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说一个“鲛”字,或许还会有词不达意,或者说误解的可能。 但“鲛人”二字,是华夏人千百年来传承的记忆,所谓“沧海月明珠有泪”,说的便是鲛人泣泪成珠的典故了。 陶知爻想到了什么,犹豫着看向慧济方丈,“所以那鲛人灯里的灯油……” 慧济方丈点了点头,那鲛人灯灯盘里,肉眼看上去隐约能看到里面有蓝色星点的灯油,就是鲛人油。 鲛油之灯,万古长明。 帝王将相的墓室棺冢之中,常常就会摆放有鲛油灯,帝皇的墓穴本就极致奢华,摆放鲛油灯的目的,追求的就是死后千年万年也还要如同生前一般的纸醉金迷,金碧辉煌。 不过,陶知爻还有一个疑问。 “如果说那灯是幻境的来源,那施法的途径是什么呢?” 慧济方丈对陶知爻道,“你在进入幻境之前,可曾听到过什么声音?” 陶知爻顿时想起来了,“是……那个歌声?” 慧济方丈点点头,“鲛人之歌,是世界上最强的幻术。” 这一下,有关鲛人灯和陶知爻他们这几天的遭遇,他已经基本理清了。 鲛人灯是一切幻境的来源,而将人拖入幻境的方法是鲛人的声音,而与之对应的,幻境的破除办法,就是找到幻境里的“鲛人灯”,并将其点燃。 陶知爻看到的那条布满鳞片的大尾巴也不是什么蛇尾,而是鲛人的尾巴,鲛人灯灯柱上缠绕着的那条尾巴从灯盘一路向下盘旋到灯座,而十分具有辨认性的鱼尾则藏在了灯座的底部,不为外人所见。 陶知爻本来已经大概了解了,准备开始问别的事情,但一旁的萧闻斋却突然按住了他的手臂。 “稍等。” “怎么啦?”陶知爻见萧闻斋蹙着眉头,目光盯着对面淡然盘坐的慧济方丈。 “小友有话可以放心问。”慧济方丈脸上依旧是慈祥温和的笑容,他伸手给几人都添了茶水,放下茶壶后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桌面上洒出来的茶汤,“老衲稍后还有求于陶小友,所以此时定不会有任何隐瞒,二位可以放心。” 陶知爻迷惑,有求于自己? 他看向方丈,不过,老和尚明显没有现在立刻把话说完的打算。 萧闻斋说了声好,而后便不再客气地问道:“既然鲛人灯会产生幻觉,我可以理解南岳庙把它藏在燃灯阁里,并不对外开放,但为何上灯节这样人流众多又重要的节日,又反其道而行之地将鲛人灯请出来呢?” 慧济方丈点了点头,开口解答道:“因为,这是先辈传下来的训诫。” 在南岳庙不为其他人所知,甚至连除了方丈以外的僧人都对此毫不知情的秘辛之中,记载着有关鲛人灯的秘密。 “其余的,就是方才我们聊过的那些。”慧济方丈十分诚恳,表示自己的确对二人并无隐瞒之意,“还有一条,就是鲛人灯需要在每年上灯节法会之中请至大雄宝殿前,并举行相应的科仪法会,以此安抚灯中宿居着的,躁动的灵魂。” “若不这么做呢?”萧闻斋问。 慧济方丈转动着手中的佛珠,淡淡开口吐出四个字,“生灵涂炭。” 简单,但却足够有威慑力和说服力的答案。 陶知爻:“躁动的灵魂指的是?” 慧济方丈:“鲛人的灵魂。” “还在灯里?” “是,而且是一位实力已达半神的鲛人。” 陶知爻倒吸了一口凉气。 万物有灵,万物皆可修炼,而修炼之途的终点,便是飞升成神。 那鲛人实力已经到了半神……怪不得慧济方丈的反应如此无力。 但……慧济方丈告诉他这些做什么?而且还有刚刚说的“有求于他”。 连方丈这样的修为都拿那鲛人魂灵毫无办法,他一个普通人又能做什么呢? 慧济方丈端着茶杯起身,一只手背着,望向窗外的目光淡然而悠远。 “先师训诫,鲛人灯内有半神之魂,性格无常,善蛊人心,须定期供奉祭祀,上灯节请灯祈福,方可免于生灵涂炭,此乃鲛人生前诅咒。” “秘辛所记载:唯有鲛人自幻境中三进而三出,身怀异宝者,方可破之。” 这话就是陶知爻醒来后,萧闻斋和金目儿它们都和陶知爻说过的,说他是“被选中的那个人”的意思。 陶知爻第一次进入幻境是混进施邢的队伍进入燃灯阁内,其实那个时候慧济方丈就已经注意到他了,但并不能确定陶知爻就是那个“命运选中的人”,所以也没有贸然地打草惊蛇。 第二次,就是山河社稷图和金目儿用尽大半元气救他的那一次,对应的是南岳庙秘辛里记载的“身怀异宝”。 而第三次,就是前两天上灯节法会之中,陶知爻进入玻璃牢笼,九死一生的那一次了。 所以慧济方丈才能最终确定陶知爻就是那个命中注定解开鲛人灯诅咒的人。 因而才会邀请他来一叙,并毫无保留地将这些连他的大徒弟悟慧都不知道的事情,全数告知了陶知爻。 “所以,我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被选中的人,成功在三次幻境里活了下来?” 慧济方丈缓缓回过头。 “不。” “你是第二个。”
