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南珩回神,笑起来,跟他握手:“还不错,你呢?” “我都好我都好,来我办公室坐会儿吧?”达瓦江措说,“他们两节物理两节化学,一下午呢。” 许南珩抬头看看天,说,“我不了吧,我去趟市场,买两条棉被,方大夫说过几天降温了。” 其实现在已经冷了,许南珩一件藏蓝色的圆领毛衣外面穿了件防风大衣,他刚从大巴车下来,有点闷热,敞着怀。 达瓦江措“哦”着点头,说:“是的,我们这里十月就会开始下雪。” 刚说到这,起了阵风。 许老师高挑清俊,这阵风刚好扬起他敞怀的防风大衣,他的衣饰都是他品味不俗的妈妈购入的。不松垮也不太贴的牛仔裤却能显得他一双腿笔直又修长,许老师到底年轻,二十五岁而已,所以妈妈给这套搭配的是一双帆布鞋。 紧接着打铃了,达瓦江措匆匆丢下一句“我得去上课了”就火速消失。今天许南珩算是休假,县中学不大,两栋教学楼一栋宿舍楼,他转悠了一圈,打算坐个出租车去市场那边。 方识攸之前说了今天下午有个手术,他决定自己去市场逛一逛。上回过来,在市场里看见很多杂货铺子,他准备去看看都有啥,买点回去带给家里人。 市场里挺热闹,有的店门口挂着风干的牦牛肉。天气转凉后,店家们开始卖厚实的衣服。 许南珩看见了相当好看的藏袍,黑色衔接砖红色,山羊皮,羔羊毛。牧区的藏民们在冬天会穿它来抵御严寒,它悬挂在店里的墙上,很长,许南珩一米八四,目测那藏袍能到他小腿。 虽说西藏降温后游客会变少,但也有不少人就要这个时节来高寒之地体验一下雪山,有个游客进去问了老板墙上那件多少钱,许南珩便没走远,假装看柜台上的佛珠串,然而听见老板说,那件一万一,许南珩微微讶然。 他料想到了会贵,没想到是上万的。接着再抬眸,自己手里摸着的这串佛珠,标价是五千块,旁边一条腰带要两千,他默默把手拿开了…… 许南珩又去了上回和方识攸去的那家店,老板娘认出他来了,说这次给他打折。 用绳子捆了两条更厚的棉被,有点难拿,也不太好背,老板娘的儿子骑了三轮摩托帮他送到了初中门口,许南珩坐在三轮后边摁着他的棉被。 大巴司机帮忙把棉被塞进车下面放行李的地方,天色还早,他去了初中大门口的奶茶店里。 奶茶店比较质朴,在操作台上方毫不遮掩地摆着各口味的奶茶粉。这个时间学生们还没放学,服务员坐在那儿打盹,许南珩陡然进来,吓了他一跳。 许南珩随便点了杯草莓的,服务员搅奶茶粉的时候偷看了他几眼。许南珩样貌没得说,要不是大学时候太宅,什么活动都不参加,高低也得是个风云学长。 并且他身上有股书生气。是一种很令人舒服的个人气质,不说话的时候很温和,玉面书生。 当然,是不说话的时候。 “啧。”许南珩反复开关手机的飞行模式,企图让它刷新出来一些信号,看着微信上那个收取中状态无限旋转,喃喃道,“破iPhone,早晚把你炖了。” 没信号方识攸就联络不上他,奶茶喝了一半,时间快到四点,他打算跟服务员开口连个热点得了。这会儿奶茶店又进来一个人,成年人,服务员今儿算觉得稀奇,道了句欢迎光临。 “……”许南珩看着他,先是有些迷茫,然后想想他应该是差不多猜到了这个时间自己在初中这里,于是迷茫之后微笑,很随意地向椅背一靠,“方大夫,喝点什么。” 活脱脱把初中门口的奶茶店问出了三里屯兰桂坊的意思。 方识攸看了眼许南珩桌上剩的小半杯粉色饮品,在他对面坐下:“我不用,我以为你在里面上课,想着在奶茶店坐一下等等你,你没上课吗?” “我不上啊,索朗老师上,下午是物理化学实验,我跟着过来混一趟而已。”许南珩原想说顺便跟你见一面。 但没这么说,他又端起来奶茶喝了一口,说:“手术这么早就结束了?” 方识攸下了手术过来的,手臂搭着外套,也是巧了,今天方识攸也是一件防风外套,但是短款的,里面搭一件白衬衫。 方识攸外套脱了之后就单剩一件衬衫,说:“二尖瓣修复,三尖瓣置换,做了八个半小时。” “多……多久?”许南珩看着他。 方识攸确信他听清楚了,解释道:“心脏手术大部分都挺久,这台是一早上开始做的。” 许南珩诧异:“你就、就一直在手术室里站着?” 方识攸笑了下:“对,没事儿,早就习惯了,我老师都六十岁了,有时候也做一台整手术。” “还能做半台?”许南珩问。 “他一般只做最关键、最难的部分,也是给年轻医生一些锻炼,不过他不会走远,可能跟麻醉医生一起坐会儿,年纪大了,腰腿都不太好。” 许南珩了然点头。方识攸看上去挺热的,衬衫解开了两枚纽扣,额前刘海有两缕贴着脑门。想来也是,手术是高度专注的体力活,而且看他的样子……估计是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这样啊。”许南珩清了清嗓子,“那你…点个喝的?我请你。” “不用。”方识攸摇头。他确实口干舌燥,但一杯奶茶他喝不完,回头都是浪费。 