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成柏万万没想这么人畜无害的面容能说出攻击性这么强的话,他从来没有见过敢对时川这么落井下石的人,或者说,他还没见过在对时川落井下石之后还好好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于是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梁成柏的手已经先一步抓住了自家总裁的胳膊,然后以一种近乎大逆不道的姿势把它扭到了自己的身边。 “冷静,”梁成柏大惊失色地用气音劝诫着时川:“时总您千万别冲动,咱们马上就能从这里脱身了。” 时川一时间没吭声,只是这沉默却让梁成柏的心底更加没有着落,他踌躇片刻,然后鼓起望向身侧的总裁。 出乎意料的是,时川的脸上竟然罕见的没有怒容,反而在泥泞点缀下的耳垂窘迫而诡异地红了起来。 细看时川的下颌线已经绷得死紧,就连他垂在衣摆出的双手也不知道何时紧握成拳,仿佛这样就能抑制即将冲出天灵盖的尴尬。 足足五分钟没有一人说话,唯有不断打转的车轮和接连雨幕充当着背景音。 车内的人似乎也根本不着急,就那么含笑而揶揄着望着时川,细白指尖伴随车内音乐的节奏在窗际规律地一点一点。 心急如焚的梁助理准备说些什么缓和两人之间的气氛,没想到在开口之前,他却率先对上了年轻男人的的笑眸。 然后他的口型僵住了,嘴巴越张越大,原本想好的清晰措辞也变成了一连串无意义的音节。 他悚然发现,自己好像认识这个人,甚至上周在公司摸鱼小群里还见过这个人的照片—— 这不是时总的夫人吗?! 此时的时川维持双手插兜的姿势已经快十分钟了,他就那么任凭被雨水打湿的头发一绺绺站在自己的额前,酷酷地不说话。 车内笑意晏晏,车外心急如焚。 梁成柏顾不上八卦那些时总夫夫不和的秘闻,也顾不上时总几乎拉到地上的脸色,在反复纠结之后,他终于鼓起勇气,对着笑眯眯的游洲怯生生地问道:“请问您是时总的夫人吗?我们的车胎......好像扎了,您能载我们一程吗?” 被人认出来之后,游洲似是很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可以倒是可以,可惜我不是你们时总的夫人。” 梁成柏未曾料到他的回答,愕然睁大眼睛,“可是他们不是说您是——?” 听到他的发问,游洲再度微微一笑。 或许是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让他有些疲倦了,他蜷起手臂搭在车窗边沿,然后将脸靠在上面,撑着下巴望着两人。这个姿势让他原本清瘦的面颊莫名有点娇憨,在周遭灰白的背景中,游洲成为了唯一的暖色。 他挑眉轻笑一声,然后回答了梁成柏刚才的问题:“很遗憾,我什么都不是。” “不过我相信这也不会影响什么。梁秘书,搀着你的上司上车吧,外面温度低,别冻坏了。” 梁成柏喜出望外地扶着时川的手臂想要打开车门,然后—— 不仅没抓动,手也被人甩开了。 梁成柏打量了一眼时川的死人脸,然后很确信自己如果就这么抛下总裁独自离开,时川会不惜一切代价让这个轿车变成灵车。 “不好意思,我看.......我们还是再等一会儿吧。” 这个结局显然在游洲的预料之内,所以他只是勾了勾唇角,然后对着两人耸耸肩。 几乎没有一刻停留,下一秒车窗再度升起,加速的引擎轰鸣着在梁成柏惆怅的目光中飞奔远去了。 救世主轻飘飘地来了,却又这么轻飘飘地走了。 唯独留下的,是两只扎根在小路上的心碎泥娃娃。 时川和助理一起目送着自己的狠心老婆,然后机械地抬手擦了下脸上新鲜出炉的泥点子,“我刚准备开口求他的。” “妈的。” 梁成柏:“......” 那日的梁成柏和时川简直衰到了极点,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总裁夫人离开的五分钟后,修车队“碰巧”路过这里,车上“碰巧”备着干净衣服和毛巾,以及“碰巧”烧好的热水。 —————— 现在想想,时川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的巧合,偏偏游洲同事的团建会选在这个荒郊野岭,偏偏游洲会兴致盎然地把车开到这个泥泞不堪的土路上,偏偏游洲会和自己巧遇,然后在离开之后召唤出了修车队。 时川鲜有以这样丢脸的面目示人的时刻,但直到后来他才意识到,这段记忆之所以在自己的脑海中如此鲜活,不在于狼狈的他,反而在于那天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游洲。 而在那日之后,他午夜旖旎的梦境中多出了一扇模糊的车窗。 车窗降下后露出爱人的面容,时川看见游洲长睫弯弯,对着自己戏谑地眨了下眼,幅度微小如鱼吻开合间吐出的细密气泡,却吞吐着两个知情者之间的第一个秘密。 而在梦境即将结束时,长睫垂下,气泡破裂,时川却并不遗憾,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心潮会为对方化成一场浩大海啸,以游洲为名的注脚自此伴着他的人生徐徐前行。
