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筷子朝林杨最后炒的那个菜伸了一筷子,厨艺居然也很不错,比郭老头强。 崔裎发现他对这个便利店小老板还挺好奇的。 这一顿饭吃得还算和谐纯纯是因为郭老头的话痨,林杨不让他说,他便开始说起自己,说起自己的高材生儿子,说他供儿子读书时去工地搬砖拉沙石多么艰辛,又说儿子如何让他骄傲,如何孝顺,而且长相帅气,简直是个顶顶完美的人,听得崔裎都有些好奇这个郭城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于是他也就问了,“那他现在在哪儿呢?” 没想到他这话一出,饭桌上却是诡异的沉默。 林杨抬起眼看了他一眼,崔裎没忍住也看了回去,但林杨没说什么,最后还是郭老头说:“死啦!” “癌症,死了三年啦!” 崔裎夹菜的筷子顿住。 不过也只有一瞬,他再次夹起了林杨炒的那盘菜,却没想到筷子被人打了一下,郭老头看着他:“你只夹小羊炒的菜啊!好歹给我留点嘛!” 崔裎一愣,而后又将筷子伸了回去,夹了一块肉起来,说:“怎么了?不可以” 他看见林杨抬起眼来看他,没说什么。 郭老头说:“小羊整菜好吃,就是不咋个做,我都好不容易吃一会,你能不能给我老爷子一个面子,给我留点” 崔裎看了林杨一眼,林杨只低着头吃菜,崔裎也觉得和老头争没意思,就没再搭话,但到底是没在可着那一盘菜薅了。 后来这顿饭都是沉默,直到林杨吃完,将碗放下,说:“你洗碗。” 崔裎抬起眼来看他,有些不太确定:“我” 林杨看他一眼,已经离桌了。 那一眼的意思很明显:不是你,难道是我 崔裎从来没有被人这样驱使过,更何况还是洗碗。 以前他虽然爹不疼妈不爱,但好歹吃穿用度没短过他,就算爸妈不在家里也有阿姨做家务,他废物得很理所应当,活了十八年,不仅坏事做尽,还是个不折不扣的两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 可林杨已经走开了,没有和他开玩笑的意思,郭老头也没有要帮他的想法,只是笑着和他说:“小羊的规矩,做饭不洗碗。” 崔裎不服:“他就炒了一个菜!” 郭老头简直欠揍:“那你可以克找他,叫他洗!” 可林杨已经站起来脱围裙了,宽敞的t恤被解放出来,腰线也被遮盖了,他看着郭老头,问他:“还没吃好” 显然,他要走了。 但崔裎没想到他下一句是:“吃好了就走。” 什么意思这两人都走,那他做什么 崔裎看着快速刨完碗里饭的郭老头,郭老头很快给了他答案:“我和小羊去输液,你把碗洗了不想看电视可以自己上楼。” 崔裎满腔怒火还没来得及发作,林杨就带着郭老头走了,门关上,密码锁的语音响起:门已锁。 操! 崔裎看着满桌的狼藉,又气又怒。 碗是不可能洗的! 还有那死老头为什么这么听林杨的话! 他将碗收了放到洗碗槽去,准备上楼。 走到门口时忽然想到林杨送人去输完液估计就不会再走这里来了,毕竟他的便利店就在楼下,那天看到他晒被子,估计就住在店里,那这碗如果他不洗,就只能郭老头回来洗。 郭老头手上还有伤。 那瞬间,崔裎在心里骂了几百遍脏话,最终还是只慢慢吐出来一个字:“操!” 然后慢慢打开了手机搜索:怎么洗碗 林杨将郭老头送去医院时,郭老头也没有改了话痨的毛病,一路和他说,先是说他那个租客。现在其实还不是租客,毕竟崔裎只是说暂住,还没说要把人房子租下来,但郭老头显然已经把他当租客了。和林杨说这人脾气好,吵醒了也不闹,而且很可怜。 不知道郭老头从哪里得出这个结论,反正林杨是没看出人可怜来,抽的烟不便宜不说,身上穿的还都是上万的名牌,浑身一股富家公子哥的派头。 郭老头说:“父母两个闹离婚,好像一个都不要他,才跑这点来的,我估计是北方人。” 林杨对于其他人没兴趣,但架不住郭老头要讲,他便听着。 “才高考完,估计也没几个钱,那天说拿房租都没得,我也不打算要他的咯,反正我也不缺这点钱,看这个娃儿可怜,给他住好久逗住好久咯,反正空起也是空起。” 林杨忽然想起来这人还欠他一包烟钱。 他丝毫不觉得崔裎是个穷鬼,毕竟这人身上与众不同的气质太独特,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属于这里。 倒不是有没有钱的问题,而是这个小地方,养不出那种劲儿劲儿的气质。 其实崔裎刚来的第二天,也就是下暴雨那天,林杨就看到这人了。 当时福利院的陈耀带着人来找他麻烦,趁着大雨划坏了他的雨蓬,他在屋里听见了,却没管,反正那小孩每次都是那样,惹不出什么真的祸来。等人走了他才拿出东西来补雨蓬,出来时,他就一眼看见了对面的三楼窗户处站着一个人。 这么大的雨,家家户户都恨不得紧闭门窗,却只有他窗户大开,就这么站在窗前,任由雨水飘进屋里,淋在身上,手里把玩着一个黑色的烟盒。 这么大个人在一众紧闭的窗户中,要不看见他还有点困难。 不过林杨从小到大看了太多疯子,并不觉得有什么,只觉得郭老头家新来的租客是另一个疯子。 郭老头的房子空了三个月不到,上一个租户住了半年,骗了郭老头零零总总快三十万,后头还是林杨和人闹了一通逼那人还了十来万,才搬走了。 郭老头没什么钱,这么多年的积蓄全被骗走了,本来林杨想劝他别再租了,但郭老头说房子太空,他一个人住着很不舒服。 