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识攸没再多劝,掏钥匙开门。 他这间房子有供暖,一进来整个人都感觉展开了,不用瑟缩着了。许南珩喟叹道:“真是被北京惯坏了,以前没觉得,现在感觉暖气真是好东西,太伟大的发明。” “你先睡会儿吧,从四点折腾到现在没合眼了吧你。”方识攸把他的书包放在椅子上,“那儿卫生间,里面东西你随便用,卧室就是那间,你自己在衣柜里找换洗衣服,我得走了。” “又走?”许南珩回头看着他,“你也快一夜没合眼吧。” 方识攸笑了下:“我睡四个钟头就能顶一个白天。” “那你今儿睡到四个钟头了没?”许南珩脱外套。 “……”方识攸抿抿唇。 所以老师啊,永远洞若观火。别在老师面前拿腔,这作业是没带还是没写,这考卷是抄了是没抄,老师一眼就能看出来。 许南珩把外套挂在椅背,说:“方大夫,你这状态去给人看病也太勉强了,睡会儿再去吧,不差这俩小时。” 紧接着,许南珩笑起来,跟了句:“别把剪刀啊钻头啊落人家肚子里,然后给人缝上了。” 方识攸被逗笑了:“你这……这就是医疗事故了。” “对嘛。”许南珩说,“别疲劳驾驶,也别疲劳行医。” “那我先打个电话。”方识攸说。 教师这个职业很神奇,似乎能和任何职业打成平手,旗鼓相当。他们当老师的,打开气场的时候,会有一种淡淡的威压。 尤其许南珩眼睛漂亮,看过来的时候,让人不自觉地和他对视。对视时,方识攸感觉自己像手术台上正在被麻醉的病患,自己给自己数数,数一、二、三……然后就昏了,懵了。 他打了个电话给县医院的同事,问这会儿需不需要自己去帮忙,顺便说了下自己的情况。医院那边说没关系,让他休息好了再过来。 那么事情就进入到了另一个为难的境地,方识攸挂断电话后,拿着手机,看向卫生间的门。此时许南珩在里面洗澡,而他的卧室里只有一张床,虽然它是一张一米八宽的双人床,但…… 方大夫不得不扪心自问,自己能不能清清白白地躺在许老师旁边。 卫生间里花洒的水流声还响着,方识攸在许南珩挂外套的椅子坐下。他坐下后,发现自己真的有点累,他希望能好好想一想自己对许南珩终究抱着怎样的感情,但他真的太累了。 昨天急诊送来车祸的一家三口,在急诊抢救,小的那个才十一岁,国庆节出来玩的,幸运的是都救回来了。他晚上10点多回来这边,没睡几个小时,杨郜就打了电话过来。 往返村庄,到这个时候,纵然外科医生再怎么是铁打的也撑不住了。 许南珩洗得很快,十分钟的样子吧,洗完出来就看见这人颓丧地坐在那儿。他走过来,浑身热腾腾的,指尖碰了碰方识攸肩膀,问:“方大夫?” 方大夫抬起头。 许南珩咋舌:“十分钟不见,这么憔悴了。” “累了。”方识攸生来第一次卸下所有支撑件,就这么惨兮兮地看着他,唤道,“许老师。” “嗳。”许南珩眼神无奈,“浴室还热着,去冲一下赶紧睡觉。” “好。”方识攸点头,站起来。 在大部分时间里方识攸自认是个足够强大的人,不仅是体能上,还有精神上。他最狠的一次是39个小时高强度工作,然后猛睡5个小时起来,继续上手术台,下了手术还能去趟急诊会诊。 方识攸一直保持着精锐的状态,就和他那位六十岁的老师一样,老师对他说过,医生是病人最具象的希望。医生是横亘在病人和神明之间的存在,如果医学不能拯救病人,那么他们能求助的,只有神了。 老师说的,他铭记于心。学医十载,工作至今,方识攸事事认真仔细,他和他的每一位同事一样,大家每天都维持着最好的精气神,不容出半点差错。 我睡四个小时就能顶一天——然后,有个人问他,跟他确认,那你今儿睡到四个钟头了没? 浴室里还有温暖的水汽,热水从头顶倾洒下来的瞬间很治愈,中国人喜欢热水是刻在DNA里的,热水真的太舒服了。方识攸在热水水柱里短暂地放空了一会儿,然后抓紧时间洗澡吹头发。 许南珩坐在床尾,他在支教老师群里问他们那儿下雪了没。 戴老师在福建,那儿十月份还热着。大凉山的谭老师说没下雪,但冷了,柴达木盆地的苏老师说这两天很阴,似乎要下。 许南珩简单说了下藏南高原这边的情况,说了下自己那个门的故事,以及今天被冻得差点成为大自然的养料。 戴老师调侃他:你行不行啊小伙子,去年苏老师在上海听课,零下九度都不穿秋裤的,单穿条牛仔裤。 许南珩吃惊极了,打字:苏老师有神功护体? 苏雨回:因为在上海那种地方,穿秋裤没有意义,戴老师您穿了,结果呢,咱俩都感冒了。 戴老师轻点了一个‘吐舌头’表情包。 这时候方识攸进来卧室了,许南珩顿时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方识攸的……身体上。 这人独居的习惯使然,洗澡没拿换的衣服,没辙,只能围着浴巾出来。 外科大夫经常锻炼,方识攸比他高个三四公分左右。男生不太显个子,俩人平时站一块儿的时候没感觉方识攸高出多少来,但衣服一脱,很明显的方识攸要更壮,骨架也更大。 有点难为情的是,许南珩是再次抬眼才和方识攸的视线对上,也就是说,刚刚第一眼,许南珩在看他的胸。