第67章 瑰意琦行(二) 夏日暮色渐沉,远处的地平线上跳动着不断增涨的光潮,即将出现的月亮从其中透出朦胧的光晕。 沉闷的暑热自远处的山岚吹到附近,夹杂着青草的芬芳和玫瑰散发出馥郁的香气。二楼的露台上,拢着睡袍的时川轻轻推开玻璃门,走至独自伫立在那里的人影,然后抱住对方的腰身。 游洲早就感觉到身后多了一个熟悉的气息,但一直到自己的肩膀抵在时川的锁骨上时,他才面带笑意地回过头。 下一秒他的耳垂就被人捏了下,同时响起一道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喜欢这里吗?” 游洲眺望着远方,此时天色昏暗的薄暮已经转为夜幕,因为二楼没有开灯,暮色反而使异乡中的一切都真实而立体。 包括时川光莹如玉石的眼睛,以及其中毫不掩饰的爱意。 “我很喜欢。” 游洲在时川的怀抱中轻轻转过身,然后慢慢将自己的双手搭上了对方的宽肩,“谢谢你计划的这一切。” 昨天的这个时候,时川的游洲乘坐的飞机终于如期降落在法国,当夜他们便由时家的司机带到了这处早已置办好的庄园。 不同于时家在国内的住处,这处庄园由时川亲手布置,所以格外重视细节的雕琢,风格内敛而优雅,几乎在车身转过那道小径的一瞬间,游洲就注意到了爬山虎掩映中的牛眼窗。 时川状似在默然欣赏着窗外的风景,实则一直在悄悄注意着游洲脸上的神情。 当他看见游洲随着庄园全貌的呈现而渐渐舒展的眉眼,时川的心中终于长处了一口气,眼底也露出一丝笑意。 只要游洲会喜欢这里的环境,那他这段时间的努力便不算白费。 不过时川虽然在出行前特意嘱咐这里的佣人不必在游洲的面前表现得太过突出,但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根本难挡他们对于时夫人的好奇心,两人仅仅抵达了半个小时,便已经引起了一波小范围的围观。 没办法,毕竟这里的佣人大部分都上了年纪,而且曾经在时川的小时候照顾他,所以在他们眼里,这次见面简直和儿子第一次带着儿媳妇回家一样郑重。 而游洲在第三次含笑纠正他们不必那么拘谨地叫自己“时太太”之后,他终于放弃了,转而后仰靠在沙发上思考人生。 时川望着那截就露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雪白脖颈,喉结先是滚动了两下,继而又被老婆脸上的无奈神情逗笑了。 “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让他们别来打扰我们。” “当然不是,”游洲本来垂下的睫毛倏尔张开,他侧脸望向自己右手边的时川:“看到他们很高兴,只是我好像有点不擅长应对别人的热情。” “我会觉得有点尴尬,”面前的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曲起食指和中指在时川的脑门上轻轻敲了下:“尤其当管家笑眯眯地用眼神告诉时太太,他的脖子后面有一小块吻痕的时候。” 时川很配合地默默移开眼神,同时心虚地咳嗽一声。 或许是因为这次一起和游洲出门的缘故,出行的前一天晚上他忽然变得格外兴奋,然后像第一次郊游的小学生在老婆身边黏了很久。只是没想到两口子都不是意志坚定的主儿,最后不知道怎么竟然缠到了床上,结果就是第二天差点双双错过航班。 “我可以告诉他那只是你的胎记而已。” 游洲已经比刚才感觉自在了不少,所以即便听到时川的玩笑话也只是嗤笑了一声。 “当然可以,”漂亮老婆斜睨他一眼:“你还可以告诉吴叔他老人家,上面的牙印也只是我的纹身而已。” 时川这回是真被老婆的话逗笑了,他用手捻了一下游洲的发梢,绕着它们在鬓角的位置形成了一个可爱的小圈,“我——”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看见自己面前的人绷紧神情,从沙发上坐直了。 时川愣了一下,似有所感地回过头,然后看见慈眉善目的管家吴叔正在不远处含笑望着他们俩。 而在管家看不见的地方,游洲红着脸曲起膝盖,毫不留情地把时川从自己的身上顶开了。 “游先生是个非常好的人,我觉得他和您也很般配。” 内室中,吴叔捧着茶杯站在时川的身边,望向他的眼神温柔而慈爱,如同望着自己的亲生孩子。 实际上这么说似乎也不为过,毕竟自时川记事起,吴叔就在兢兢业业地为时家效力,他为人忠诚谨慎,对自己看着长大的时川更是疼爱有加。 除去亲生父母之外,世界上最了解时川的长辈或许就是他了。 “我知道。” 时川轻声回答,眼睛却盯着落地窗外的湖面。刚才一阵拂过夜风,吹得湖畔垂枝颤动两下,仿佛利剪破开水中天幕。 半晌,时川回过头看着吴叔,眼睛从梳得一丝不苟的花白头发掠过对方眉间的沟壑,最后落在他手中的瓷白茶杯上,然后微微一笑。 “刚才他送给你的茶叶?” “是的,”温和的笑意从眼底一点点浮现,吴叔把茶杯放在自己手边的桌子上,然后和时川一齐矮身坐下:“小洲真的很细心,我没想到他还给我也准备了礼物。” “看来我这个老头子的眼光还不算太差,”手指摩挲两下杯壁,吴叔对着时川揶揄一笑:“不过我记得当时有个小子可是一点都不乐意啊,” 和一向冷峻的面容相反,时川难得拘谨地笑了下。 “我那时候真的......很不懂事,让你和我父母操了不少心。” 吴叔微笑着摆摆手示意他无需这么说,然后轻轻叹息一声,再度看向时川的眼神比刚才认真了不少。 “小川啊,你和我说实话,这次回来肯定是不止来散心这么简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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