其实当初也叫过林杨去住,但林杨拒绝了。 他知道自己这辈子大概都很难走出这间便利店。 郭老头坚持,他也只好帮人打印了招租广告,给他拿去街上贴。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当天去贴广告就直接带回来一个人,那天来得晚,林杨没瞧见人,但第二天一早郭老头打电话和他说,有个年轻人住了他房子。过了不一会儿,他就看见三楼的窗台上站着这么个人了。 后来那天下午,那人来买烟,他才将人脸看清了。说实话,这种长相放在哪里都是出挑的,眉眼深邃,山根极高,薄唇,眉眼间带着点烦躁的情绪更添几分味道,好像一个厌世的酷哥,那种味道光有那张脸还比拟不来,非得是崔裎这样的性子才行。 一开始,林杨没想到崔裎才十八岁。 倒不是崔裎长得显老,而是他身上没多少学生气,整个人带着一股浓烈的社会气息,不是社会青年,而是一看就不是拘泥于学校的乖乖学生,就算是学生,大概也是刺儿头。 林杨承认,第一眼看清人的时候,他还挺惊讶的。 后来也的确,这个人的种种作为证实了他的猜想,崔裎的确不属于这里,也的确有钱,且脾气不好。 他为数不多看见人的几次,这人基本都在抽烟,林杨基本从来不和这样的人主动打交道,但那天在郭老头家楼下被陈耀把塑料袋打坏时,他看见从楼上飘落的塑料袋,是有那么几分意外的。 在这样平淡的生活里,一座永远没有新闻的小城一隅,独具性格的外乡租客很容易便能成为话题中心。 便利店的旁边是一个阿姨开的早餐店,崔裎大概去她店里吃过一次饭,林杨没少听起阿姨说起那位外乡人,说他普通话好标准,没准来自北京,又说他长得这么好看,估计早有小女朋友,也揣测他独自一人来到这里的原因,还和郭老头打听过。 不过郭老头大概也不知道,没说。 今天听起郭老头说起崔裎,林杨也没有多想,因为他实在没有余力关注别人的生活。 把郭老头送回去后,林杨回到便利店,开始对账。 六月已经快到月末,这个月陈耀一共偷了他八百零五块的商品,倒是比上个月少,估计最近还会来。 除了崔裎没还的六十五块以外,还有另外几个赊账,算起来金额差不多达到一千。 算完账,他早早睡了。 他的房间就在便利店里面的隔间,不大,刚好放下一张床和一个衣柜,剩下一点空间用来堆货。但这个房间比他以前的房间要更大一些,因为这是他父母住的,他一个人住在更小的一间房里,那里现在被他改成了画室。 他画油画,没系统学过,不过大概有些天赋,一直画得还行,反正看过的人都说挺好的。 画室靠窗,这几日旧朗正值雨季,画室比平时要潮,睡之前林杨去检查了画室的窗户,那是他白天通风打开的。 确认窗户关上后,他才回了房间。 郭老头回家后,发现碗槽里洗得乱七八糟的碗,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走错了厨房。 吃饭时三个碗,可现在碗槽里只有一个了,还有两个葬身垃圾桶。而且边缘还有没洗干净的油,看着好不闹心。
第7章 是什么特别,他也说不清 旧朗的雨季当真是一点情面不讲的。雨说下就下,从来不打招呼,半夜的雷雨更是,打起雷来简直像要把屋顶掀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仙家渡劫。 林杨被雷声吵醒了,听着外面哗啦啦的雨间或雷声滚滚,思绪繁乱。 十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大雨,却没浇灭这屋里的滔天大火。 他在虚空中盯着天花板,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在回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响起哐当一声,像是什么碎了。 林杨本想起身去看,但又本能的不想动,只觉得好像累极了,浑身都失去了驱动力。 正巧一个炸雷在天边炸开,屋里被闪电照亮,林杨就这么看清了满屋的烧痕,黑漆漆的天花板和烟熏的墙壁并没有因为闪电的光亮照亮多少,反而因为昏暗,瞧着更加肃杀诡异。 林杨无端地想:劈死我吧,劈死我也好。 他想着,甚至起身,换了个姿势,挨着有电插头的那边躺下。 雨夜的雷声轰隆,崔裎也被吵醒了。 不同于林杨,他被吵醒时是烦躁的。他这个人本不爱多想,但今天不知怎么地,听了郭老头说起林杨的伤疤来源,半夜躺在床上莫名其妙就往那方面想,想一个人没了父母该怎么过活,和爷爷奶奶可是也没见林杨和哪个像他爷爷奶奶的人待在一起。 他短暂的人生里了解别人故事的经历实在太少,过去他几乎将人生的全部注意力放在了自己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身上,因为爹不疼妈不爱,他还一度觉得自己人生凄惨,认为世界对他有所亏欠,没想过世界上还有另一种凄惨的方式叫做没有爹也没有妈。 还有郭老头的白发人送黑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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