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后,是第五周。 日程的最后一句,依旧是和前面的刻板记录极不相符的一句话—— 【这次期末考超过了他,爱看他不服输的表情。】 江杳愣住,脑中忽然刮起疾风骤雨。 当年在学校,能考过段逐弦的只有他,还有谁值得段逐弦用“超过”这个词语? 他忍不住又翻了一页。 第六周—— 【寒假,控制自己一周没去关注他的消息。】 第七周—— 【想他。】 第八周—— 【假期终于结束。】 第九周—— 【他告诉我,他喜欢上一个人,可他曾说过绝不早恋,小骗子。】 屏息一路看到这里,江杳像是找回呼吸了一样,猛地喘出一口气,指腹摩挲到右上角的日期栏,再度确认了一下日子。 段逐弦十七岁生日就在这周。 他记得那天晚上,他给段逐弦打了通电话,祝他最优秀的对手生日快乐。 然后,他把自己喜欢沈棠的秘密当成生日礼物,送给了段逐弦,以此表示他对段逐弦的信任,他把段逐弦当成自己人。 而更早之前,他也的确对段逐弦表过态,自己排斥早恋,还是在他怀疑段逐弦有早恋倾向,试图阻止段逐弦误入歧途的时候。 难怪段逐弦骂他是个骗子。 他的确言而无信,只许自己放火,不许段逐弦点灯。 继续往后翻。 后面的记录形式也皆是如此。 关于这份日益膨胀的感情,只在每周总结里写下寥寥一句,很克制,不似日记那样肆意宣泄情绪,显然是在努力忍住源源不断的喜欢,但收效甚微。 一页页浏览过去,到了第十二周—— 【收到他送的水晶球,很漂亮。】 水晶球? 捏着纸页的手指一颤,江杳脑中闪过段逐弦衣帽间里,那个放在腕表柜正中央的水晶球,还有段逐弦一直没换过的水晶球微信头像。 随即,一段被遗失的记忆不经意地飘回心间。 那天正逢月假,江杳和段逐弦打了场球,傍晚散场的时候,他说自己约了沈棠吃饭。 段逐弦破天荒地提出和他们一起,他没拒绝,但和段逐弦说好,等吃完饭后,就把二人世界留给他和沈棠,段逐弦也表示同意。 两人一起在路口等沈棠的时候,江杳看到路边有个娃娃机,正巧等得无聊,他便买了几个币,失败数次后,好不容易抓出一个银色的飘雪水晶球。 他问段逐弦:“你喜欢银色吗?” 段逐弦点了头。 他把水晶球塞到段逐弦手上:“那送你,我再给沈棠夹个紫色的,他喜欢紫色。” 然而,就好像运气用光了一样,他始终没能夹出第二个水晶球。 沈棠也因为临时有事爽约,最后是他和段逐弦两个人共进晚餐。 和段逐弦确定恋爱关系后,江杳有意地打探段逐弦的喜好,并得知段逐弦对银色无感…… 一瞬间,江杳觉得有点吞咽困难,轻薄的笔记本恍然被岁月浸透,沉重得让他险些无法托住。 这些文字太酸太涩了,像没熟的青梅,不小心一口咬碎,汁液淌过喉咙,连胸口都在隐隐灼烧。 他深吸一口气,险些不敢继续往后翻。 第十三周—— 【查阅资料,尝试找到遏制喜欢的方式。】 第十四周—— 【遏制喜欢失败。】 第十五周—— 【还是喜欢他。】 第十六周—— 【依然喜欢他。】 第十七周—— 【喜欢他。】 …… 纸面上每个字都如同沉闷的心跳,穿透无数个时空,击打在他的胸口。 从头至尾,没出现过一次人名,全程用“他”代指。 但这个“他”是谁,打从第二次出现的时候,就不言而喻。 可这一切对于江杳而言,又实在太不可思议。 哪怕他早就已经知道段逐弦没喜欢过沈棠,他也压根没设想过,段逐弦会从学生时代就暗恋他。 在他的视角里,段逐弦和他一样,一直拿他当对手,从不让着他,偶尔还会怼他,和他针锋相对,把“死对头”这个身份扮演得滴水不漏,也因此将他不服输的个性拿捏了十多年。 段逐弦藏得太好了。 也藏得太久了。 沉沦在做梦一般的现实中,江杳无意识地摩挲着日程本,后知后觉地发现反面封套略鼓。 他翻开最后一页,从封套里摸了几张纸出来。 是电影票,由于害怕褪色,还用笔描了一遍关键信息。 这些电影江杳很熟悉,都是他高中那会儿跟沈棠一起看过的。 当年萌生追求沈棠的想法之后,他曾模仿陈一棋追人的手段,约沈棠看过一段时间电影。 购票之前,他会先向段逐弦讨教沈棠的喜好,然后再挑选合适的影片。 他忽然想到什么,掏出手机,翻到十年前的朋友圈。 他有个习惯,每看一部电影都会发朋友圈记录。 而段逐弦这些票根的观影时间,和他当年看电影的时间几乎同步,只不过是在不同的电影院。 也就是说,每当他和沈棠看一次电影,段逐弦就会在同一时间的不同空间,和他观看同一部电影。 好像这样就能最大限度地融入他的生活一样。 这一点都不段逐弦。 他印象里,那个清瘦高挑的少年,孤傲强势,理性坚定,不以任何人的意志而转移,从来都是旁若无人地走自己的路,不会迁就任何人,无论是对手,还是朋友。 江杳用力眨眨泛起模糊的眼,小心翼翼把这些票根塞回封套,然后合上日程本。 