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快教学进度,是残忍的,但也是必须执行的。他们不能再慢慢地浸透地去讲课,到最后拖累达桑曲珍这样的学生,大家全都考不出去。 “最后的话……”许南珩清了清嗓子,“呃,可能…可能大家对于‘考出去’的概念不是很清晰,也觉得考出去是一件很难的事儿,但是我……我有个同事,也是北京的老师,他今年也出来支教了,姓谭,谭老师今年在大凉山支教。” “说来也巧,谭老师本来就是大凉山那个村儿的人,算是以支教的方式回了老家。” 说到这儿,有些笑声。 许南珩也笑了下,他接着说:“谭老师就是从大凉山考去北京的。” “从一个,跟我们这儿一样的村庄,他做到了,大学考到了北京,在北京考到了教师编,有了工作,用租房补助租了一间小房子。” 许南珩看着讲台下的所有人,家长、学生,说:“谭老师做到了,这条路谭老师走通了,说明这条路是没问题的,我们只要努力就好。” 说完,许南珩点了点头:“就到这里,非常感谢大家的时间,请家长们有序离开,其他人坐回位置,我们讲新课。” 许南珩没有留出时间让大家回味这些话,没有让大家去思索最后这个案例的意义。许南珩不想耽误再多一分一秒的时间,他不喜欢矫情和感动,谭老师的例子是他能拿出来的最实际也最贴合的案例。 大凉山也好喜马拉雅山也好,只要愿意,就能做到。只要拼尽全力了,这些山,也没那么高。 这周方识攸回来轮值,他们周一周二一起吃了晚餐,不过两个人都忙。修隧道的工人几乎每天都有受伤上来的,划口子的,铁皮石头陷进肉里的。许南珩自不必说,眼看着要十二月了,元旦就开始放寒假,他这阵子疯狂出卷子。 周三傍晚许南珩匆匆忙忙地跑进小医院,恰好方识攸穿着白大褂刚从清创室里出来,见他火急火燎的,问他怎么了。 许南珩抱着一大捧卷子:“忙吗?” 方识攸扔了口罩手套:“忙完了。” “喏。”许南珩一指后边,他后边跟着六七个学生,对方识攸说,“劳驾你,找几位闲着的护士大夫,帮我一对一听写一下,今天是三个课时的英语单词和文言文翻译。” 方识攸点头:“都在护士台,他们等着呢,直接过去吧。” 小医院这边的护士医生们对村子里的家庭都比较熟悉,大家常互相关照,所以孩子们过来听写大家很乐意帮忙。 这六七个是家里大人不在家的,次仁老师班上的会每周二周四,和周五最后一节晚自习过来。 “去吧,过去了好好打招呼啊。”许南珩叮嘱了一下,然后给达桑曲珍和洛桑拉姆留了个眼神。 大家先后走去护士台,许南珩上前两步,走到方识攸面前,低声说:“你给这俩报英语,尽量语速快一点,词句连贯一点。” “像高考听力那样?”方识攸问。 “对。”许南珩抿嘴,咽了下,“让她们快点适应起来。” 方识攸大概懂了,曲珍就是许老师班上那个最有希望的火种。他点头嗯了声,说:“我今天没夜班,晚上在诊室看点文章。你呢?” 方识攸垂眸扫了眼他抱着的卷子,问:“改试卷?” “嗯。”许南珩点头,“次仁老师屋里那个小太阳烧坏了,我把我的给他,我去你休息室改。” “到诊室改呗。”方识攸说,“诊室暖气管更热。” 许南珩想了下,顺便还能看着这俩孩子。虽说曲珍和拉姆都是乖巧类的,但姐俩凑一块儿了保不齐窃窃私语,这年纪都这样。于是点头道好。 方识攸的诊室里的办公桌,他坐在电脑这边,许南珩坐桌子侧面,就是患者常坐的那个凳子,俩听写的坐在方识攸对面,中间隔一个打印机。 许南珩的左边前是方识攸,右前是曲珍和拉姆。他在改卷子,方识攸看文章的间隙抽空给她俩听写。 方识攸的英文发音听起来很舒服,人在说非母语的时候总有一种别样的感觉,像是声带换了套衣服,耳目一新,惹得许老师动不动抬眸偷瞄他。 “方医生麻烦您报慢一点……”曲珍终于忍不住了,瑟缩地说。 许南珩杀过去一发眼刀,曲珍梗着脖子低下去不敢再说话。方识攸默默看向他,似乎在征求意见,许南珩回敬一个‘继续’的眼神。 方识攸:“okay……go on。” 边看文章边报英文听写的方大夫没能第一时间转换回母语,咳嗽了一下,继续报了。 方大夫说英文的嗓音实在有点戳着许老师,他这改卷子的进度委实跟不上平时,他默默站起来,指尖敲了敲方大夫的电脑边缘,问:“有耳机吗?” 方大夫从兜里掏了个蓝牙耳机给他,因为懒得重连自己的手机,他直接用方大夫的手机放歌了。他意外地发现方识攸的歌单和自己的重合率还挺高。 期间有其他医生进来了一趟,拿了个片子让方识攸看。方识攸在北京的时候给骨科专家坐过预诊,脊柱的片子他能看,卡在观片灯上,打开灯。 “这不行啊。”方识攸喝了口浓茶润润喉咙,用桌上的铅笔在片子上画圈,“你看,腰椎滑脱把腰椎间盘挤出去了,要手术。” “哦……”过来的医生点头,又挠挠头,“唉,那我去给他问问县城谁能做。” 那医生又看了看坐着写英文的俩小孩儿,笑着说:“哟,方医生您这真像是带俩闺女。” 方识攸也笑着搭了个腔:“可别,这俩都给许老师愁死了。” 说完感觉不太对劲,活像这俩是许南珩跟他的女儿。