪怕他无以为报,也一定要去做些什么,除谢意外,他更想小牧先生见证他完成学业、让小牧先生看见自己不枉照拂。 他自知唐突,但还是鼓起勇气。 两天没有收到回复,他原本想要放弃,可他突然接到小牧先生的语音,表示应允,他吓了一跳,心从没蹦得这么快过。 毕业礼对于他来说,就变成了除高考外,第一重要的事情。 乐柠家在子阳村上,坐班车去县城要五十分钟。 乐柠原本打算坐最早一班六点的车出发,但林喜邀他头天晚上就过去住,既无需一大早奔波,也可以彼此搭伴去学校。 林喜说:“你坐班车过来呗,我让我爸到车站接你。我不是回外婆家玩儿到现在吗,正好今晚上回,我们在喜苑儿碰头吧!你还跟我挤挤住!” 乐柠有点犹豫:“叔不忙吧?” “不忙!我成绩一出,他天天乐的跟个啥似的!要给你记头功!”林喜乐呵呵说,“自从你给我补习,我榆木脑袋都开点儿窍,我爸还说你上大学之后可不能忘了我们家人,非要认你当干儿子呢!我马上就给他打电话,你拾掇拾掇!” 乐柠感到温暖,也不忸怩,笑着答应。 隔天就回,乐柠没有太多东西要收拾,但他还是背上跟随他六年的大书包。 包里装着带给学弟学妹的复习笔记,还装着他得知小牧先生真的会来参加典礼时,自己一个人兴高采烈、第一次跑到市区繁华的商业街,给小牧先生挑选的谢礼。 暂别爷爷,他到村口坐上班车,把书包抱得紧紧。 颠簸近一小时抵达车站,林大康已经在等,乐柠小跑过去打招呼。 可路上林大康突然接到电话,林喜妈妈打来的:“啊?修路?主路全挖坏啦?这怎么搞的,大白天修,好歹修一半留一半让人过路嘛,这群赶工的……” 乐柠也收到林喜发来的消息,说因为路熟没开导航,不知道进县城封了主路,绕路翻山太远,他们就准备先找个地方住下,明天一大早再走,估计路能铺得差不多。 乐柠说:“叔,林喜今天上不来啦,那我……” 林大康手一挥:“没事儿,你安心待着,还是住小喜子屋。” 作者有话说: 啧,心真脏啊牧山
第5章 “我看是大虫子” 牧山洗完澡,在房间里踱步。 房间在牧少爷看来几步到头,狭窄极了。 “怎么这么闷。” 牧山就跟看不见有空调似的,穿上衣服下楼溜达。 县城上,店面一般关门早,前台没有人通宵守夜,牧山推开房门往下走,一路木着脸,他准备效仿林家喜苑顾客评价中的做法,正在给自己洗脑。 走到乐柠进的那扇门前,牧山抬手准备敲—— 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乐柠冷不丁和牧山打上照面,明显一愣:“怎么了?” 牧山讪讪收回手,一被打岔,措辞精简不少:“……饿了。” 乐柠歪歪头,像只对两脚兽感到费解的小猫。 牧山解释:“来问问能不能给下个面吃,我付钱。” “哦哦,能,”乐柠反应过来,习以为常说,“您等会儿,我去煮。” 牧山没想到乐柠会亲自下厨,顿了顿:“谢谢。” 乐柠笑笑:“不客气的。” 牧山本想很不绅士地趁机偷瞄屋里,但乐柠关门快,他只隐约听见里面传来热水器的声音。 而乐柠原本穿的白色棉衫被脱下来拿在手里,现在身上穿了一件“超级加辈”完全不合身的宽肥衣衫,底下是条只到膝上的大裤衩子。 类似老板的衣着风格。 牧山一下冒起无名火。 乐柠领牧山去饭厅坐,牧山佯装不经意问:“你是老板的儿子吗?” 乐柠否认:“我不是的。” 牧山加重对老板的怀疑,继续确认:“那你在这儿打工?” 乐柠摇头:“也不是的,我和老板儿子是同学,因为我家在村上,老板让我今晚先过来,明天去学校就不用很早出发。” 牧山假装四顾:“明天和同学一起去学校是吧——你同学呢?” 乐柠看起来老老实实:“去他外婆家玩儿了。” 牧山认为这三言两语,没有一句符合逻辑。 照理说,这个年纪的学生喜欢和朋友相约返校没问题,可老板儿子根本不在。 如果同学不在场但同学家长好意相助,一般孩子宁可出门麻烦点儿都会拒绝——乐柠还由同学爸爸单独接来,待在一起、住一个屋,甚至先后洗澡。 不别扭吗? 而且那老板对乐柠的态度还时好时坏、恩威并施,哪像同学爸爸? 牧山嘴唇抿得平直,想再问乐柠两句,可他突然借饭堂暖灯,看见乐柠颈侧有块红痧—— 牧山蓦地冷声:“你脖子怎么回事?” 乐柠其实在偷偷观察眼前这位客人。他生在乡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哦,现在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市区的商业街,可他在市里也没有见过像这位客人这样好看的、仿佛广告里走出来的人。 客人突然冷声问话,乐柠还以为自己不礼貌的举动被发现,惹人不悦,条件反射打了一激灵,下意识抬手捂住脖颈,讷讷道:“这个吗?小、小虫子咬的。” 牧山见乐柠一抖,面露慌张,顿时就想起老板大腹便便的“尊容”。 牧山咬咬后槽牙:“我看是大虫子才能咬成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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