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南珩手里还端着他倒的水,他坐三轮儿过来的,一路上那个风差点给他吹面瘫。许南珩两只手捧着水杯:“嗯。” 他刚在方识攸的桌前坐下来,方识攸正伸手从笔筒里抽笔,忽然办公室门被人从外面非常用力地推开。 护士喊道:“方医生!十床那个主动脉瘤的破了!” 不止来了一个护士,连带刚刚去急诊的杨郜和旺姆医生也跑了回来,旺姆医生在办公桌上精准抽出十床的报告单,杨郜把手里刚收拾的东西一股脑丢在办公桌上。 方识攸看向护士:“配血,杨大夫去下病危,让家属签字准备手术,旺姆去麻醉,我给郭主任打电话。” 他边说边掏手机,接着又有人收到了通知,进来脱白大褂准备去手术。一屋子人,方识攸倒没忽视他。 电话拨出去的时间里,他扭头对许南珩说:“我今晚不回去了,你先睡,别等我。” “……”许南珩脑子轰地一声。他这话说的!? 还好这屋乱糟糟的,好像没人听见,除了杨郜,紧急状态下还投来一个惊喜的眼神。
第27章 杨郜那个表情,和“哇哦”的眼神,许南珩缓了足足一分钟才缓过劲来。 以至于手里的车钥匙都给他捏热乎了。 许南珩听完他那句话后如蟒蛇绕颈,也没那么夸张,反正有些难以呼吸,大概是高领毛衣穿反了的那种程度。 他自己调整了一下呼吸,方识攸办公桌侧边就有一排暖气片,这儿暖烘烘的,许南珩膝盖朝着暖气片坐下。他是缓过来了,他不知道方识攸会不会有什么异样,他希望方识攸是淡定的,不要影响他接下来的手术。 许南珩叹了口气,如果说自己下午醒过来去摸半边床铺的行为恍若新婚,那么刚才方识攸这句话说的,简直是步入婚姻的第三年。 他放下水杯,站起来,决定先走。 他开着方识攸的车,先导航到了上次的市场。虽然今天天气不好,但市场人还是挺多的。 他来市场是为了买点日常用品,今天下午算是见识到了,这大夫是将独居的那个“独”字给贯彻得明明白白,许南珩连个多余的喝水杯子都没有。 买了只喝水的杯子,还看见了藏民们做的木碗,很精致他蛮稀奇的,买了两只,卖木碗的老板送了两双筷子。许南珩忍着心痛说了谢谢,因为他也不知道他这个手是怎么挑的,在一众价位的木碗里,挑了300块一只的。 然后回到方识攸的公寓后,就开始有点奇怪了。许南珩把新买的玻璃杯放在方识攸的玻璃杯旁边,尽管并不是一对杯子,但非常、非常诡异的是……他好像在布置他和方识攸的家。 这个念头涌上来的瞬间,许南珩坐下,打开iPad、抽出Pencil,摘表,导了两张本校的高考模拟卷开始做。 专注状态下的许南珩能够屏蔽一切元素,做题的时候尤其如此。数学带给他的是一种稳固的安定,许南珩喜欢条理清晰的东西,已知什么,因为什么,所以什么,求得什么。 做完两套卷子,许南珩放空了一会儿,坐在椅子上发呆,让大脑休息。从前许南珩很容易焦虑,他偶尔会产生休息焦虑,尤其读研考证的时候。他就是那时候一天三四杯咖啡。 后来他学会了放空自己,让神经元充分休息,思维也停一停。 首先学会放空自己,然后学会放过自己,最后变成一个潇洒的人。许南珩偶尔回想一下自己的成长,确实是比较顺遂的。以前凡事都想做到尽善尽美,初高中的时候因家境过于优渥而没有朋友,偶尔有一两个人愿意和自己交朋友,他恨不得跟人家掏心掏肺地对人家。 所以他会梦见高中时候的教室,他会梦见那间教室里的方识攸。 曾经高中有两个同学找他搭话,喊他去打球,结果只为了让许南珩把球星签名的那个篮球带出来,他们轮流拍照发动态而已。 后来渐渐地他觉得一个人也挺好,逗逗猫喂喂鱼。京城富二代的圈子倒是有几个真心实意想跟他做朋友,但他又实在不喜欢太奢靡的娱乐方式,人均三千的私厨固然不错,但麦当劳双层吉士堡亦很美味。 说到底,追求不同,注定无法走同一条路。 从前父母招待一些生意场上的人会带着他一起,为他建立些社交圈,结果他在私人酒会上一盘接着一盘吃炸鸡块,还夸人家蘸酱不错。 他会跟他爸妈开玩笑地说‘我三百万的大G怎么跟人家半个亿的兰博基尼停一块儿啊’,后来这种场合也就不带他了。 所以他会梦见中学教室环境里的方识攸。这个不带任何目的靠近他的人,纯粹地照顾他,无论生活还是情绪,并且开解他,以最感同身受的方式。 许南珩看向餐桌上的两个玻璃杯,一只是方识攸自己的,另一只是他刚买的。 回头,沙发背后的窗户看出去,雪后夜空甚是晴朗。他真的有点想抽烟,犹豫片刻后,拿上钥匙、烟和打火机,出门下楼了。 年轻的支教老师蹲在楼下的自行车棚前边蹲着,叼着烟托着下巴,整体看起来,又痞又无辜。 他咬着烟的滤嘴,微信对话框还是他们的支教群。这个群里只有他们四个人,本校的支教岗大群里才是所有支教老师,不过那个群没人闲聊,都是发通知。 这个群里的苏雨、谭奚、许南珩是去年考进来的年轻老师,戴纪绵比他们大个三四岁,是有些资历的老师,他们四个平时比较聊得来,所以拉了个小群。 谭老师发了国庆当天北京升旗的视频,感慨着他考到北京之后,开学的第一天就跟他几个室友一块儿去看了升旗,同时也感叹时间过得真快。 