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裴清筠从那片老城区搬走,她们之间的联系便少之又少。 如今她已经离世,她们之间分别的时间有无数个两年,和数不清的春夏秋冬。 司镜之含着薄荷烟,眉眼微弯,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女人撑开伞,站在昏黄的路灯下,接着那道微亮却温暖的灯光,细细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尽管她不知道这两个孩子之间的关系,裴歌对林舟的描述也少之又少,可她仍然在那年轻的目光中看到了这世间最温暖的感情。 少年只是微笑着看着她,在此之前他们未曾相遇,如今却被这个比自己还要小的孩子安抚了内心。 司镜之揉了揉额角,握住油纸伞的手指微微收紧,她已经四十多岁了,却仍然会被这些细微末节所触动。 最细腻的、最温暖的,往往也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可它又是最温柔的地方。 司镜之背对他们,挥了挥手:“走了,该去工作了。以后等我去了普洱一起喝酒啊,你们可都是成年人,推不掉怪阿姨的酒会啦。” 裴歌点头,笑着应下:“有时间和机会的话,我们会来拜访您的。” 司镜之的脚步一顿,声音融进了这场毫无止步的夜雨之中,听得有些模糊: “你身旁的那个Beta,就是你母亲所期望看到的那个人么?” 那个孩子信息素淡到嗅不到任何气息,司镜之自然而然将林舟认成了Beta。 裴歌闻言,他一手撑着油纸伞,漆黑的睫毛颤了一下,轻声回应道:“林舟是Alpha,也是我唯一喜欢的人。” 司镜之没吭声。裴歌知道她在等什么,停顿了一下,面朝微亮的灯火与女人温热的目光: “如果你想问我是否爱他,他是否会是母亲所期望的人,那么我的回答只有一个——是的,而且只会是林舟。” 司镜之一怔,她的目光在裴歌和林舟两人中来回打转,薄红的唇笑意欲深。 林舟正要点头应声,被裴歌一记直球打了个晕头转向,小孩脸色唰一下就红了起来,林舟心头打颤,最后还是紧盯着女人的眼睛,大方地点头承认了他们的关系。 虽然有些害怕,但面前的女人或许是最后一个可以被裴歌称之为‘阿姨’的长辈,他不可以逃避,该是什么便是什么。 他喜欢裴歌,而裴歌也喜欢他,仅此而已。 “这么紧张做什么?年轻的时候,追我的人可是很多的,那时我还是校花嘞。” 司镜之咯咯笑了起来,目光有点怅然:“阿姨已经老啦,上次见到裴歌还是很多年以前,那个时候阿姨可是很年轻的。年轻的时候,谁都会有喜欢的人。” 裴歌的目光清润,他目送着女人的离开,只是站在漆黑的雨幕之中,头顶的路灯一闪一闪,碰的一声终于寿终正寝。 裴歌有点茫然,灯光消失的太过突然,反而映照着身旁的黑暗不是一瞬之间,而是一直都在。 青年低垂着头,茫然又清晰地意识到,现在头顶的那盏路灯不会再亮起来了。 似乎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漆黑的夜晚了,母亲在的时候,他总是准时回家,很少会有天都黑了还没回到家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很喜欢黑夜,因为他鲜少遇到过。 可现在他不再为这些黑漆漆、一旦熄灭就意味着损坏的存在而感到趣味,万物都有时间,损毁就是时间到了。 路灯会换上新的灯泡,可曾经那个坏掉的灯泡就会就此淘汰,而路灯则会一如既往地亮起来。 不会有人在意一盏路灯的存亡,尽管它曾为你照亮过漆黑的夜。 他想,先生当然是难过的,可语言却又是如此单薄而无力,纵然他想安慰对方,却仍然有着力不从心的茫然感。 裴歌疲惫地抬眼,扯了扯嘴角,他今天笑得太多,却没有一次是真正由衷的笑。 那些讽刺的、自嘲的、礼节的笑容比比皆是,如今身旁只剩下林舟,他应该像往日那样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告诉对方不要担心,只要休息一下他就会满血复活。 就像打怪输掉之后,游戏的主角往往也会体力条变空,一瞬之间屏幕变成黯淡的灰色。但只要等待一段时间,灰色的屏幕仍然会重新亮起来,变得色彩斑斓。 可裴歌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做不到,太过疲惫,也太过麻木。 这种疲惫感是浸透进骨子里的,世界和他开了一个玩笑,他可以装作若无其事瞒天过海,可骗了那么多人之后,却不想欺骗身旁的人。 “先生,”许久之后,林舟出声,突然打破了雨夜的沉默,“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人避雨,可如果先生是雨,我就不会避雨。” “可现在先生的心里,有一场难以停歇的大雨。” 林舟笑了一下,望着伞下的裴歌,轻轻后退了几步,任由雨水淋得湿透。 “先生心底的雨未曾停歇,我也不会打伞。”
