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洗完手,他又站回了窗台去,但这回那人却没在了,只剩下奶黄色的被子在阳光下分外亮眼。 今天的天气实在太好,把被子拿出来晒了之后,一整天生意都不错,来买冰棍的小孩很多。到下午,林杨提前关了门,打算去农贸市场看看买点菜。 农贸市场在便利店的正对方向,郭大爷房子的再走两条街,从郭大爷的房子旁边过去有条近路,过去林杨都是走这边,没想到今天会被堵。 到郭大爷的房子前时,手里的购物袋突然坏了,装在里面的土豆滚了一个出来,接着,一颗石头跟着掉在地上。林杨还没来得及看清,又是一颗石头砸在购物袋上,然后更多,密密麻麻的全是鸡蛋大的石头,不一会儿手里的三四个袋子就全坏了,土豆、西红柿和青椒全掉在地上,西红柿甚至被砸烂了,流淌出火红的汁水,像血一样。 可这石头也不打着人,只有几个打偏的敲在他膝盖上,林杨简直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他朝郭大爷的房子后面喊:“陈耀!” 没有人出来,但石头停了。 林杨没管满地散落的土豆和西红柿,几步走到前面去,却发现墙后只有一堆大小均匀的石头放在地上,人已经走了。 他站在原地,好久才叹了口气。开始去捡地上的散落的东西。几个购物袋质量不好,石头一打就坏了,现在已经再装不了东西,西红柿的汁水满地都是,连土豆也被染成红色的,看起来竟有几分案发现场的触目惊心,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发生了什么惨案。 他弯着腰捡,把捡起来的土豆抱在怀里,心里却寂静一片。 突然,眼前飘下来一个塑料袋,正好落在他脚边。林杨捡起来一看,好巧不巧,是他便利店里用的购物袋。 他想起什么,抬头看去,只见郭大爷家三楼的窗户开着,但那里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他没说什么,将还没砸坏的土豆装进了袋子,回了家。过了一会儿,又拿了拖把过来,将满地的红给拖干净了。 崔裎其实不是有意看见这场闹剧的。 但底下的小孩大声密谋实在太吵,他没忍住打算开窗骂两句,没想到开窗一看,底下站着的是那天划烂人雨蓬的那几个小孩。几个人围着以那天那个红衣服的小孩为中心,像密谋什么战前策略一样勾肩搭背。他听见那小孩说:“待会儿林杨从这边过来,你们就丢小石头打他,记住只打他的袋子,不要打着人,袋子打坏了就跑,不要恋战。” 一句“不要恋战”差点让崔裎笑出声来,也真的笑了,他靠在窗台上,打算看看这帮小鬼在欺负人这件事上有没有什么创新的把戏。 要不怎么说人都是双标的呢崔裎本人勉强算是在法治社会踩着法律的底线坏事做尽,但见到别的小孩像他小时候那样欺负人时,他又觉得不太爽了,尤其这人欺负的还是一个成年人。 崔裎觉得有点意思,他去便利店几次下来,从不曾觉得便利店那位小老板是什么任由欺负的软柿子,但为什么偏偏任这个小孩欺负就因为身上有疤 因为实在好奇,崔裎便在窗台看了一场好戏。 小孩联盟时间卡得还挺准,他看见人去路边搜罗石头,将石头堆在墙下不到五分钟,不远处的路口就出现了那个便利店老板的身影,瘦高的身形,哪怕提着几个土豆也很赏心悦目。 原来他叫林杨。 那个丢下去的购物袋是意外,其实小孩跑了后他就该结束观战的,但他看着便利店的小老板弯着腰一个个捡土豆的样子,大概是满地残留的红为他添了几分悲壮,崔裎莫名觉得他有些可怜。 尤其是袋子还坏了,捡起来也只能抱在怀里,更可怜了。 于是他丢了一个购物袋下去,却没再往楼下瞧。 正好此时兜里的电话响起,崔裎便顺势离开了窗台边,去客厅接电话。 电话是他爷爷打来的。 如果说崔裎是基因里带的坏种,那么阻止这个坏种在十八岁之前玩出人命或者把自己玩死的人便是他爷爷。 老爷子年纪不小了,身体也一年不如一年,却操心一个快四十岁还长不大的儿子,崔裎有时候都替他寒心。 但老爷子今天估计精神头不错,还有力气吼他。 “你个小兔崽子跑哪干什么去了” 崔裎含着笑说:“旧朗。” “旧朗是个什么地方” 崔裎也说不清旧朗是个什么地方,他只知道他在中国地图的西南部。 但老爷子大概是在地图上搜过了,又开始骂:“你爸停了你的卡也是你活该,要是我我也停,你小子长大了翅膀硬了,一个人就敢骑着车跑这么远,也不怕危险!” 崔裎深知老爷子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还能打电话来就证明不算太生气,于是也卖了个乖:“我一个成年男人,能有什么危险,您就别担心了,我就是出来散散心。” “散心散什么心跑这么远” 崔裎没说话,也实在不是他不想多说,只是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他头脑一热的问题。 但他没说,老爷子却已经关心则乱了,怒气也丢了大半,急着问他:“咋你爸又打你了还是你妈又骂你了,你跟爷爷说,爷爷给你讨公道!” “没,”崔裎声音低了些:“他们闹离婚呢,没空管我。” 老爷子大概也知道了闹离婚的事,倒是没多惊讶,语气缓和了很多,看来刚才骂那两句只是走个过场。 “那要散心就散吧,当高考出去毕业旅行了。你爸把你卡冻死了吗?我给你打钱。” 又说:“你妈说话难听,你爸也不懂事,两个人都快四十了还不收心,你别听他们的,我现在反正是后悔了,早知道小时候就把你接过来养,要不然哪有那么多事。” 