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朱诺又把他叫道会客室里,他在坎南太太的搀扶下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把书桌前的位置让给威廉说:“利亚姆·普兰托先生,听说你是个识字的,我正准备给我的哥哥回信,但是浑身没有力气,我决定请你代笔。” 威廉坐到桌前,看见朱利安的来信被看似随意地摊在桌上,他扫了一眼信的内容,只见朱利安字字泣血地向弟弟抱怨他的便宜丈夫沽名钓誉,跑到收容伤兵的修道院去照看伤员,把身怀六甲的他留在家中。他看着他妻子的笔迹,忍不住就写了一个开头。 亲爱的朱里。 他写完之后连忙打住,因为朱诺还没说让他写什么,他现在是一个代笔的下人,不能随便动笔。所幸屋子里的人都没在意,他们正等着看朱诺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逗这个哑巴。 “你先写一段关于你自己的吧!你这样写,亲爱的哥哥,我府上最近来了一个哑巴,一个哑巴就够有趣了,他同时还是个医生……” 威廉写了两段,正准备往下写,却迟迟没有听见朱诺的声音,他抬头一看,只见朱诺坐到了沙发上,小口下口地抿着他为他配的药剂。来凑热闹的人知道主人累了,依次向朱诺行了礼便离开了,只剩坎南太太还陪在他身边。 “你再写一点你想对哥哥说的话,告诉他我一切都好,这封信就这样吧。”众人走后,朱诺的语调里便是掩盖不住的疲倦,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对威廉说:“稳婆说我还有一个多星期就该生了,我怎么觉得还要这么久呢。” “你来得太早了威廉。你不在哥哥身边,他一定很难受,我最清楚这种感觉。” “我、我们都很担心你……” “我跟穆雷爵士说过了,我如果死在产床上,就让他快马加鞭地去通知你们,你那个时候来就行了,立刻把孩子带走,这是我和雷吉共同的意思,绝不让他的家族抚养我们的孩子。” 威廉没有回应,房间里只余下羽毛笔尖划过纸面“沙沙”的声音。 朱诺不再提之前的话题,阖上眼睛倚在靠背上说:“记得在最后告诉哥哥我很爱他,也很想他。” ---- 威廉的假名化用的是朱利安的姓氏。
第53章 伙房的炉子从傍晚起便一直亮着,一刻不停地烧着水,再送到府邸二楼早已布置好的产房之中。房间在两天前烧过硫磺,所有的用具包括床单、被褥、毛巾和水盆全部用沸水泡过一遍,花园中的玫瑰花全部被剪了下来堆在产床周围,这些都是那个外乡医生要求做的,稳婆和下人们都不理解他这样做的用意何在,但是朱诺夫人极其依仗他,他们也只能照做。 朱诺阵痛开始的时候,威廉坐在产房隔壁为他收拾出来的房间里,面无表情地听着朱诺一声声的哀嚎。稳婆和管家让他直接进产房候着,被他拒绝了。在贵族家中让男人进入产房是不体面的,哪怕是医生也不行。那些人知道朱诺这次生产凶多吉少,遇到事了恐怕还得指望他这个哑巴医生,即使不能妙手回春也能把责任都推给他,对朱诺的体面不管不顾,但他还是要顾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不会进入朱诺的产房。 穆雷爵士抱着一桶酒进来,把房门带上,倒了一杯递给威廉:“喝一杯?夜还长着。” “不用了。”在朱诺生下孩子之前,他需要保持清醒。 穆雷没有再劝,仰起脖子自己喝了下去。墙那边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穆勒听着心塞,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我其实、从未给人接生过。” 穆雷愣了一下,随即说:“也是,你只是个假冒的懂接生的游医。” “我妻子分娩的时候,我只是在门外坐着,什么都没有做,宫、宫里来的稳婆直到产房清理干净了才允许我进去。” “王室嘛,规矩总要多一些。” “他也是从下午开始阵痛。