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杳抬眼。 面前近在咫尺的男人正垂眸望着他,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的笑意,这副游刃有余的神情,哪有一点日程本里那个反复纠结的少年模样? 段逐弦总是这样,把自己的想法全藏在心里,吞下所有的酸涩,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给他看,让他永远猜不透,也不知道该从什么方向去贴近段逐弦的灵魂,搞得他只能横冲直撞,最后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思及于此,江杳又有些气不过:“你就这么想听我埋怨你是吧?” 段逐弦揉了揉他的头发:“你说什么我都爱听,何况是我有错在先。” 江杳:“……” 段逐弦果然是个受虐狂! “段逐弦,我不埋怨你了。” 江杳瓮声瓮气地说。 被段逐弦瞒了这么多年,他的确觉得挺委屈的,但一想到段逐弦比他还委屈,他就特别心疼,压根说不出半句责怪的话。 段逐弦本来就是个沉默惯了的人,在段家那种吃人又压抑的地方成长,经年的隐忍让他遇到任何事,都下意识以不变应万变。 那时的段逐弦,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不够成熟,不够稳重,缺乏运筹帷幄的魄力。 他也有他的骄傲,受不了在感情上败给自己的发小,他也有他的胆怯,不敢去面对未知的拒绝。 而自己一个无知无觉十年的人,受过最大的苦不过就是段逐弦的冷漠和疏远,并且这些他也都加倍奉还给了段逐弦,他哪还有什么立场去责怪段逐弦的沉默呢? “可是段逐弦,我想不通。”江杳低声又急切地说,“高中那几年,我明明对你一点也不好,总是拿你当对手,整天想着怎么超过你……” 自责的后话被段逐弦打断:“你很好,你做自己,就是最好的模样,是我自作主张喜欢你,还要求你给我特殊优待,没这个道理。” 段逐弦笑了笑。 “其实我很庆幸自己还有个死对头的身份,哪怕做不成朋友和情人,依旧可以稳定地占据你的视线,哪怕是对立面。” “这就是你处处压我一头的原因?” 江杳瞪圆了眼,好不容易平复的气息一瞬间又有些哽咽。 他曾经也思考过,段逐弦这么个淡泊如水的人,为什么每次都会接下他无缘无故,甚至无理取闹的挑衅,在竞技场上和他你来我往,分毫不让,有时还会用一些简练又刻薄的话,怼得他哑口无言。 经过那场决裂后,他终于得出结论:段逐弦真的很讨厌他。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他问段逐弦。 “不知道。”段逐弦淡淡开口,“或许是高一那年,我看到你和你哥情人节看电影,误会他是你男朋友,又或许是段松把我妈留给我的房子转给段飞逸的那天,你在泳池边陪我说话,还送了我一个钥匙扣,总之等我察觉喜欢的时候,那些源源不断的念头已经来不及阻挡了。” 江杳闻言,有些发怔。 段逐弦所说的,都是被他抛诸脑后的模糊过往,却是段逐弦漫长暗恋的序言。 他突然想起婚礼上段逐弦的誓词—— 爱慕已久,一生亦如是。 当时听罢,只觉得恍惚间心动不已,回过神来后,又感慨段逐弦非凡的演技。 时至今日,他才终于明白这九个字的分量,十年光阴加在一起,也不足以比拟。 江杳张张嘴,努力找回声音:“既然你这么早就喜欢我,上学的时候怎么不说?” 段逐弦眉梢微挑:“一开始不挑明,是因为某个小骗子说自己绝不早恋,后来,这个小骗子自己开始暗恋别人,还找我做参谋,再后来,小骗子和我绝交了。” 他顿了顿,声色微哑:“我想,被自己最讨厌的人表白,怎么都不会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江杳一滞,被噎得心虚脸红。 他看日程本的时候,明明就已经推理出了段逐弦的心路历程,这会儿非要多余问一嘴。 骑虎难下,又不习惯认输,江杳扬着下巴继续质问:“那当年高考结束,你改志愿的原因是什么?总不能也是因为我是个骗子吧?我一直在等你和我一起上B大,想象过无数次和你在大学继续斗智斗勇的场景,还在毕业留言板上写了‘B大见’,最后都成了笑话……” 他说这些,本来是条件反射怼段逐弦的,结果越说越气,好不容易褪色的眼圈又红了起来。 段逐弦抬手,指尖轻轻抚上江杳的眼角,喉结微动。 见段逐弦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江杳一把抓住段逐弦的手,步步紧逼:“你刚说过的,不会再瞒我。” 对视良久,段逐弦反握住江杳绷紧的指骨,终于妥协般开口:“我最初想选B大,是因为你,后来去Q大,还是因为你,我以为只要离得远一点,不在一个学校,每天看不到你,我对你的喜欢就会变淡。” 段逐弦说着,自嘲般笑了一声。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会忍不住打听你的消息。” 江杳愕然,瞬间想起什么:“所以大一圣诞节那天,我约沈棠见面,结果先来的人是你,你还让沈棠带女朋友过来赴约,其实是因为你想见我,所以才随便找的由头,不是故意想让我知道沈棠恋爱的事情,然后彻底失恋?” 