不过人家医生是完全没咂出其他味儿,坦坦荡荡的笑了两声。 “行,您忙哈。”对方走了,走前还跟许南珩点了点头,许南珩挥了下手算是说拜拜。 终于三个课时的单词和文言文报完了,许南珩这边听歌改卷子的效率也上来,改完卷子直接把俩人的听写纸拿过来顺势批改。 “达桑曲珍你上周graduate就给我少了中间那个‘u’,来你给我念一遍这个单词,毕业。”许南珩看着她眼睛。 方识攸默默挪回视线看文章,永远不要惹正在生气的老师。 达桑曲珍张了张嘴,有点别扭地念了一遍graduate。 乡村小孩儿没有英语口语环境,所以讲英文不自信,很小声,怕自己读的怪异。 “这不是会读吗!”许南珩故意震声。这么说就是让达桑曲珍知道她读的是对的。 许南珩又说:“你读到gradu这里的时候,没有这个u,怎么能连上后面的ate?怎么上周忘上周抄过了这周还忘。” “还有你。”许南珩又看向拉姆。 短短三分钟的问话,方识攸正襟危坐,一动不敢动,甚至因为诊室过于安静,他摁电脑触控板的动静都刻意放轻。 终于等到许南珩把这俩的问题都讲完,方识攸几乎和对面俩姑娘同时松了口气。 “行了回吧。”许南珩站起来,“天黑,慢点走路啊。” 姐俩嗖嗖地把纸啊笔的塞进书包,背起就跑。 方识攸没忍住笑了。 “笑啥呢。”许南珩把卷起摞一块。 “吓死我了许老师,总感觉训完她们就要训我。” “我哪儿敢呀。”许南珩走到他旁边,心情好多了,“把你训了我过年没打卤面吃了。” 方识攸抬眸:“嚯,我就这么点价值。” “你还得给那俩闺女报听写呢。”许南珩微微弯腰,手掌在他脸颊摸了一把,耍流氓似的,“你价值大了方大夫。” 方识攸被调戏了,故意也搭了个腔:“怎么报答我?要不你给我生俩闺女得了许老师。” “我给你生仨。”许南珩笑着拍拍他脸。笑得那叫一个迷死人不偿命。
第37章 许南珩这趟来西藏,住在学校吃在学校,硬生生憋着不在学校里抽烟。 苍凉夜幕下,小医院侧边外墙墙根那儿,许老师夹下烟,喟叹道:“出来支教一趟差点把烟都戒了。” 方大夫笑笑:“戒了也挺好,少抽。” 闻言,许南珩斜瞥他一眼:“那你一大夫怎么不以身作则呢。” “训吧老师。”方大夫笑着看着他,俩手揣兜,眼波温柔,也咬着烟,“随便训,我认真听。” 白大褂穿得一丝不苟,里边黑色圆领毛衣,这扮相叼根烟,充满了反差感。许南珩眯了下眼,欣赏了片刻。 他向来坦然,要说富贵家庭给他带来了什么直观体现在性格上的优势,那就是坦然和自信,以及绝不会回头看爆炸——这个形容其实用洒脱可能更合适。就像他决定去塌方村庄找方识攸时候的那个吻。 “我想问你个事儿。” “请。” “你救援的时候,六天没信儿,我去找你的那天。” “嗯。” “你为什么能知道我要亲你?” 方识攸愣了下。当时的状况其实他自己都没法形容,营地里的水量紧缺,幸而附近不远就有个山泉水源,他去取水再折回来要走挺长挺难走的一条山路。 他那时候很疲累,精神和躯体都在强撑。然后他看见了许南珩。其实那时候方识攸已经没劲思考了,什么你怎么来了,什么可以接吻吗,没有任何思考的能力。他走向许南珩,抱住许南珩,吻住许南珩的过程,完完全全是他那些从心脏以树状生发而出,走过四肢百骸,回到心脏的那些血液在驱动他。 他的颅神经、脊神经、自主神经、感觉神经、运动神经都在叫嚣着:去吻他! “我不知道。”方识攸说,“我不知道你打算亲我,我当时只知道我想亲你,大脑不转的,也没考虑后果。” 这是实话,百分百的实话。因为方识攸说完,直接把烟摁灭了,丢去了垃圾桶。他说完这话后心里算是放下块石头。 方识攸接着说:“后来…就,后来几天我回县医院,忙的时候还好,没空回想,忽然闲下来的时候会后怕。” “后怕什么?”许南珩也灭掉了烟,最后一口雾抬头吐掉。方识攸观察过,许老师的最后一口烟总爱往天上吐,吐烟的时候抬头,颈部一条流畅优美的线条,让他不自觉地想要继续看他衣领之下的光景。 许南珩吐掉烟,偏头看他:“怕其实我只是以朋友的立场在担心你,结果你二话不说亲上来,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嗯。”方识攸很少让自己出现这种情况,被人剖开,通常都是他剖别人,虽然是物理层面。但大部分时间里方识攸面对的人,要么是同事要么是病患,同事之间协调交流,与病患之间就是全然自己做主导,处于以一个‘我告知你什么,你就遵循什么’的地位。 所以失控去亲吻许南珩,对他而言是件十足的越界的事情,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甚至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64 首页 上一页 40 41 42 43 44 4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