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知爻从未见过萧闻斋流露出这样的目光,幽暗,深邃,像是一眼看不见尽头的深渊,靠近者必将背其视作猎物,尽数吞噬。 但那眼神只持续了一瞬不到,等陶知爻再看去时,萧闻斋的目光一切如常——或者说因为背着走廊的灯光的缘故,稍微要比平日里暗淡一些。 好似他刚刚看到的那一面只是错觉。 萧闻斋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一些沙哑。 “那里碰的有些痒……” 陶知爻干巴巴地啊了一声,想要收回手,费了点劲才把手掌抽回来。 他眨了眨眼,避开了萧闻斋盯视的目光。 还是萧闻斋主动开了口,“好了吗,还要不要补什么?” “啊,好了,好了。”陶知爻忙不迭地应道,他把刚刚做过坏事的手背到了身后,迈着小步绕过萧闻斋沿着走廊往前走,连头也不回,“我们走吧,再拖就要被坏蛋跑掉啦!” 萧闻斋没说话,默默地跟上。 而他的目光,一路都落在陶知爻那不仔细看都完全看不出来,微微泛着点绯红的,一双圆乎乎的耳朵上。 ☆ 夜半三更,风露正浓,两个身影在林间穿梭,伴随着一点轻微的说话声。 若是有人靠近了观察,就会发现场面十分的诡异,因为说话的那人并不是跟自己的同伴在交谈,而是在对着“空气”说话。 不知情的,恐怕会觉得这帮人是疯子。 而此时,对自己的状态毫无察觉的陶知爻正拉着萧闻斋,一路跟着山河社稷图在南岳庙范围内的林子里穿梭。 山河社稷图寻着空气中留下的气息痕迹一路跟了过去,南岳庙晚上是有僧人巡林的,陶知爻他们可不能像山河社稷图似地隐藏自己的身形,所以不时要躲起来,神经达到了一个高度紧绷的程度。 最后,他们来到了半山腰一处观景台处。 山河社稷图停了下来,在那观景台绕了一圈,最终停在了观景台边缘修筑的,防止游客掉下去的大理石栏杆边。 “气息消失了……”山河社稷图喃喃,似乎也很意外。 “是不是有别的路?”陶知爻四下看了一圈,发现这地方除了他们来的那条路,就是继续向上的,并没有其它的小路。 陶知爻走到观景台边缘,扶着栏杆往外看。 这观景台在半山腰处,陶知爻他们现在站着的是一块延伸出去的部分,围栏外是几十米落差的山坡,下面除了被黑暗覆盖的一大片灌木森林以外,并没有其它的可供行走的道路。 难道是无端消失了? 陶知爻正纳闷,就感觉肩头被人轻轻拍了拍。 他回过头,就见萧闻斋已经走到了自己身边,正伸手指着不远处,示意自己看。 陶知爻顺着萧闻斋手指的方向忘了过去。 一阵微风吹过,四周交叠的树杈被拂开了些许,露出了熟悉的建筑一角。 陶知爻这才发现,这地方四周的树木,已经有一大片延伸到了山下的燃灯阁内。 “你是说……顺着树枝进去?”陶知爻看着那虽然不算很细,但怎么看承重也没到很好的树杈,略略皱了皱眉。 萧闻斋同样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山河社稷图说那黑衣人的气息到这里就算断了,如果不是像萧闻斋所说的,那人要么就是人间蒸发了,要么就只剩下萧闻斋说的唯一的可能。 他顺着那树杈跳进了燃灯阁里。 陶知爻正思索着后面那个可能性,熟料燃灯阁里突然灯光大作,而后便是一阵桌掀椅倒,在夜色中格外扎耳的动乱之声。 观景台上的两人对视一眼。 那黑衣人被发现了? “要不下去看看?”陶知爻话还没说完,山河社稷图就已经飞了出去,连叫都叫不住。 “我们快跟上去!”陶知爻拉起萧闻斋就往山下跑,没跑几步,就听身后远远传来了阵阵浑厚的钟声。 那钟声不知为何奇响无比,就好似在耳边敲动似的,沉重的声音阵阵回荡,有如无形的万顷波涛,经过树林的回响还更加震耳了些。 陶知爻只觉得耳膜一阵刺痛,下意识地抬起双手捂住了耳朵。 钟声渐小,陶知爻才缓缓把手放了下来,还下意识看了一下手掌。 还好,没出血什么的。 “萧老师,你……” 但等陶知爻下意识回过头,想要看看萧闻斋的情况的时候,才发现情况似乎有些不对了。 四周一片黑暗,空气如同浓稠的黑色墨汁,吞噬了一切的光源。 陶知爻抬起头,双眼微微睁大。 他刚刚被钟声震得耳朵剧痛,所以下意识松开了拉着萧闻斋的手。 等陶知爻再放下手的时候,就发现四周的景物全部消失了,包括萧闻斋。 唯独天上的血月依旧挂着。 而且,变大了数十倍。 就好似那轮血月凭空拉近了一大段距离,肉眼看去,就像随时都要落到地面上来一般。 血色浓郁,甚至隐隐约约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铁锈腥气,过于刺目的猩红让陶知爻下意识绷紧了身体。 不对,不对劲。 陶知爻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他分明正盯着面前巨大无比的血月看,可那琥珀色的瞳仁里,却并没有映出任何一丝光芒,反而就是纯纯的,无光的颜色。 好似一切的光都被无边的黑暗给完全吞噬了一般,令人有种难言的窒息感。 