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东家。让兄弟们收敛一点,别在大东家面前现眼。”管家嘱咐道。 尽管船长再三交代不许在船上议论,但很快贵客的身份还是在船员间传开了。几个月前就有传闻说英格兰的一位公主与人私奔到了法国,没想到还是被家人找到了。上船那天公主看起来郁郁寡欢,想必是不情不愿被押了回来。 那水手倚在桅杆后喝酒,突然听见有动静从身后传来,他以为是大副来寻他了,连忙把酒瓶藏在身后,扭头一看却看见公主穿着睡袍,独自一人走出了船舱。 这位公主和他想象中的omega一样,通身是惹人怜爱的气息。她从船舱的阴影中走出来,全身沐浴在月光之中,一对鸽乳在睡袍之下若隐若现。年轻的水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在酒精的作用下全身气血下涌,对着公主吹了一声口哨。他是个漂亮的年轻人,一些小把戏对着港口的妓女屡试不爽,回回都能收获姑娘抛回来的媚眼。 公主似乎愣住了,没有想到一个水手会对她如此轻佻。水手若是清醒着绝不敢如此放肆,但此刻他脑子晕晕乎乎的,心想这位公主既然能与人私奔,又怎么会在意这小小的“冒犯”呢,她想必已尝过人事的滋味,说不定还有些食髓知味——哪有白纸一样的公主会在夜里穿着睡衣就离开闺房? 他越想越大胆了起来,向着公主献了几句殷勤,这原本是骑士的特权,但是对着这位公主,似乎也不算太僭越。公主没有呵斥他,眼里流露出了他不能理解的愤怒与悲怆,他一时间被公主的眼神震住了,讪讪地抱着酒瓶躲回桅杆后面喝酒。 第二天清晨水手被人踢醒,同伴压低了声音对他说,伊丽莎白公主不见了,八成是跳海了,这艘好船被恶魔缠上了,怕是不能再出海了。 水手一下子清醒了,心脏疯狂地跳动着,一句话都不敢说,他又回想起公主昨夜看他的眼神,那眼神如同海底绝望的深渊,他逃离了,公主自己却无法逃离。 伊丽莎白公主自杀的消息不久就传遍了王都。普遍的说法是,纳威尔家诱骗了公主,强迫她委身于世仇的儿子,国王委托他最信赖的omega堂哥前去将妹妹带回,这位堂哥摆平了纳威尔家和博古第家,确实有些本事,然而他早就与公主不睦,又生性刻薄恶毒,国王派他去本意是他与公主同为omega,能更好地劝慰公主,然而他却辜负了国王的期待,将公主逼上了绝路。据说国王本准备在大局稳定下来之后封这个堂哥为子爵,这是极少数omega王子才有的待遇,然后这件事情过后,封爵的事自然是作废了。 朱利安在传闻中的形象再一次被妖魔化,然而他却顾不上这些了。那天船长向他禀告说伊丽莎白失踪了,他捂着脑袋蜷缩到了沙发上,嘴里发出呜呜的哀叫,直到威廉赶来才慢慢平复。他还从来没有在下人面前这么失态过。伊丽莎白就像是泡沫一样凭空消失在了海中,没有遗书,没有给任何人留下只言片语。朱利安走进伊丽莎白的舱室,看到床头的小柜子上摆着她前一天晚上卸下来的首饰,是一对银制的四芒星耳环,四角镶着小巧的绿宝石,这是六七年前双胞胎送给她的圣诞节礼物,那时朱诺说她还小,不要送太贵重的首饰,在工匠呈上来的一堆设计图中选中了这个。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还在等着主人醒来后再把它们戴上,然而送礼物的人和颂歌中那个一脸惊喜的小女孩都已经不在了。 他强撑着给国王写了一封请罪的信便病倒了,最后是在威廉的怀抱中下了船,又坐上了返回他们在王都的家的马车。昏昏沉沉之中,威廉对他说过的许多话不停地在他的脑海中闪回,每出现一遍便愈加清晰,也愈加令他感到折磨。 梅贝儿费查伦死去的时候,威廉劝过他一次,希望他远离政治。 雷吉纳德被派往北境之前,威廉也劝过他一次,说他于公于私都不应该主张战争。 这一次,威廉依旧劝过他,让他对伊丽莎白温柔一些,让他站在伊丽莎白的立场上考虑。 他是为什么每次都没有听呢?他明明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为家族为自己争得了最大的利益,为什么他的心会这么痛呢。 他想得头痛欲裂,在一天深夜突然从威廉怀中挣脱出来,坐在床上对威廉嘶吼到:“你根本什么都不懂!让我远离争斗——这是那么简单的事吗?我是明牌的爱德华一党,若是我不全力帮助他,等私生子登上了王位,你觉得他会对我手下留情吗?他想侵犯我的时候你可以捅他一刀,但是他用法律用军队来对付我,你能做什么?你这个结巴医生你能做什么?不让雷吉纳德去北境,好啊,朱诺或许是可以活下来了,但是斯泰林森家多了几万兵力和一位出色的统帅,我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那时候我怎么办?” 威廉这些天为了照顾妻子从来没有踏实地睡过,朱利安一挣扎他便醒了。他听着朱利安歇斯底里的质问,心中仿佛有一座大山压着一般,既担心妻子的健康,又感到无尽的压抑和苦闷。 他跟着坐起来,想把朱利安拉入怀中安抚,却被朱利安一把推开,朱利安说到后面声音里依旧隐隐有了哭腔:“你总是觉得我为爱德华做的太多,可是我有选择吗?就像我过去不得不替老国王做台面下的事,我现在同样不得不为爱德华做这些。我手上没有军队,我父亲和哥哥更指望不上,我拥有的土地、财富和地位,国王如果想拿走,轻而易举地就可以拿走。你别跟我说像邻居那样也算得上是富足,我是嫁给了一个医生,可也不是来过小市民的日子的!” 朱利安说着说着像是精力消耗殆尽了一般,又依偎在威廉的怀中昏睡了过去。