崔裎应着,有些心不在焉。 老爷子知道小孩估计心情不好,就也没多说了。 他儿子儿媳吵架闹离婚的事情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他也知道那天是真的吵得过分,平时说点什么也就算了,但那天说话确实过火。反正他是从来没见过哪个母亲说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孩子是“天生的坏种”、“不该生下来的畜生”,都不用去想崔裎听到会怎么想,孙子是他亲孙子,他知道人跑了的时候,也是心疼又担心,但知道崔裎一直有自己的主意,这回估计是真气得不清,跑就跑吧,他一把老骨头,也保不了他几天的任性了。 老爷子不知道的是,那些话,崔裎从小听到大。 崔裎小时候是养在老爷子身边的,一直到上小学之前。后来老爷子怕小孩儿一直跟着爷爷不和爹妈亲,才给人送去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那,这么多年,他给钱多,电话打得也勤,却也当真没有插手过两口子对小孩儿的教育,除非真犯了什么大事,比如把老师打了那回。 但现在他是真后悔,他养大的孙子,什么脾性他最晓得,小时候多懂事的孩子,怎么到了那边养几年就成了打架抽烟什么都会的坏孩子呢? 但后悔也来不及了,多说无益。 老爷子挂了电话之后,手机的提示音就响起来,老爷子给崔裎转了三十万。 崔裎心情复杂,但有钱总是好事,他正打算去楼下还钱。从房间里出来,没想到客厅站着个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楼下郭老头来了,在他客厅里不知待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郭老头压根没有偷听了别人隐私的觉悟,只看了他一眼,就毫无负担的开问了:“你爹妈闹离婚安” 崔裎本来不想说的,但老头又说:“你过来帮我看哈这个说明书是讲一天吃几颗。” 崔裎看着他斜着眼看说明书的样子,差点没忍住笑了。他接过来看,是吃高血压的药,一天吃三颗。 其实崔裎并不在意别人知道他的家庭,本身也是人尽皆知:一对永远长不大、永远玩不够、永远不会明白责任是什么的父母,未婚先孕生了他,又碍于老爷子的意见一直不能离婚,这么多年各玩各的,把他这个儿子当空气,或者吵架拿他当出气筒,和好还得他当润滑剂——当然,是被迫的。 崔裎走的那天,是他那对奇葩父母这么多次婚姻冲突里最平平无奇的一次。他妈因为发现了他爸身上的草莓,揪着人骂,他爸也不甘示弱,一把揪住了他妈的头发,两个快四十岁的人像小孩似的滚在沙发上,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还互相吐口水,拿剪刀剪衣服。 恰好崔裎去酒吧疯了一夜回来,就这么被迫成为了两个人的火力转移点,劈头盖脸骂了一通,甚至没动手,但崔裎就是忍不住了。 他走之前把以前常用的电话卡给丢了,随便收了两件衣服,骑着最喜欢的机车,谁都没说,就这么走了。 他自己觉得还挺奇妙的。 郭老头对他的家庭这样无所谓的态度,莫名就让他火气下了点,好像被父母嫌弃侮辱否定,被认为是天生的坏种错误的出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个议题甚至比不上每天的早餐和高血压的药要吃几颗。 于是,崔裎反常地应了郭老头的话,承认了父母闹离婚的事实。 郭老头也没有多打听的意思,把药拿了回来倒了三颗在手上,也没就水,就这么吞了,然后又问他还在读书没。 崔裎说刚高考完。郭老头也不问成绩,就胡乱夸一句厉害,说你读书可以滴个嘛。 崔裎没忍住笑了,但郭老头没看见,说药卡在嗓子眼了,要下去喝水。 崔裎看着郭老头,笑意一点点变淡。 他觉得挺奇怪的。郭老头和老爷子一点都不像,但他总觉得和郭老头的相处让他有些找回小时候和老爷子一起住的感觉。
第5章 他身上的疤哪来的 本来以为郭老头听见他的家事,问这么一句就算了。没想到第二天,郭老头又来找他,大早上的给他端了一碗肉沫粉,说要给他减房租,问他住多久。 车还没修好,崔裎也不想重新找地方住,只能在这里暂住,但到底住多久他也没有打算,老头见他如此便说:“你随便住好久,我给你算四十一天。” 崔裎还没来得及说不用,郭老头就已经单方面决定好了,似乎也没有想到崔裎可能拒绝的可能,就拉着他说:“晚上我要炖排骨吃,你下楼来和我一起吃晚饭。” 被人善待的感觉很奇妙,尤其是还在一个离家千里之外的陌生城市,被一个陌生人这样毫无保留的善待。 崔裎其实有点不习惯。 崔裎自认不是一个善良的人。在他过去的人生中,童年是老爷子家宽敞的大院,来来往往的人要叫爷爷一声首长,大院里没有同龄的小孩,他便只和老爷子玩,逗鸟下棋,喝茶品香,小小年纪养了许多老年人的爱好。后来去了他父母家里,便是漠视、争吵、父母互殴,有时也打在他身上,伴着辱骂的字句,但更多的时候,他像个透明人一样,住在名义上自己的家里。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注定了他不会太正常,要么懦弱任欺负,要么一脉相承成为一个烂人,崔裎是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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