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歌把车门锁好,就拉着行李,带着林舟走了进去。 “您好,办理入住。”裴歌微微笑了起来,看上去仿佛书里走出来的某家温润有礼的公子,“我们提前预约了一间房,已经在平台上缴过费了。” 青年把身份证向前推了一下,为他办理入住的人是一位中年男人,男人的头发已经夹杂了几分白发,但看上去精气神儿倒还不错,黑亮的双眼炯炯有神。 男人的眼神在裴歌的身份证上一掠而过,只这么一瞬间,男人便怔住了。 “你看上去,很像我的一位故人,”男人笑了笑,转身从抽屉里取出房卡,“2楼315房间。” “真的只是很像?”裴歌冷冷注视着男人,眼神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敌意,“母亲的亲戚们说过,我从小就长得很像我的母亲。” 林舟不禁拉了一下裴歌的衣角,生怕青年会和男人吵起来。但裴歌却觉得自己活了二十七年,再也没有比今天更要冷静的时候了。 “我的母亲,名叫裴清筠。”裴歌淡淡道,“你还记得她么?” 男人一愣,却慢慢地垂下了头,嘴里翻来覆去念着那个名字,最终苦笑一声:“裴歌……裴清筠,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你是她的孩子。” “那么你来见我,是来兴师问罪的么?”男人苦笑。 “那年我离开你的母亲,是因为我实在忍受不了她的掌控欲。我想,你是在清筠的身旁长大的,应该也所有体会过吧?” 男人顿了一下,苦涩道:“清筠曾经不是这样的。你的外祖母死于脑梗。外祖母发病的那天,清筠恰好不在家。她将这所有发生的一切都责怪于自己的照顾不周,因此从那之后一切都变了。” “只要我消失在清筠的眼前,哪怕几分钟,她都会坐立不安。于是我询问她,是否愿意去看心理医生,清筠却又不肯,她似乎坚信自己从未生病,不论生理抑或心理。” 男人请裴歌与林舟坐在招待客人的圆桌前,自己则端来了一壶热气腾腾的龙井茶。男人俯身,为面前的两人添了些茶水,这才坐回了木制小凳上。 “但我知道,她心里并不好受,便强制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可每次她都能找到时机从车里溜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那时候我想我也许应该送她去看更适合的医院,心理医生或许已经不再适合清筠了。” 男人自嘲般笑了,“但我没那么做,我最后选择了逃避,放弃了清筠,与她离了婚。我所深爱的裴清筠,是曾经的那个出身,气质优雅知性的裴清筠,而不是后来的那个掌控欲强大,只妄想控制一切的疯女人。” “人们都喜欢一朵清新气息的茉莉,而不是疯疯癫癫的、莫名其妙的山雀,对吧?” 林舟忍不住皱眉,却见裴歌只是端起了茶杯,低垂着眼睫,仿佛两耳不闻窗边事。 “她的信息素是茉莉,我就决心要将她身上的茉莉香气再度重现在这个世界上。她的信息素一定是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香气,能够完全做到这一点的只有香水。” 男人默不作声地笑起来,摸了摸鼻子,犹如在为自己做了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而感到情不自禁的骄傲。 “可那些调香师们实在是真真正正的废物,无论如何与他们强调清筠身上的香气,那股独一无二的茉莉香气是如何独特,他们仿佛就是听不懂一样。哪怕我跑遍了整个昆明,大大小小的沙龙调香室,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商店。” “后来我离开昆明,远赴外省,走了许许多多的地方,为此不惜暂时关闭了这家客栈,却依然找不到清筠身上的那股独一无二的茉莉香气。” 裴歌倏然起身,一手探进大衣的口袋,从里面摸出了一个透明的玻璃香水瓶。 裴歌甚至随身携带了闻香纸,他手握香水玻璃瓶,在闻香纸上轻轻喷了一下。 “真的很巧,我也是一位调香师。”裴歌温柔地笑了起来,俯身把闻香纸递给男人。恰到好处的礼节不禁让男人连连称赞,直呼清筠可真是生了个好孩子啊! 男人轻嗅闻香纸,指尖重重一颤,雪白的闻香纸像轻盈的雪花般飘落。 男人面红耳赤,激动到不能自已:“就是它……我找了很多年,这才是清筠身上的香气!” 裴歌闻言,眼睫无声一颤,旋即笑意浓郁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啵”的一声,裴歌丢掉香水盖子,那些在男人眼中足以堪称稀世的、浸染茉莉香气的透明液体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尽数洒在了地上。 那浓郁的茉莉香气,在一瞬之间扩撒融入进了空气之中。 裴歌冷冷望着男人,轻描淡写道: “我自幼跟随在母亲的身旁,她身上的香气,即便闭着眼我也能调配出来。你没资格拥有它。”
