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看了看外头微白的天色,慌忙踩着鞋子去开门。 这个时候能来敲门的人自然是寒山寺僧人。 站在门外的不是别人,正是昨天为陆遥引路的小沙弥,此时小沙弥黑着脸,满是责备的看着还穿着亵衣亵裤的陆遥。 “陆施主,已是卯时三刻,早课时间都已经结束了。” “对不起……” 面对僧人的责备,陆遥无可辩驳,这件事的确是他的过错。 小少年穿的单薄,昨夜悄悄哭过,一双眼睛肿的和核桃似得,垂着脑袋,完全没有大少爷脾气,虚心认错。 小沙弥的脸色这才缓和些,也知晓对方身份,是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娇少爷,不知犯了什么错被家族驱逐到寒山寺中,名义上虽是跟着陆家老太君来寺里清修,实际上,陆老太君对这个孙子不管不问,甚至要求其跟着他们一起修行,这不是变相的想让小少年在寺中代发修行吗? “这个给你。”小沙弥将一个竹篓子递给陆遥:“今天你要和我一起上山捡柴。” “捡柴?”陆遥震惊。 那竹篓显然是新的,毛刺都没打磨干净,生在高门大院的小少爷哪里见过这种东西,贸然接来,顿感一阵刺痛,匆忙丢了去。 “有刺,疼……”陆遥红了眼睛。 “娇气。”小沙弥嫌弃道,弯腰将篓子捡起来,又将自己身后的篓子递给陆遥:“用这个。” 小沙弥的竹篓已经用了很长时间,青绿的竹子已经被打磨成暗黄色,因长期使用,竹编的毛刺已经被磨平,陆遥拿着并没有刺痛的感觉。 “谢谢小师傅。” 陆遥眼睛红红的,他没吃过苦,自小又被兄长宠的厉害,只要是不愿意做的事,掉几滴眼泪兄长便会妥协。 而现在……泛红的眼睛只会让人觉得他娇妻,没有男子气概。 “小师傅,捡柴也是清修的一部分吗?”陆遥乖顺的背起竹篓跟在小沙弥身后。 小沙弥顿了一下,这小少爷显然是没吃过苦,做过活的人,他该如何告诉他,陆老太君一早便离开寒山寺前往小别峰清修了呢。 “算是吧。”主持吩咐过,不相干的事不得多言,但少年实在可怜,被丢了也不知道,不忍心多说了一句:“清修艰苦,来了寒山寺你便不再是洋州陆家的小少爷,寺中生活都要靠自己。” “嗯?”陆遥听得云里雾里。 小沙弥叹了口气,“跟着我。” 寒山寺位于荒山半山腰,其实以前这座山也不叫荒山,只是不知为何,后来就成了荒山。 虽说名为荒山,山上的景却一点也不荒,“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凭着得天独厚的温度和湿度,荒山外大片叶桃花开的正盛。 只可惜,现在的陆遥已经没有赏景的心情了。 光是背着空竹篓跟上小沙弥速度就已经很困难了。 他没干过活,空竹篓压在肩膀上极为不舒服,细嫩的皮肉被坚硬粗粝的竹条压着,刚开始还有点疼,现在已经感觉麻木了,再加上没有吃早膳,陆遥出了一身冷汗,一张脸刷白,头重脚轻,看小沙弥都快出了重影。 “就这里。” 小沙弥在一处泉眼停了下来,放下身后的篓子,捡了一处干净的石头坐下,招呼陆遥。 陆遥眼睛一花,双腿打软,直接跪在地上。 “喂,你没事吧?” 小沙弥知道他弱,没想到这么弱,这才是上山就撑不住晕倒了? “我没事……” 陆遥没有晕倒,他只是脱力了。 在小沙弥的搀扶下坐在石头上休息了一会,又喝了点水,人才缓过来。 “谢谢你小师傅。” 小沙弥见他脸色好点了,递给他一个白米饭团,“吃点东西,还有,我叫寂月。” “寂月师傅。”陆遥礼貌的唤了一声。 咬了一口饭团,呕——的一声吐了出来。 “好咸!”这饭团里不知道放了多少盐巴,咸的齁人。 寂月淡定把水壶递过去,顺便咬了一口饭团,他像是没味觉一样,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 清水漱口后,陆遥嘴里的咸味冲淡了许多,他眼巴巴的看着饭团又看向寂月,那水盈盈的眼神,无声的在问,就吃这个? 小少爷的饮食那一项不是最精细的?何时吃过这么粗糙的饭团?白米揉成团,加了不知道多少盐巴,其余配料什么都没有。 寂月冷漠说:“早膳,午膳只有饭团,就着泉水吃很香。” 说完,三两口的塞完饭团,开始捡干柴。 陆遥瞅了瞅那坨粗陋的饭团,肚子饥饿的厉害,可也提不起食欲,扔吧,又怕没得吃,按照寂月的意思,估计得傍晚才能回去。 犹豫片刻后,还是将饭团重新包好放好,然后跟在寂月身后捡干柴。 寂月说过,只要捡一些干枯的树枝就好。 两人捡了一个时辰左右就捡满了两篓子,寂月要把柴火送回去后再捡一篓子,按照主持的意思,是要陆遥跟着他一起完成,可是看到坐在石头上小口喘息的少年,寂月沉默了。 “陆施主,你在这里等我一会。” 话罢,提起陆遥旁边满是柴火的竹篓子健步如飞的走了。 陆遥再次感受到自己和寂月之间的差距。 不过他有自知之明,自己那弱鸡体力尚且连普通人都不如。 过度疲劳下,他也顾不得洁净不洁净,靠着树干躺下,午时的阳光透过桃林茂密的枝丫打在身上,极是暖和。 以至于……不知不觉间竟然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竟然闻到一股烤肉香味,腹部浓烈的饥饿感在唇齿间冒着酸水。 饿…… 陆遥猛地睁开眼,便是一张漆黑的玄铁鬼面,顿时被吓得一激灵,直接从地上弹了起来。 “商……商老板?” 小少年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如何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商老板!
