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若春华,倒是让华玉生不禁一愣。 就在此刻! 戴珣趁着华玉生出神的机会,反手挣开束缚,在逼近的同时,将藏在手心的茶盏碎片抵在华玉生的脖子上。 瓷白的碎片沾着红艳艳的血,却不是华玉生的。 是戴珣的。 手上的伤口割得很深,戴珣却明显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明媚而张扬。 维持着威胁人的姿势,戴珣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盯着华玉生的眼,重复道:“我愿为先生,效犬马之劳。” 华玉生没忍住笑,那张温润的脸染上一丝张扬:“如此效劳?” 戴珣毫不在意地丢开那片碎瓷,毫不在意地丢开他最后的倚仗,单膝跪下,以示忠心,与无害。对华玉生的无害。 受伤的手搭在膝上,染红了灰色的布料,愈发刺目。 刺目,却也耀眼。 戴珣在赌,赌上他的容貌、他的狠意、他的一切,还有华玉生的心。 而,大抵没有人能够拒绝一头美丽猎豹的效忠,华玉生也不能。哪怕这片忠心突如其来,危险得可怕;哪怕华玉生也知道戴珣是在做戏,忠心,呵,有一二分为真都算戴珣天真。 但,华玉生垂头看,看到戴珣低垂的发梢,和收敛的睫羽,他心中似有什么在默默地烧。 奇了,华玉生现在也想赌一把,赌他能征服这头猎豹。 华玉生不曾反驳。 赌赢了。戴珣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 “魏锋,这人你带了。”华玉生吩咐道,算是为戴珣的日后定了调。 戴珣随魏锋出了门,而华玉生看着戴珣离去的背影,心情愉悦地端起另一个茶盏喝起了茶。 他原以为戴珣是只供人观赏的猫,失了倚仗就要沦落到泥里去,却没想到他是一头猎豹,美丽、有勇有谋、且善把控人心。 华玉生想,接下来的日子,他应当会很享受,享受着征服这头猎豹的所有。 而他也不需要猎豹被磨去爪牙,他要的,从来都是凶猛猎豹对他的无条件服从。仅仅只对他。 独一无二。 听起来就美妙至极。 ----
第19章 雪在烧
而之后的事似乎早已被人预见。 戴珣在魏锋手下训练,却只听命于华玉生。 有时候魏锋不懂,为何要放戴珣这个危险分子进组织。 是的,危险分子。没人能在看到那日那场几不见血光的较量后,心中还对戴珣怀有轻视。善玩弄人心的人最是可怕,戴珣看上去没有半分筹码,但只要他想,他的脸、他的身体、乃至他的弱小都会变成他的利刃,破开前方一切阻碍,来让自己如愿以偿。 魏锋有点担心,他从不怀疑华玉生的能力,也不认为有谁可以逃过华玉生的眼睛,但心中只有仇恨的戴珣,难保他不会在任务中失控。 因为,现在的戴珣,没有锚。 复仇的目标不是锚,那是一座泥潭,是一处深渊,是无边血影与沉寂黑夜的交融线。 魏锋也曾深陷其中,体会过其间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的窒闷冰凉,宛若一沉沉压住人心的质点。与心脏比较起来,这个质点小得可以忽略不计,但却无时无刻不压在人心头,彰显它的存在感。 难受得可怜。 不过,魏锋知道戴珣的复仇方向,倒是与组织现在的目标很是相似:以可牺牲代价,最大程度削弱穆参商。 戴珣要复仇。穆参商坏了他从前的安稳,又使他差些丢了命,哪怕如今得以苟延残喘,却也从此失了自由身。这一桩一件的积攒,戴珣又怎能不恨。 魏锋理解,但他现在不能让戴珣的这种仇恨蔓延开,那会毁了他自己。 经过乔装,魏锋带着戴珣离开这处宅院。训练的事并不能一蹴而就,而且,现在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去做——为戴珣种下锚点。 那一天,戴珣第一次垂下他那高傲的头颅,漂泊半生的目光看向了十里洋场外的芸芸众生。 那是一个没有色彩的世界。 破败的几立方米棚屋,挤挤挨挨住着一家子人,见到戴珣和魏锋这两个衣着光鲜不好惹的外人,眼睛里散发出警惕的光。 “他们是这里的租客。”哪怕这仅是个破败的小棚屋,他们都买不起。 缫丝厂里,看上去才五六岁的孩童,穿着一身旧衣,把手探入沸水盆,搅动蚕茧,手指粗肿不忍卒者见。 “他们每天都是早上3、4点开工,晚上8点或是更晚下班,中间只有半个小时吃饭。” 几乎毫无人权。 衣衫破烂的孩童睡死在深秋露重的街头,被发现的时候身体早已僵硬,再不曾见到下一场天光。” “这样的孩子,这个国家每一条街道上,都有。” 要问为什么?没有为什么。 不过是弱小乃原罪。因为弱小,他们连一个寻求原因的机会都不曾有,便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路边的酒楼洒下泔水,暗处的饿狼蜂拥而上,三两单独的流浪者被排挤在外,眼馋地望向那拥着挤着的一片。在这世道,泔水可是个好东西。 那群人走了,满地徒留下汤水的残骸,独行的流浪者伺机而上,有一小个头挤在其间,却因力气不敌而被挤出圈子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恰坐在戴珣跟前。 