第91章 慧济方丈的回答, 可以说是完全在陶知爻的预料之外。 “什么?” 他居然是第二个人? 那第一个人是谁? “第一个人,就是把鲛人灯抢走的那个人。” 慧济方丈一句话,让陶知爻有一种汗毛竖起的感觉。 “同时, 他也是悟慧的师兄, 我原本的大徒弟。” 陶知爻长大了嘴, 呆呆地看向萧闻斋。 所以, 他们一直以来纠结的那个黑衣人的身份,居然是慧济方丈的徒弟, 原本属于南岳庙的僧人吗? “那他到底……” 慧济方丈示意陶知爻不要着急,他又回到了座位上,给震惊又充满了好奇的两人讲了一个故事。 而这个故事,将陶知爻剩下的疑问也全部解答了。 简单来说,这是一个野心巨大的修佛者被鲛人灯所蛊惑的故事。 黑衣人是悟慧的师兄, 换句话说,在被逐出师门之前, 黑衣人才是南岳庙悟字辈里地位最高的那一个, 而他的法号是“悟慎”。 慎者, 谨也、静也、思也,慧济法师给悟慎起这样一个名字, 旨在时时刻刻提醒他,做人行事要谨慎, 小心,三思而后行,切莫冲动。 这个法号里,寄托的就是慧济方丈对悟慎最大的期望。 “那孩子从小就聪明, 佛经也好,心法也罢, 教一轮就没有不会的,即使不能完全熟练,也能掌握个六七成。” 因为天资聪颖,所以悟慎很早就是慧济方丈心目中在自己之后的人选了,大概到十岁的时候,悟慎就能自己读懂大部分晦涩难懂的梵文经书,甚至在庙里定期举办的将经论佛的会上,也能说出不少让同龄人甚至前辈都刮目相看的见解来。 慧济方丈也因此并没有再过多地关注自己的这位大徒弟,只由得他自由成长。 直到有一天,悟慎来问当时还并未继承方丈之位的慧济。 “师父,为什么我们南岳庙在五岳之中信众最多,人丁最旺盛,却不统一其他寺庙呢?” 慧济惊讶,问他:你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悟慎的回答非常自然。 “生而为强者,便是可执掌弱者之生死,虽说佛法慈悲无边,但那些信众与佛相比只是蝼蚁,渡与不渡皆在一念间。若非他们虔诚跪服,我佛为何要渡?” 直到那个时候,慧济才发现自己的这位小徒弟不仅心智聪慧,而且在这份聪慧之下,藏着一个修禅者不该有的巨大野心。 后来还发生了很多事情,但细枝末节太多,慧济方丈对此都一笔带过。 他也试图纠正悟慎的一些错误想法,而后者一开始还有些执拗,但被慧济训斥了几次后,便经常十分配合地认错,而且每一项都并未再犯。 慧济起初还保有戒心,时时观察悟慎私下的行为言语,发现并没有什么不妥后,才相信他是真的在改正。 直到某一次华夏南部佛学讲坛,悟慎出手伤了一个佛学界里和他一样有潜力的年轻人。 所有人都不知道那暗中出手伤人的究竟是谁,只有慧济方丈一眼认出,那心法的痕迹是自己的徒弟悟慎所留。 “也是我当年还抱着侥幸心理,也偏私。”慧济方丈说着说着,已经拄着禅杖慢慢踱步到窗前,他望着窗外抽芽的树枝,缓缓叹了口气,“若当年就能发现那小子心思不纯,也不会放任他发展到现在这步田地。” 在那次伤人事件过后,慧济方丈去问了悟慎。 谁知悟慎见师父知道了真相,不仅无心悔过,反而十分理直气壮地说了一句慧济怎么也想象不到的话。 “若我不趁此机会斩草除根,以后佛门年轻一代第一人是谁还说不定呢。师父,您应该夸我,弟子除了今日的「因」,才免了日后的「果」啊!” 慧济当时差点给他气得吐血。 当时,慧济有心想要惩罚,却又不忍心将此事公之于众。 一个佛教徒因为这样的理由而出手伤人,还伤害的是自己广义上的同袍,那万万是容不得,要被逐出佛门的。 慧济方丈直到今日还在感叹,惜才是好,但也要惜善才,若是恶才,那就等于助纣为虐了。 “我罚悟慎在燃灯阁内跪了三天三夜,却未想到,那鲛人灯居然与他有感应。” 慧济方丈也是后来才推断出,是那段时间里悟慎和鲛人灯建立了感应的。 当时他不时会去燃灯阁,询问悟慎是否认知清楚了自己的错处,可后者却低着头一语不发。 慧济当时也从没有往悟慎掉进了幻境当中去想,毕竟那时候他还并未接手方丈之位,对于鲛人灯与其中的秘辛一无所知,还以为是弟子倔拗,不肯认错。 “那为何他被鲛人灯选中,却又没有解决鲛人灯的诅咒,但我现在被选中,您又找上我了呢?”陶知爻问道。 而且,他也没有感觉自己的心理健康状况有什么变化啊。 慧济方丈笑了笑。 “人亦有色身与法身,事物自然也都有两面性。” “小友心澈神清,虽为道教的教友,却与我南岳庙的佛灯有缘,或许,陶小友就是秘辛传承中所说的「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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