第四十章 被抛弃 漫天红粉中,乌色锦袍,玄铁鬼面极为扎眼,男人背靠在桃树树干,面前燃着火堆,火堆上架着一条炙烤成金黄色的鱼,滋滋肉香就是由此发出。 咕噜噜—— 极度饥饿下,陆遥的视线不由自主的黏在烤鱼上,肚子不争气的发出咕噜声。 富家公子良好的教养让小少年羞红了脸,艰难的错开目光,语气不善:“你怎么在这里?” 他对此人可没什么好印象。 商老板没理他,埋首处理烤鱼,从腰上解下一枚玄色锦囊,在里面翻找出一堆玉瓶,尽数倒在烤鱼上。 肉香味更浓郁了。 明知要远离,可是陆遥好累,睡了一会后,感觉胳膊和腿都不是自己的,随便动一下便是一股难言的酸痛。 好饿,好香,好讨厌这个人! 陆遥索性闭上眼,眼不见心不烦,默默祈祷这个人快些离开。 突然—— 烤鱼的香味更加浓郁,连带着的还有滋滋冒油的声响。 陆遥睁开眼,入眼便是一条冒着香味的烤鱼,对此,很不争气的吞了口唾液,故意梗着声音:“你……你要做什么?” 虽然是这么说,视线却一直黏在烤鱼上。 “呵。”男人溢出一声轻笑,“给你吃。” 给他吃?商老板会有这么好心? 前几次被此人作弄的场景犹在眼前,陆遥别过脸,坚决不要:“拿走,我不饿。” “咕噜噜——” 一道响亮的肠鸣音打破少年的坚定。 陆遥双颊爆红,羞愤欲死。 “我……” “哈哈哈哈哈。”男人爆发出一阵大笑。 随后,直接将烤鱼塞进少年手中,“吃,不吃把你丢山下喂鱼。” 笑完后是漫不经心的威胁。 陆遥:…… 变态! 愤愤的抓着鱼啃。 好吃!这鱼竟然没有一丝腥味,满口除了少量咸味便是鱼肉的鲜香!比他在望香楼中吃过所有的鱼肉都好吃! 商老板竟然有这种手艺。 “谢谢你的烤鱼,很好吃。” 过了一会后,陆遥礼貌性的和人道谢。 虽然他讨厌商老板,但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世家教育下,该有的礼貌礼仪还是需要的。 男人半躺在桃树下,玄铁鬼面后是一双深邃的黑目,许是经商缘故,那双眼睛锐利且精明,视线落在陆遥身上良久,男人调换了一个姿势,懒懒道:“小少爷是被陆家赶出家门了?放着陆家金银软窝不住来寒山寺捡……柴火?” “我……”陆遥顿了下,黯然的敛下眼睑:“我是随祖母来寒山寺清修。” 虽然他已经一天没有见到陆家老太君了。 “陆家老太君?”商老板顿了下,诡异的看了陆遥一眼,轻笑:“陆家老太一早就去了小别峰,小少爷难道不知道?” “小别峰?” “小别峰距离寒山寺约有一百里路程,这个时辰,陆老太君估计已经到小别峰了,小少爷既然说是跟着祖母清修,为何陆老太君去小别峰不带你呢?”商老板语速很慢,那双黑目好笑的看着少年,将小少年脸上的错愕和崩溃尽数收在眼底。 “祖母走了?” 一瞬间,陆遥如坠冰窖,浑身血压发冷,因惊愕而瞪圆的双目中盈满泪水。 脑海中盘旋着一句话。 祖母走了,祖母不要他了,他被陆家抛弃了? “喂,你怎么傻站着不说话” 寂月刚从山底下赶来,一来便看到陆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站在泉眼处,那处泉眼虽然看着不大,水深不见底,这孩子不会是累傻了吧! 忙飞奔过去,一把将人扯回来怒斥:“你不要命了?再往前一步你就掉下去了!” “寂……寂月?”手臂被人大力抓着,陆遥被刺痛感惊醒,猛然注意到自己正踏在泉眼一周的鹅卵石上,顿时惊了一身冷汗,忙收回脚跳下去。 而后,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显然也是被吓坏了。 寂月抬手按在他额头上,奇怪道:“没发烧啊,难道是饿糊涂了?” “这个给你。” 寂月从竹篓里掏出一个油纸包,一股地瓜的甜香味从里传出。 陆遥没有接,抓着寂月的手臂,哭丧着脸问,“寂月,我祖母是不是离开了?” 寂月愣住。 他怎么会知道? 是真的……寂月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陆遥绝望的垂下手臂,整个人的力气如抽干一般,无力的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整个人脆弱的如薄纸一般。 “唉?”见状,寂月无助的挠了挠他光秃秃的脑袋,明明他什么也没有说啊。 小少年跪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宛如被全世界抛弃一般。 寂月于心不忍,蹲下安抚他:“你也别难过,你祖母虽然去了小别峰,可也没说不要你啊,况且你祖母走时猪嘱咐主持一定要好生照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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