是个小姑娘。 她慌乱起身,都没看到身后有人,忙跑到圈子外想挤进去。 最后她挤到中间,却连汤水都不再有了。 她呆呆地跪在地上,鼻尖还能嗅到那股独有的属于食物的馊味。咽下一口唾沫,她沉默起身,低顺着眉眼,要再去别处搜寻一条苟活着的命。 只摇摇晃晃走了没几步,流浪者在路上倒下,周围人见怪不怪,旁边模样滚圆的包子铺老板嫌弃地瞥了一眼街道——那小小的人恰好倒在他店门口不远处,粗声粗气地呸了口唾沫。 “晦气!” 戴珣心尖一颤,脚不受控地朝那道倒地却仍慢慢往前爬的小身影走去,直到走到她脚边看清那双细瘦如柴的小腿才如梦大醒。踌躇一下,戴珣张口向魏锋借了十个大洋,去包子铺旁的粥铺买下一碗白粥和一勺咸菜。 总共不到一个大洋。 戴珣奔至那道身影旁,蹲下,小心翼翼地将白粥搁在地上,挪到那只又脏又瘦的小手旁。 地上的人呆呆地抬头望了他一眼,得到一个肯定的点头,便立即揽过粥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旁边有响起窃窃的笑声,又被人拉过扯过打断。 戴珣就这么蹲在人身边,看着她一口一口将粥吃完将咸菜吞进,又舔过勺子和碗底。最后那只勺那只碗被递向他,同时还有一个沉闷又异常沉重的磕头。 戴珣说不出话,只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额头。 她抬起头,恰露出那张清丽的脸。 戴珣愣了愣,随即往地上抹了两把灰,细致地涂在那张干瘦的、被粥沾去了尘土的脸上。 戴珣也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他希望这有用。 终时,戴珣和魏锋目送着,看那个小姑娘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走向她的地尽头。 遥远的天际遥遥飞过一双白鸽。 不……不止一双! 是成千上万! 蹒跚过,掉队过,最后都振起它们的翅,随同伴,高飞了。 飞向何处?不知道。 是否有活路?不知道。 心甘情愿?心甘情愿。
回到宅院后,戴珣伸手拦住魏锋离开的脚步,问他。 “我要怎么做?怎么做才能改变这一切?” 魏锋笑了笑,从腰间掏出一把手枪,朝着灰白砖墙开了一枪。 “砰——”。 碎石四溅。 戴珣闻到了硝烟的味道。 随即,那把枪被人熟练地转了一圈,黑洞洞的枪口朝向他。 “我用这把枪,杀死了四十几个趴在这个国家、趴在数万万人民身上吸血的人。你呢,你敢不敢?” 戴珣沉默地,用目光细细描绘过手枪被摩挲得光滑的漆黑躯壳。 刚酝起细茧的食指抵住仍滚烫的枪口,推回它。 魏锋忍不住皱起眉,正要失望,却闻。 “这是属于你的,我要我自己的枪。” 戴珣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直视魏锋的双眼。 眼中有焰火,比枪支更滚烫。 我的爱人啊,原谅我荒唐半生,到这时候才发现:我的这颗心,原是不太平的! 等着我吧,等我把你身上的毒疮都一一剔除,还你一个盛世安平,海晏河清! 誓言已立,至于它能不能够实现,就看这余生,戴珣能否坚持住本心了。 下戏后,徐远琮走到许朝云身边,递给他一张纸巾。 许朝云愣了愣,没接,伸手抹了把脸,摸到一手冷透的泪。候在一旁的化妆师赶忙走上前,为他补妆。 徐远琮没在意这个,随手又将纸巾收了回去。 “最后说台词的那会儿,我没哭吧?”许朝云有点紧张兮兮地问徐远琮,怕重拍。 徐远琮这时才发愣,对着许朝云摇了会儿头,停下才说:“没有。” 不仅没哭,还发挥得很好。 许朝云松了口气,笑得眯起了眼睛:“那就好。” 化妆师的手一抖,一刷子在空中虚虚飞过,粉飘了出来,没盖到许朝云脸上。 许朝云连忙收敛笑容正经神色,两只眼睛闭起,很乖的样子。 徐远琮见了,心跳漏了一拍,他连忙走开,半路看见穆幼庭,匆匆向他挥挥手,却忘了喊穆老师。 穆幼庭温和地挥手,回以一笑。 而许朝云对这些一无所知,一无所觉。 补完妆,许朝云坐到一旁静心等待,一从又一从的人路过他,纷扰间,他与身下的黑色软椅成为不被人注目的一隅。 穆幼庭的演技一如往日的好,直到他退场,许朝云才从那份颤栗中醒过神来。 此时风静,许朝云忽然想到:戏中的他还有锚,那么居于这片天地正中央的他呢? 远处炽热的打光灯落了点余晖在许朝云身上,把他照得分外透亮。许朝云却觉得有点儿冷。 忆起往日在种种,他忽感怅然若失。 他原是个没有锚的人。 迷茫至死不休地缠绕他,孤寂逐点逐滴地侵蚀他,他忽然很想逃,想跳舞,哪怕现实中的他并不很擅长。 可他怕,再不动,再不释放点什么,他就要被心中那团熊熊燃烧的幽蓝焰火烧个粉身碎骨零落成灰了。 当手臂开始延展,指尖开始轻颤,谁的眼底含满悲哀,谁的面容充斥着不死不休的爱。谁笨拙地踏出了第一步,舞步既不优美也不轻扬。 唯有情,在炽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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