第21章 十八岁的少年属于每一个盛夏 林舟倏然睁大了眼。 裴歌朝他奔来,那把深红色的油纸伞坠落在青石板上溅起水花,打了个旋儿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无止尽的大雨将他们淋了个彻底,可依然抵不过拥抱传递过来的温暖。 先生漆黑的长发被雨水浸湿,空气中洋溢着雨水与泥土混合在一起的腥气,他们最终还是相拥在一起,林舟无声地笑了,悄悄踮了一下脚尖,把下巴搭在了裴歌的肩膀上。 “……这样下去会生病的,”裴歌抬起手,摸了摸男孩潮湿的头发,“我重新定一家酒店,我们一起回去吧?” 林舟点了点头,轻轻在心底叹了一声,他垂下眼睛,情绪有点沉重。 裴歌定下的酒店离得不远,他湿漉漉地钻进驾驶座,带着同样湿漉漉的小孩离开了客栈。 他想起那瓶被他丢弃在垃圾桶的透明香水瓶,终于像是了结一桩事般松了一口气。 那块积压在他胸口的沉沉石头,也终于在这一刻被他抛弃在身后,随着引擎启动而彻底远离。 林舟洗完澡,用裴歌的头发绳把有点长了的头发扎成一个小揪揪,赤足踩在柔软的地毯上。 他穿着浴袍站在落地窗前,目光漫无目的,沿着漆黑的夜空落在那些闪亮的星点上。 男孩穿着浴袍原地坐下,双臂抱着膝盖眺望那些闪着微光,又时而隐藏进云雾之间的星星,似乎只是在发呆。 裴歌从浴室中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副光景。裴歌走到冰箱旁,从里面拿了两罐冰镇过的纯生啤酒,和林舟一样坐在了绵软的地毯上,昂着头去看远处的星星。 “十八岁了,到了可以喝酒的年纪了,”裴歌啪的一声打开酒罐,“啤酒还是可乐?” “可乐……”林舟的目光一凝,落在青年仰头喝酒时,滚动的喉结上,“……还是啤酒吧。” 林舟昂头,灌下一口啤酒,不太熟悉的酒精气息有些呛人,林舟强行把这股咳意忍了下来,憋得眼睛都微微发红。 “第一次喝啤酒?”裴歌皱了一下眉,“不喜欢的话就别喝了,也不是只有学会喝酒才显得像个男人一样。” “只是有点苦,”林舟把啤酒罐握在手心里,捏得发出清脆的声音。他舔了舔嘴唇,像是有些不解:“啤酒这么苦,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人喜欢啤酒呢?” 裴歌闻言,却只是笑了一下,“酒这种东西,只有醉了之后才会觉得好喝。酒量不好的人可以借助它得到片刻的解脱,可像我这样酒量千杯不倒的人,饮再多的酒也只是醉得更清醒罢了。” “先生喜欢喝酒么?”林舟看看他。 “以前喜欢,现在觉得挺没意思的,就把烟酒都戒了。烟不怎么抽,酒倒是偶尔还是会喝一杯。” 裴歌起身,绕回到冰箱旁边,从里面挑了一瓶冰镇可乐。 “别喝酒了,喝点快乐水吧。”裴歌在小孩的身旁坐下来,抬头微昂,大口灌下麦芽色的酒液,“我小的时候,也不理解那些大人为什么总是爱喝酒,就像夏天的烧烤一定要来一罐扎啤。” 青年把啤酒罐放在身旁,透过透明玻璃去眺望远处的楼海,目光温暖而柔软。 “可能这就是人生吧?” 裴歌见林舟没有接过可乐,便也不再多言,只是把可乐推到了另一边,和喝空了的啤酒罐并列靠在一起。 林舟喝酒的时候很安静,垂眼感受着那股恣意的凉爽,微微笑起来:“只有经历了什么,少年才可以被称之为男人。当他真正成长成男人之后,即使喝的是可乐也会看起来像是在喝酒。” 裴歌偏头,朝林舟靠了过去,指尖一勾就把男孩手心里的酒罐拿走,喉结微微一滚,昂头饮尽了剩余的酒液。 林舟神情微愣,怔怔看着青年,裴歌把喝尽了的空罐子撂在地上,低头勾着男孩的下巴,微凉的唇吻上林舟。 也许是喝过酒的原因,少年的唇有着淡淡的水红色,柔软而微凉。 裴歌垂眸,眸光冰凉,微微发力把林舟压在了柔软的地毯上,漆黑的长发随着肩膀垂下来,丝丝缕缕的发丝勾的林舟心头发痒,只是看着就有些心猿意马。 “你会为我心动么?”裴歌笑笑,手指沿着林舟的面孔勾勒,抚过男孩干净而白皙的侧脸,“你会只为我一人而心动么?” 林舟躺在地毯上,目光仰视着压在他身上的青年,喉结微滚。 他抬起手,指尖滑过裴歌的长发,他的先生刚刚洗过澡,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在裴歌的身上嗅到了淡淡的罗勒香气。 林舟没有出声,只是轻轻抚摸着先生的长发,将自己陷进了那股浓郁的罗勒淡香之中。 裴歌犹如高高在上的国王,目光无声,巡逻那每一片只属于他的领土。 在这一刻他是年长之人他是掌权者他也是那位国王,而在这片狭窄而温暖的领土之上,他亲手将那顶黄金王冠戴在了他的头顶。 在他们相遇之初,他只想得到那位国王的片刻垂怜,却不曾料想他所得到的是国王的永恒之爱。 林舟凝望着他的眼睛,终于露出了笑容,他抬起头,把吻落在裴歌的眼睫上。年长者的指尖灵活而带着凉意,在他的皮肤上留下滚烫而浓烈的香气痕迹。 罗勒。 没错,就是罗勒。 那是裴歌送给他的礼物,也是裴歌在他的皮肤上留下的记号,沿着这个记号他可以瞭望整个世界。这个世界如此辽阔而美丽,充满意想不到的香气,存在着那个他一见钟情的国王。 林舟无声地闭上眼睛,幻想自己不再是那个十八岁的少年,而是变成一颗熟透的李子,从树上滚落。 他的心脏在急促地跳动,律动激烈如生命般强大,如烈焰般炽热。 在遇见先生之前,他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而先生闯入他的世界中,撕裂黑暗阴冷的缝隙,将这世界中的光送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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