所幸,陶知爻此时并看不到自己的眼睛,而他此时也正提着十二分的警惕,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血月压顶,四下一片漆黑,萧闻斋也不见踪影。 陶知爻渐渐地冷静下来,思考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现在,他恐怕再一次进入了幻境。 而这幻境是什么时候来的……陶知爻猛地抬起头,突然意识到,方才那燃灯阁的钟声分贝大得诡异,而他在捂着耳朵的时候,似乎隐约听到了非常细微的,手捂着也无法抵挡的“啦啦~啦啦啦~”的声音。 和他上一次听到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 看来,刚才一不小心又着了那幻境的道儿了。 那制造幻境的究竟是什么,他们明明离得这么远都还能受到影响,不仅力量如此可怕,而且让人防不胜防。 但陶知爻还没想到什么线索呢,突然就觉得身边的黑雾有些不对劲。 他转头望去,瞳孔一缩。 只见他身边的一块黑色雾区似乎呈现出了漩涡的形状,陶知爻正盯着看,下意识地往前凑了一点。 谁知下一刻,一只满是鲜血的森白手掌竟从中猛地伸了出来,径直朝陶知爻的面门抓去。 陶知爻一个激灵,向后猛地退了几步,谁知他的后背,却贴上了一阵冰凉。 “嘶……” 陶知爻回头望去,只见贴在自己后背上的不是别的,正是和那只手一般别无二致的,数只森白血手! 而那些手在顿了一下后,也朝陶知爻抓了过来。 陶知爻在心里暗骂了一声,弯腰躲过那几只抓来的血手,转头就见面前的黑暗不知何时已经被天上那轮血月照亮了些许。 那血红色的光晕落在陶知爻脚下的地面之上,自脚边两侧一路向前延伸过去,形成了一条血色的长路。 那细长的道路被猩红布满,像是什么藏着危机的陷阱一般。 但纵然如此,此时的陶知爻也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了,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迈开了步子,躲开更多的从两侧的黑暗中伸出来抓他的森白血手,沿着猩红的血路头也不回地跑了过去。 一路上,有更多的血手想要抓住他,陶知爻虽然躲避及时,动作也算灵敏,但架不住那血手的数量数不胜数,他还是被弄伤了些许。 陶知爻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 幸好,应该是没毒的,只是抓破了几道。 就是之后洗澡的时候,可能会疼了。 血路不算长,又或者陶知爻的求生欲太强,很快就跑到了尽头。 那些血手似乎已经被远远地甩在了后头,陶知爻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就发现四周的场景已经变了。 他进入了一间房子里。 迎面而来的,还有扑鼻的香气。 属于食物的香气。 房子里装修的富丽堂皇,四周摆满了无数的长桌,桌上摆有无数的金银器皿,而那华美的食器之中,盛满了色泽鲜亮,热气腾腾的各种各样的食物,而那猛烈扑鼻的香气,便是那些食物散发出来的。 香气浓烈而复杂,煎炸焖烤,肉鲜谷菌,那气味比陶知爻吃过的任何食物都要更加能引发人的食欲,即使他晚上吃了不少食物,此时也并不饿,但却完全无法抵抗地开始吞咽。 陶知爻目光四下游离,上下滚动的喉结就没停过,最后他勉强收回目光,拍了拍自己的脸。 不对,这食物的香气太过诡异了。 他就算平日爱吃东西,就算有的时候会馋,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就好像发作了的瘾·君·子,见到了毒·品一般。 陶知爻勉强维持着一丝清醒,抱着点希望,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皮。 再次睁眼时,面前的场景令他差点生生呕吐出来。 幻境没有消失,却变了个样子。 欺骗性的漂亮包装壳褪去,露出了内部的肮脏。 屋内的天花板上挂满了长短不一的锁链,链子上锈迹斑斑,那棕红色的痕迹不知是铁锈还是血迹,散发着阵阵腥臭,上面还挂着尺寸各异,闪烁着阵阵寒光的刀,令人一阵胆寒。 长桌也不是长桌,而是挂着腐烂的猪头、羊头的宰杀桌板,而那些食物更不是什么烹饪细致的美馔,而是生了虫、变了色的腐肉,臭气熏天。 但让陶知爻更加恐惧的是,明明这漂亮的外壳已经被陶知爻所看破,他却并未觉得自己拿诡异的进食欲有任何一丝的减退。 相反,他只觉得自己口中的津液分泌得更加厉害,甚至连手上动作都有些控制不住,想要抓起那桌面上的腐肉塞进嘴里品尝一番。 好想吃……真的好想吃…… 陶知爻缓缓向前迈出一步。 若此时有旁人在侧就能清楚地看见,此时正有一个巨大的生有长尾的黑色阴影正趴在陶知爻的肩头,朝他细细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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