可许南珩还是觉得他声音有点哑,喉咙干涩,这会儿不晓得脑子怎么了,把自己这杯往前推了推:“那你喝一口润润吧。” 粉色的,草莓味的奶茶,剩下大约1/4。 许南珩说完就后悔了,又赶紧握着杯子想把它拉回来,仿佛是一种三次元撤回。 然而方识攸直接伸手,这是奶茶店堂食的玻璃杯,没有封口的。方识攸手指别过吸管,嘴唇贴着杯口,仰头喝光了里面剩的。 香精甜味的饮品,有类似草莓的水果味,甜,和甜,以及甜。方识攸抿了抿唇:“好了,走吧。” “去哪儿?”许南珩问。 “我住的地方。”方识攸说,“我今天早上走得太匆忙,忘拿上拍立得了……” 说完,方识攸有点局促,加了句解释:“我早上起晚了,昨晚停电,手机没充上电,闹钟没响。” “那走呗。”许南珩站起来,完全没太在意。 方识攸的车就在校门口,漆黑的福特猛禽。这是许南珩第一次坐他车,他车里和许南珩一样,什么装饰都没有,最原始的脚垫,一根充电线,和车门杂物框里一个抹布。 “是你租的房子吗?”许南珩问。 “不是。”方识攸拉下安全带然后点火,“是过来援藏给安排的宿舍,单间的公寓。” “噢……”许南珩点点头。 公寓在离县医院大约一个路口的地方,是个居民区,算是公寓楼群,没有像小区那样围起来,所以方识攸的车要停在路边的公共车位。 这里就是方识攸在西藏的住处,一个一室一厅的小公寓。“不好意思有点乱。”方识攸打开门,“不用换鞋了,没有多的拖鞋。” “那多不好意思。”许南珩刚迈进一只脚又收了回来,“没事儿我不用拖鞋。” 他直接蹬掉帆布鞋准备光脚,方识攸想起来他还有双洗澡穿的拖鞋,于是把客厅这双给他,自己去卫生间穿了那双。 许南珩很乖巧,涵养让他乖乖地站在窄小的客厅中间,也不乱看,就这么等着。 方识攸去卧室拿了拍立得出来,见他杵那儿,笑了:“你坐啊。” “好。”许南珩在沙发坐下。 方识攸把拍立得连袋子递给他:“我没拆,发票在里面,出问题的话带着发票去售后。” “好嘞。”许南珩赶紧打开来折腾,他本科室友之前有个拍立得,许南珩玩过几次,知道怎么用。 方识攸去倒了杯水,很明显方识攸是个独居的人,他只有一个水杯,给了许南珩,他自己拧了瓶矿泉水喝。 就还……挺极端的独居者,什么都是单件的。许南珩已经开机了,先拍掉第一张遮光纸,说:“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不直接用手机拍照然后去打印。” “那没这方便。”方识攸喝了小半瓶水,嗓音听着好多了,“而且这玩意挺可爱的。” “是吧。”许南珩说,“买相机的话我没那摄影水平,手机打印的话,以我的拖延症,它会永远卡在‘下次一定找店打出来’的阶段,所以不如买个拍立得。” 方识攸继续喝了两口水,说:“上次,就是我在抢救室做手术取钢筋那次,你来医院,想找我聊什么的?” “啊。”许南珩把拍立得举起来,贴着眼睛,“小事儿,后来我自己想通了,方大夫,让我拍一张。” “嗯?”方识攸一愣。 他还拿着矿泉水瓶,许南珩坐在他旁边,侧身正对他,上半身微微后仰。 接着,快门按下去。 相纸刚出来是白的,要等它显像。 其实等待拍立得显像的时间很短,小小的旧沙发摆在窗前,房子里很安静,镂空纱帘在背后,被风拂了拂。 稍乱的客厅里,茶几上有个蓝牙鼠标,沙发扶手搭着两件外套。 有那么一瞬间,好像两个人在这里生活。 方识攸又喝了口水:“好了吗?” “好了。”许南珩把相纸翻过来。 拍摄的时候是捕捉动态,所以方识攸的姿态很自然,拍立得有老式港片的感觉,尤其方识攸穿白衬衫,袖口挽起来,露出金属腕表。 “这张照片能让我留着吗?”许南珩问。 方识攸:“能。”
第23章 照片里的方识攸和他本人是同一种感觉,脸很好看,因为今天做了个很长时间的手术,眉宇间略有些倦意。 那天在小医院,给胸口插钢筋的病人做手术的时候,许南珩隐约感觉到了,他感觉方识攸是个挺固执的、坚持自己信条的人。这样的人在职场其实不太好“混”。 现在这个社会很多时候大家会选择明哲保身,尤其医生,他们的学成成本实在太高,与其他专业的壁垒太厚,一旦出事,摊煎饼可能是最优解了。 遵守规则的人才会被规则所保护,可方识攸遵守的是他所认为的正确。许南珩家中经商,他明白这样的人多半会吃亏。 所以方识攸的性格不太讨喜,他是固执己见的。他坚守着他接受的所有教育,他像是永远执行“初始指令”的机器人,只要他认为是正确的事,那就什么都无法撼动。 许南珩把照片放进大衣怀里的口袋,站起来,说:“那我先走了啊。” “你都不让我看看啊。”方识攸拧上瓶盖,跟着站起来,打趣他,“让我看看拍的什么样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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