段逐弦轻轻将五指挤进江杳指间,扣拢,动作缠绵缱绻,薄唇却吐出异常冷静的话语:“不,我是故意的,我就是想让你看清楚,你和沈棠永远都没可能。” 说这句话的时候,段逐弦眼中闪过一丝让江杳心惊的偏执。 但转瞬,那双眼睛又被温柔覆盖:“我想我那时候对你的感情压抑得太久,已经有些扭曲了,再继续下去,我不确定会做出什么无法控制的事情。” 江杳:“于是你就不声不响出国了?” 段逐弦“嗯”了一声。 无论他做何努力,心底那股隐隐的,占据江杳的欲望,从来就没有熄灭过。 和江杳有关的一切都能轻而易举挖出他胸腔的火种,任何碰撞都能催生出火花,一点一点,烧得他心脏疼痛不堪。 直到有一次,他一觉醒来,愕然回忆起方才的梦境,在梦里,他把江杳关进了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小房间里。 所以,他选择再次逃避,去到更远的地方。 这也是他人生中最彻底的一次逃避。 在国外的那几年很恍惚,日复一日,复制粘贴,仿佛陷入了一场很长的、只有每晚强制入睡后,才能稍稍中断的噩梦。 他按部就班地进修学业,炒股,开公司练手,积累资金和人脉,接手华延在北美的产业,固定每周去看心理医生。 直到噩梦醒来的那一天,他终于抛下冠冕堂皇的克制和道德感,毫不犹豫地坐上飞机,穿过蔓生的记忆,穿过沸腾的爱意,穿过一万公里的煎熬和地平线,去见他放不下的那个人。 不管对方有多不想见到他。 这些是他的伤疤,现在一点一点揭开给江杳看,明明痛的人是他,江杳却露出从未有过的脆弱神情,整个人仿佛一碰即碎。 当江杳把额头磕到段逐弦肩膀上的时候,段逐弦柔声问:“是不是不想听了?” 江杳埋着脸,摇摇头。 他不是不想听了,是不敢听了 因为会痛,会呼吸困难。 段逐弦多傲气的一个人啊,为了喜欢他,把自己折腾成,哪怕他作为另一个主角毫无知觉。 “没事,都过去了。”段逐弦抬手,捏了捏江杳的后颈,“我们江总不会连这点承受能力都没有吧?” 段逐弦想缓和江杳的情绪,故意逗他,以往每次都能成功,但破天荒的,江杳这次没有上钩。 他闷声道:“是啊,我就是心疼你,就是为你感到不值当,要不是今天听你说这些,我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怕事,承受能力这么差。” 他本来是想安慰段逐弦的,结果到头来,又变成了段逐弦哄他。 段逐弦就不能给他个机会么? 他抬头望向段逐弦:“你十七岁生日那天,我告诉你我喜欢沈棠的事情,破坏了你的心情,是我不对,所以现在你可以向我提一个生日愿望,我会尽我所能满足你。” 他说得郑重其事,满脑子都在思考怎么弥补段逐弦。 段逐弦看了眼卧室里收了一半的行李箱,重新把江杳揽入怀中。 这是一个很用力,很用力,用力到有些颤抖的拥抱。 半晌,唇落在他耳边:“杳杳,这辈子都不要再提离婚了,好吗?” 江杳回抱住段逐弦:“废话,我才不跟你离婚,能不能不要浪费生日愿望?给我重新许愿!” 段逐弦“嗯”了一声,却没再说话。 江杳等了片刻,忽然感觉后颈传来一点细微的温热。 许久之后,他才意识到这是段逐弦的眼泪。 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宝们,我有些三次元的事情要处理,接下来几天暂定隔日更~鞠躬
第74章 “真的不想试试水床吗?” 段逐弦回来时正是傍晚,夜色落下后,段逐弦带江杳去了他名下的私人温泉别墅,这是他们之前就安排好的行程。 推开院落大门,红砖黛瓦、参天古木、夹道雪堆一样的风信子扑面而来,像是误入某个民国影视取景地。 建筑整体不大,地上的青石板虽然加深过防滑纹,但墙面门柱上变淡的繁复花纹却露出马脚,昭示着这里已经颇有年头。 江杳向来最喜欢这种有岁月感的旧时代建筑,如同写满琐碎日常的羊皮卷。 抚摸那些风化后带来的冰冷粗粝,说不定就能于沉闷无言的表象中,翻开一角秘密,就像不经意间读懂某个人一样。 留江杳在院子里四处转转,段逐弦先去和管家交接。 管家是个四五十岁的当地女人,当年她接手打理这套别墅的时候,听说房主是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姓段,还在国外上学。 代理人转述,段先生的唯一要求,就是尽可能保存好这里的古韵风貌。 她兢兢业业打理了四年,段先生本人在此期间却没来过一次,今天,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段先生,同行的还有段先生的新婚爱人。 她向段逐弦交代了一些别墅相关的事项,末了祝他和爱人“新婚快乐,百年好合”,只是最客套最没新意的祝福,她却收到对方发自内心的道谢,就好像这八个字于他而言,是最美好的愿景。 或许因为生长在苑市这座风花雪月的城市,想法中天生自带三分浪漫,她总感觉段先生买下这套小别墅的原因,有关风月。 送管家离开后,段逐弦沿着小径往回走,远远看到高挑精瘦的男人蹲在池边喂金鱼,由于略微前倾的姿势,短毛衣的下摆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腰,手上撒鱼粮的动作很缓。
82 首页 上一页 74 75 76 77 78 7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