许南珩点开视频,是央视的视频,视频里北京的天刚刚亮起第一缕阳光。 时间真的走得很快,他都来西藏一个多月了。苏雨说:存了存了,等假期后放给学生看,他们总问我北京什么样,我都答不上来。 许南珩也被问过这问题,他虽然北京出生长大,但他宅得可怕,不爱逛街也不爱玩,他只知道哪家的煎饼果子是天津来的老板开的。 于是许南珩把视频存下来,等假期结束回去给他们放一遍。 戴老师说等回了北京,他们四个一块儿去哪吃一顿。这次支教,他们四个的支教岗最偏远,设施最落后。比他们好点儿的支教岗,有的能买着肯德基,有的宿舍有全天热水,再好点儿的,教室里甚至有投影仪。所以他们四个能聊一块儿去。 谭奚:好啊,等回去是夏天了吧,去吃个俄餐?他家奶油冰淇淋特好吃。 苏雨:我这儿已经冷得哆嗦了,我看着‘冰淇淋’这仨字儿我都寒颤,我现在贼想吃顿涮羊肉,海底捞也行。 许南珩幽幽地回:我想吃麦当劳。 戴纪绵:…… 太冷了,许南珩灭了烟上楼。下午睡了一觉并不会影响晚上的睡眠,许老师有着同龄人艳羡的睡眠质量和入睡速度,以及方大夫这哆啦A梦的毯子手感相当不错,最后无意识地把毯子全部拽进被窝里抱着睡着了。 而方大夫,终于在六个小时后结束了手术。 清除破裂肿瘤、重建腹主动脉,病人血压回到100mmHg,郭主任才松了口气,下了手术台。接下来就是一些缝合工作,留给方识攸他们这些年轻医生。 手术全部结束后,病人回去ICU,他们之中只有旺姆医生会说藏语,她负责去跟病人家属说明手术情况。方识攸和杨郜丢掉手术服后都是一副呆滞的表情,医院就是这样,突发事件来了就得硬着头皮空手接白刃。 “呼——”杨大夫伸懒腰,“真是要了老子半条命。” 方识攸笑笑:“行了明儿早上不用加台了。” “哎几点了。”杨郜抬头看了眼办公室里的挂钟,“我草,快三点了都。” 方识攸不打算回去是因为他还要看篇文章,反正都是不睡,回去的话还打扰许南珩睡觉。并且,他承认了,他尚没有办法妥善处理自己的感情。 他比许南珩大几岁,年岁带来的不仅有更成熟的心智,还有瞻前顾后的瑟缩。方识攸在办公桌坐下,他太矛盾了,他很害怕在凌晨三点这种脆弱的时间里,自己会没办法保持理智。 他对许南珩的状况同样不够了解,譬如是否单身,他的性取向。大家都只露出冰山的一个尖角,藏在水下的部分才是完整的真实。 方识攸从保温箱里拿出许南珩给他带的饭,还温着,只是炸鸡软掉了,不过没关系。 餐盒全部拿出来后,还有一张被蒸汽浸湿的字条。许南珩练过书法,笔迹俊逸漂亮:不知道你口味,凑合吃吧方大夫。 方识攸是饿的,饿得其实挺狠,闻着饭菜香味竟一时没动筷子,倒是看了会儿这张字条。 旁边杨郜端着泡面回来,看见他桌上的餐盒,顿时眼神都不对了:“你……你这哪儿来的?!” “啊。”方识攸把字条放进抽屉,说,“许老师给我带的。” 杨郜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泡面,一股强烈的心酸感过去之后,杨郜质问道:“方大夫,你俩是不是,那个了。” “哪个?”方识攸看着他。坦白讲,方识攸有点明知故问了。 “谈对象。”杨郜稍稍压低声音。 方识攸摇头:“没有。” 杨郜笑了下,端着泡面到自己桌上,放下,用叉子搅了搅:“嗐,我还以为你俩早就两情相悦了。” “你别。”方识攸揭开餐盒盖子,“别在他面前乱开玩笑。” 杨郜嗦面,边嚼边问,“嗐,这有什么,许老师看着很通情达理的人啊。” 方识攸叹气:“这和通情达理没关系,人都是有底线的。” 杨郜耸耸肩:“你看你,又轴起来了。” 方识攸这人社交简单,优秀但不出挑,而且有些轴。方识攸是一个围绕着医学的人,杨郜从没见过他工作以外的样子,他被医学占据了大部分,上班、坐诊、手术,下班看文章,看手术视频。多数时间比较沉默,杨郜的另一个同事说他是,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再说了,就算真的同性恋又怎么样呢,这不都是人类基因产生的自然差异吗。”杨郜说。 杨大夫的话很正确,同性恋、异性恋,都是自然差异,他们学医,合该更加明白。方识攸低了下头,没回话,安静地吃饭。 杨郜见他沉默,啧啧摇头,笑了起来:“所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109国道深夜一见钟情?” 方识攸依然没有说话。 那时候许南珩咬着烟,眼睛一眯,以为自己特狮子大开口地要了五百块路费,像张牙舞爪表达着自己超厉害的小猫崽。接着那一路相处起来很舒服,也只觉得许南珩是个有涵养又礼貌的人。 拉萨匆匆一别的那天,他也悔恨过没要个联系方式,但其实那天方识攸记下了他的车牌号,他想着如果有缘,回到北京之后或许还能再遇见。再不济,请人问问过来支教的老师里有没有姓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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