威廉搂着他,久久沉默不语,直到确认他睡死过去后才轻声说:“你总觉得自己是铁石心肠,但次次又会因为那些事而内心备受煎熬。我说那些你不爱听的话,只、只是不想看到你受煎熬。” 还有一些话即使朱利安睡着他也没法轻松地说出口。他从不质疑朱利安决定的正确性,因为大部分摆在朱利安面前的难题,根本没有一个能够同时顾及到利益和人情的答案。朱利安在梦魇中的质问他无言以对,他除了陪在朱利安身边之外,确实什么都做不到,而陪伴又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你可以不是遮蔽风雨的港湾,但你至少应该有一把伞,大雨滂沱时你只是陪在一旁站着,又有什么用呢? 梅丽出生以来过于安逸的家庭生活似乎让他有些忘乎所以了,一个做了医生的男爵次子,和金贵的普兰塔吉奈家族的omega,本来就是不相配的。 ---- 朱利安这次是彻彻底底替爱德华背锅了。爱德华一没有花钱,二妹妹做的荒唐事也跟家族切割了,三是可能威胁到王位的人也没有生出来,骂名朱利安背了,他还落了个好名声。 手操威廉,怎么样才能让老婆不背这个锅?威廉自己是想不出来了。
第67章 上 威廉拎着一个铁锹从圣巴瑟罗谬医院侧面的一个小门出来,身后跟着他的弟弟帕特里克。帕特里克手中提着一个扎得严严实实的袋子,他表情紧张地问哥哥说:“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我能闻到一股血锈味,不会是人体器官吧?”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不过你要是好、好奇的话,可以先打开看看,反正周围暂时没人。” 帕特里克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忍不住把袋子解开了,只见里面装着好几条被开膛破肚的蛇的尸体。帕特里克差点晕了过去,他拉住哥哥的手,虚弱地问道:“哥哥,你非要用这么极端的方法来进行你的研究吗?” “蛇类的心、心脏在他们死后还能跳动一段时间,很神奇吧。” “或许吧。”帕特里克说,“你为什么不让医院的帮工来处理这些,非要自己亲自来。” 威廉拨开弟弟的手:“我怕他们像你一样好奇,如果他们知道这袋子里装着什么东西,第二天我可、可能会被绑在广场上当作巫师处以火刑。” 埋藏死蛇的林子与医院有些距离,帕特里克这次来探望哥哥,便觉得他异乎平常的寡言,主动找话题说:“梅丽最近怎么样,还有小布鲁姆,我还没见过他哩。” “他们都还在白月庄园,最近这边没法照顾他们。” “也是。所以宫室长大人好些了吗,希望他能节哀,有些事情也不是他能控制的。” “他已经不是宫室长了。” 朱利安在那封请罪的信中提出来想辞去宫室长的位置,虽然国王还没有正式回复,但朱利安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不会再担任这个职务了。 帕特里克见哥哥避重就轻,又追问道:“是不是在法国时你们之间还发生了什么?我今天去你家里找你的时候,洛蒂对我很冷淡,说你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医院里,我以为你会多陪陪他呢。” 威廉原本也打算多陪在朱利安身边,哪怕他心底觉得这样做可悲可笑。但朱利安恢复健康之后,威廉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他在避着他,有时他还什么都没说,只是和朱利安对上视线,朱利安都会立即转身离开。 或许越是这样的时候越需要一次敞开心扉的谈话,但威廉自己也没有准备好,便干脆恢复了工作。 他这半年里只零星地去过几次医院,虽然医院是由朱利安资助的,不至于辞退他,医院里的医师和修女也待他一如既往的亲厚,但他还是感到颇为羞愧。过去半年里他完全围绕着朱利安在转,自己的事业荒废了不少,连带着也产生了许多迷惘和自我怀疑,这些天重新回到研究中时,才寻得了一份久违的宁静。 两人到达树林中后,威廉一边挖土一边问弟弟说:“父亲和哥哥,还有母亲,他们都还好吗。” “他们都好,就是父亲受了一点点冻伤,虽然现在红肿已经消了,但腿脚似乎不如之前方便。你不必太过担忧,正好他年纪大了,我劝他不要再去北边服役,他也答应了。” “今年寒潮持续时间久,他们本来不应该在北边待那、那么久的。” 如果没有主战派的贵族坚持让他们在冰天雪地里同苏格兰人作战的话。 “你不会因为这个怪朱利安吧,这也不是他一人做出的决定,想打仗的老爷们多的去了。”帕特里克说。 “怎么会。站在他的位置,我也会做出要打仗的判断。” 帕特里克听出哥哥话中的郁结,不敢再随意开口,拎着袋子站在一旁看哥哥动作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哥哥说:“你听到王都最近的传闻了吗?” “关于朱利安的吗?” “传闻里他是个为达目的罔顾亲情的人,他自己都这么认为。”威廉说到这不免苦笑,“可他远没有那么冷、冷血。朱诺、伊丽莎白、雷吉纳德,甚至梅贝儿离世,他感到的痛苦远不止亲人离世之痛,他还会自我惩罚,哪怕他并不是真正的侩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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