他已经很乱了。 再看下去,他觉得全世界都要错乱了。 门内的空气从始至终都很安静,门外的心跳却嘈杂不安。 段逐弦久久地站在原地。 像一个鼓起勇气告白之后,默默等待答复的十几岁少年,强行稳住阵脚,满手是汗。 他不知道江杳有没有往后看,或者江杳已经看了,被他浓烈又压抑的喜欢吓到说不出话。 关于爱情尺度,江杳的承受力一向很低,就像刚钻出洞的狐狸,表面上昂首挺胸,聪明骄傲,但一点小小的震动,都可能吓跑他。 在这方面,段逐弦已经有过前车之鉴。 他其实有面前这扇门的钥匙,就在他口袋里,哪怕反锁也能打开,但他想等江杳主动给他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门里终于传来江杳的声音。 “所以,你高中喜欢的这个人,是我。” 陈述,而非设问。 显然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嗯。”段逐弦喉结微动,“本来是想等到看日出的时候说的,可惜拖了几天都没能看到日出。” 里面的人闻言,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那要是我一直赖床,你就一直不打算说了?” 段逐弦道:“不,我会另寻其他时机。” 憋了这么多年的感情,他需要有个正式一点的场合、郑重一点的方式。 以免出现像现在这样被动的局面,连拥抱心上人的姿势都没想好,甚至被关在门外,碰也碰不到对方。 江杳又不说话了。 段逐弦苦笑:“抱歉,一直瞒着你。” 话音刚落,咔哒一声。 门从里面打开了。 江杳抱着橙色的日程本,站在门内,咬牙瞪向他。 眼眶湿湿的,鼻尖红红的。
第73章 “是啊,我就是心疼你。” 站在门外的这段时间里,段逐弦想过很多种江杳的反应,震惊、无措,亦或是故作镇静,唯独没想过江杳会哭。 会为了他这些暗无天日的独角戏伤心成这样。 他能确定江杳眼底闪动的泪花并非源于感动,而是出自不忍和难过,还有一丝显而易见的气恼。 但面前这个漂亮的男人又是天生不服输的性子,为了不让自己太难看,便用力睁大眼睛,瞪着他,阻止蓄积的泪水滴落,眼角都憋红了,像晕了胭脂。 倘若江杳真的是只小狐狸,这时候一定会野性大发,扑上来咬他泄愤。 段逐弦心尖泛起疼来。 他伸手,欲要揽过江杳,江杳紧绷的表情却忽然动了动,头一低,拔腿便与他擦身而过。 转身,望着江杳的背影,段逐弦苦笑:“杳杳,你又要逃走吗?” 走廊上,江杳蓦地刹住急匆匆的脚步,如梦初醒。 日程本里弥天盖地的深情已经够让他手足无措了,再看到段逐弦本人,被那双缱绻平静的深眸注视,他确实产生了暂时逃离这个地球冷静一下的冲动。 可他若是逃走了,段逐弦一个人该怎么办? 他还把段逐弦的本子也一并抢了,这是属于段逐弦的过去。 江杳吸了吸鼻子。 他怎么这么自私,这么没担当? 他应该哄哄段逐弦这个曾经的小苦瓜才对。 江杳深吸一口气,旋身,缓缓走回段逐弦面前。 可他脑子又很乱,像卡壳的音响,所有动听的声音全都堵在里面,无法释放,最后脱口而出的,只是带着轻微哽咽的一句:“那个时候,你喜欢的人怎么会是我呢?” 段逐弦轻笑:“一直都是你。” 从高中到现在,贯穿全部他对爱情的初尝、认知和渴望,带给他前所未有的甘甜,以及如黑夜般漫长的苦涩。 “抱歉,以后不会再瞒你了。” 江杳喉头急促滚动了几下,半晌才道:“我以为当年,你顶多是想跟我做哥们。” 在今天之前,他都一直认定自己和段逐弦最大的矛盾,诞生于高三那个情人节的雪夜—— 段逐弦因为他把他们的交情说得太浅而生气,而他觉得段逐弦不想和他做朋友,并且把他当成情敌。 为此他还和段逐弦大打出手,就这样错过了十年。 岁末那晚,厘清误会的时刻,他内心除了震惊,最多的是惋惜和空虚,他和段逐弦在人生最好的年华,因为一些盘根错节的误解,失去了珍贵的友谊。 然而事实上,段逐弦竟比他想象得还要犯规。 段逐弦想要的,从来不是友情。 没等段逐弦说话,江杳继续做自我辩护:“这事儿不能怪我迟钝,是你当年什么也没说,甚至连点蛛丝马迹都不透露,还和我越来越疏远……” 江杳顿了顿,垂下视线,忽然有些说不下去了。 让段逐弦克制住喜欢的心情,整日看着自己的暗恋对象向别人示好,未免太强人所难。 而这样的事,他当年在段逐弦面前干过不少,每一次无心之举,都是扎在段逐弦心口的一根刺…… 沉默的须臾,耳边响起低沉的询问:“怎么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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