许南珩眨眨眼,说:“方大夫这……这肌肉含量和密度,挺好的,能满足咱们高原狼的营养需求。” 这句话说得实在像是,深夜写了一宿论文,第二天起床看半晌看不明白,全然胡言乱语。 方识攸也很迷茫,于是问:“你是不是太困了。” “是。”许南珩点头,“但你这儿就一个枕头。” “啊因为…因为我拿了另一个枕头去休息室。”方识攸说着,转身去衣柜里拿睡衣,“没事,我把毛毯折一下,一样的。” 他指的应该是哆啦A梦毛毯,许南珩回头,看见毛毯就团在床边。许南珩说:“我睡里面,你走的时候方便。” “好。”方识攸套上睡衣,许南珩从床尾直接爬上去,掀开棉被躺下。 大大方方的,看上去没有任何芥蒂,方识攸伸手将毛毯拿过来,叠了几道后,放在枕头位置,自己也躺下。 由于风雪,天色很暗,厚重的乌云层层下坠,彻骨寒凉的风雪,此时却是最好的助眠。 许南珩不是心无芥蒂,他是在方识攸洗澡的时间里做足了心里准备。只不过方识攸那惊人的身材倏然让许南珩失去理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刻闭眼睡觉隔绝这个世界。 不过,两个是真的都很累。 虽不是遮光窗帘,但外面天地晦暗,片状的雪花凌空乱舞,二人甚至没有多聊一句,双双入睡。 许南珩睡得很舒服,因为温暖,也因为安心。 大约两个多小时后,他半梦半醒着,感觉旁边有动静。是方识攸起床了,不可避免地发出一些布料摩挲的声音。 许南珩微睁眼睛,嘴巴缩在被子里,呢喃了句什么。 方识攸低声说:“你接着睡。” “嗯。”许南珩闭上眼翻了个身,他感觉到方识攸给他掖了两下被子。 随后,许南珩口齿不清地,迷迷蒙蒙地跟了句:“路上小心。” “好。”方识攸努力克制住了低头吻他一下的冲动,指甲在手心狠刺了下,迅速离开这个卧室。
第26章 方识攸去县医院的路上雪小了些,他先去了趟住院部。同事说今天收了个腹主动脉瘤的,明早八点半手术,因为瘤太大,随时有破裂风险,所以比较紧急,加台做。 今天医院很忙,心外主任上午的门诊结束后,急诊儿科送上来一个动脉导管未闭的小孩,主任看完了让带着呼吸机转院去市里。 许南珩慢吞吞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他醒来时听见楼下有唠嗑的声音,恍惚间感觉在大学宿舍里。他当时的宿舍在3楼,他爱睡觉,有时候闷头睡到傍晚,醒过来的时候就会听见楼下买饭回来的同学,边聊天边进宿舍楼。 人呆呆地坐起来,许南珩有时候醒过来了,觉得还应该再睡会儿,就又倒头接着睡。 方识攸的卧室布置得很简单,很干净,方大夫有点小洁癖,床头柜会喷酒精擦拭。许南珩摸了摸旁边半边床,摸了一下,手顿住了——不是,为什么要摸一下床铺,这个诡异的行为,像极了新婚第二天丈夫因工作而早起离开,妻子睡懒觉醒来后试图感受丈夫的余温。 许南珩这下完全清醒了,他咻地缩回手,然后起床。 方识攸给他留了Wi-Fi密码,虽然是假期,但还是要整理一下假期之后的课程内容。他坐到餐桌边,连上网,打开支教群,大家发出了自己这边的国庆假安排,统一按法定节假日放假。 许南珩@了一下谭奚,问他有没有偷偷补课。 谭奚老师在群里发了个4秒的视频,在视频里铿锵有力道:我在干活! 许南珩噗呲笑了,谭老师的视频里是个像农贸市场的地方,他正坐在他舅爷舅奶的摊子上剥石榴,他将一粒粒的石榴放进塑料碗里。能够看出谭老师那边游客很多,天很晴。 这天是国庆的第二天,老师们都闲了下来,戴老师表示我们谭老师真是能文能武,大家在群里闲聊。 聊着聊着,戴纪绵忽然想起来件事儿。 [戴纪绵:@许南珩,许老师你之前说风雪交加,你门锁坏掉了,后来呢?你现在有地儿安置吗?] 呃,许南珩是用电脑登的微信,手指在键盘上边拎着,不知道怎么敲下去。他琢磨了一会儿,打字:有。 非常的……直白。 他总不好说,因为我在国道边上捡了个车坏的大夫,所以对方一直感恩在心照顾着我,以至于在一个狂风卷雪的凌晨赶过来救我,把我带来了他的住所——暖气热水以及不错的网速的地方。 但转念一想,这又有什么不好说的。 好在这时候苏雨在群聊中出现,发了条语音:“我天,你们知道吗!今天我学生带我骑马来了!太σw.zλ.好玩儿了!!” 戴老师当即被吸引走了全部注意力,也发语音:“照片呢!看看看看!” 群聊进入新话题,许南珩顺势松了口气。他正在看北京本校的题库,他们学校有初中部和高中部,教师的权限在系统里是通用的。 本校初中部在国庆节前有一次小考,每个年级前十名的试卷被扫描上传,许南珩直接去看数学卷。 北京的孩子普遍解题思路清晰,许南珩考进的学校本身就很不错,甚至能够从学生写字的笔迹看出来,他们从很小就开始接受完善的精英式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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