第20章 未曾停歇之雨 裴歌随手把香水瓶丢进垃圾桶,青年的笑容体贴而优雅,从桌上的纸盒里抽了一张湿巾。 他慢悠悠地擦起手来,最后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仿佛刚才手上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男人气得涨红了脸,径直朝裴歌冲过来,一把拽住裴歌的衣领,像只被侵占了领地的狮子般低吼:“你知道你在干什么?你毁了她!你毁了你的母亲!” 裴歌抬眼,瞥了男人一眼,“我母亲看上你,真是瞎了眼。” “可不是么?”有人忽然说,旋即讽刺般笑了一声,如银铃般轻响: “他与你的母亲自幼便是青梅竹马,占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宜罢了。否则,你母亲又怎么会看得上这样自私的人?” 女人掀开竹帘,指尖中夹着细烟,面孔画着淡妆显得气质清冽,她穿了一身竹色旗袍,配上黑色高跟鞋。 女人把细烟含在唇间,目光从裴歌与林舟的身上一扫而过,步伐轻盈地走到裴歌的身旁,抬手捏了捏裴歌的脸颊,又顺手拍了拍林舟的肩膀。 “欺负孩子算什么本事?清筠如果在这里,哪能让你这么猖狂?” 女人抬了抬头看向裴歌,她画着青色的眼影,指尖夹着烟,淡红的唇吞云吐雾:“久闻不如一见,还真的是很像她啊。” “您是?”裴歌蹙眉,面前的女人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但眼角细细的鱼尾纹暗示着她大约比他要年长许多,“您似乎认识我?” “阿清没和你提起过我么?她没和你提起过你有一个司阿姨,从小就和她玩的特别好,是青梅的那种关系?” 女人微笑,狠狠吸了一口烟,低垂的眼睫轻轻一颤,笑起来的模样看不出眼底的情绪:“要是没有的话,还真是件很难过的事情。” “晦气的玩意儿,你来做什么?”男人往地上啐了一口,“来看我笑话?” “看你笑话?我哪有那么清闲啊……”司镜之嗤笑,高跟鞋踏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垂手把燃着的细烟捻灭,冷笑道:“你做了些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的合作伙伴告诉我,你希望请他制作一份真实的、能够以假乱真的遗嘱,仿照亡妻的笔法。” 女人双手抱臂,眸光清冷,鞋跟清脆走到男人的身旁:“你到底秉持着什么样的心思,你敢认么?” “或者,如果我说真正的遗嘱其实在我手里,你相信么?” 男人瞳孔猛颤,下意识想要揪住女人的衣领,却被司镜之侧了侧肩,不作声色地躲了过去。 女人耸了耸肩,笑得嘲讽,漆黑的眼眸笑意薄凉,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却已经在平静中击溃了男人最后一丝冷静。 “不,她不能这么做,以我和清筠的感情,她不可能这样狠心,”男人的声音中出现了一丝惊惧与浓郁的愤怒,“她是我的妻子!即便我与她已经离婚了,她也只会爱我一个人!” “这世道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啊,”司镜之从披在身上的外套里摸出一个小本,在男人的面前晃了一瞬间,慢悠悠地道: “这位先生,您的律师向我们举报您可能具有伪造遗嘱文件,并且试图成为亡妻遗产的指定继承人,获得财产的控制权。综上所述,请和我们走一趟吧。” 司镜之轻咳了两声,周围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两个便衣小伙,一左一右就把男人铐住带进了车里。 女人走到他们的身旁低声说了什么,两个年轻人点了点头,便风风火火地开车离开了现场。 “让你们看到了我不太温柔的一面,真是有点苦恼了。”司镜之叹了叹气,走到裴歌身旁将青年上下打量一番:“长得真像阿清啊,这眉眼简直和阿清如出一辙。” 裴歌淡淡一笑,温声自我介绍道:“您好,我是裴清筠的儿子,裴歌。 客栈老板被带走,那些尚未入住的客人们也都慢慢如云烟般散了去,仿佛人走茶凉,喧嚣热闹的客栈在雨声中显得有些孤独。 裴歌犹豫了一瞬,“我母亲去世前,真的有过遗嘱么?” “哪有什么遗嘱啊,你母亲走的干干净净,什么身外之物都没留下。”司镜之瞥了裴歌一眼,叹息道:“你是她唯一留在这个世界上,流淌着她的血,她所思念的存在了。除此之外,你的母亲一无所有。” 气氛依然陷入僵持的沉默,裴歌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有住的地方么?没有的话就先住我家吧,有一些你母亲留下的相片,我占据了那么多年,也该将它们交还给你了。” 女人点燃薄荷细烟,淡淡薄荷香气随着湿漉漉的雨水气息,悠然散开。她站在雨水之间,却并不想打伞。 司镜之虽然笑得温柔,眼底却始终充斥着淡淡的悲伤:“当年她嫁给那男人,没得到她父亲的认可,可她认为那是爱情,还是闷头跟着男人走了。” 司镜之含着薄荷细烟,语气却如夜雨般微凉:“也许那个时候,我应该阻止她,那不是她真正的真命天子。” “阿姨,您打一把伞吧。淋雨太久,是会生病的。”林舟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把收拢的唐红油纸伞。 他把伞递给女人,侧身躲进了裴歌的伞下。 “能够证明我母亲来过这个世界的人不是我的父亲,也不仅仅是流淌着母亲血脉的我,还有经历过母亲的童年,与她有过羁绊的司阿姨您啊。” “那些相片母亲没有交给我,定是她希望它的主人另有其人,而不是我。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请您继续保存下去吧。” 司镜之抬眼,无声地望了过去。裴歌的神情平静温润,似乎并没有受到男人的影响。 他的身旁站着一个年轻甚至看上去才刚成年的少年身旁,可他们又只是微笑着,仿佛早已走出了阴霾,只有她仍被困在那段斑驳老旧的时光。 女人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张与她相似的面孔上,慢慢垂下了眼。 她自诩是那人的青梅,宣称她们自幼就在一起度过许多个春夏秋冬,可实际上满打满算,也仅仅只有两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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