在他进产房前我、我一直陪着他,他疼的时候会紧紧抓住我的手腕,他虽然是omega,但手劲很大,我感觉我的腕骨都要被他捏碎了,但即使这样,这痛也不及他承受的万、万分之一。” 隔壁房间里朱诺的叫声变小了一些,应该是稳婆告诉他要克制,以免在生产前就筋疲力竭。穆雷知道威廉说这么多是因为在紧张,宽慰他说:“我会为朱诺夫人祈祷的,也为你祈祷。妇人生孩子这件事,还是只有上帝来了最管用。” 威廉在房中坐到半夜,坎南太太悄悄过来跟他说:“比我想象中顺利,胎位是正的,只是稳婆说朱诺力气不够大,怕一会儿难得生出来。” “不要硬耗着,有难产的迹象就、就叫我过去。” 刚过后半夜,稳婆的学徒就来请威廉过去了。那稳婆其实对威廉这个哑巴医生嗤之以鼻,在她眼里男医生都是接生的门外汉,只是她在朱诺身边守了几个小时,愈发觉得没有把握,而当时雇她来的朱诺夫人的哥哥委婉地暗示过一旦出事就要让她陪葬,她心里害怕,干脆让学徒把威廉叫了过来。 威廉过来一看,朱诺的身下是一滩血迹,婴儿的头已经出来了,但肩膀却被卡住,无论稳婆怎么揉都纹丝不动。威廉上前去摸了摸朱诺的肚皮,大概摸清了胎儿躯干的位置,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着,解剖过的人体结构像雪片一般在他的脑中飞旋,太多心脏和血管的剖面涌到他的眼前,这是他研究的兴趣所在,但现在他必须把它们扔开。朱诺的下身似乎在娩出胎头时就有一定程度上的破裂,再拖下去恐怕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在脑海中拼凑处耻骨和腰骶结构。 “把他的大腿屈起来。” 稳婆还没来得及震惊于哑巴开口说话了,就被威廉眼中恐怖的神色吓到了,招呼上她的学徒一起慢慢地抬起朱诺的大腿。朱诺又死死地用了一次力,但胎肩依旧没有出来的迹象。 威廉在房内走了几步,然后径直走到桌边拿出了药箱里的手术刀,稳婆还没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他便沿着朱诺会阴已然裂开的地方切了一刀。 “哑、哑巴,你在做什么!”稳婆惊呼道,忘了眼前这人并不是个哑巴。 “再带着他用力。” 稳婆战战兢兢地照做了,带着朱诺调整呼吸再次用力,婴儿似乎滑下来了一点,但依旧无法顺利地娩出。 床上的血迹触目精心,威廉把刀放到一边,指着朱诺身旁对坎南太太说:“你提着灯,跪到这里来。” 坎南太太连忙拿着灯爬上了床,威廉走到床尾,单膝跪在床上,深吸了一口气,俯下身将手指伸入了朱诺的产道,他小心翼翼地摸到婴儿的后肩,缓缓地将婴儿的肩膀往里推,婴儿被推得翻转了一面,威廉估摸着他已经成了收肩的姿态,又让稳婆带着朱诺用力,他自己则顺着朱诺用力的节奏,托着婴儿的头和后颈,将婴儿一点点地拉了出来。 婴儿出来之后,稳婆便驾轻就熟地接管了接下来的事。威廉已是强弩之末,但还是强撑着用早已准备好的干净麻布和敷药替朱诺止了血。坎南太太在一旁握着朱诺的手,流着泪用法语说着什么,威廉听她的语气知道朱诺并没有死,颓然地坐在了地上,靠着床脚歇息。 然而上帝并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他回房休息了不过几个小时,就被人从被窝中叫起,告诉他朱诺夫人发起了高烧。 威廉的衣服上还留有为朱诺接生时沾上的血迹,他迅速换了一套衣服,先找到穆雷爵士,告诉他有人听到了他说话,让他控制好整个庄园,不要放起疑的人出去通风报信,然而便快步走向朱诺的房间。 双胞胎的皮肤本就白皙,此时朱诺更是白到近乎透明,襁褓中的婴儿被稳婆抱在怀中,坎南夫人坐在床头不停地给朱诺擦着汗。 “威廉,你来了,谢谢你。”朱诺气若游丝地说,“我以为我会没办法好好地看上他一眼就死了。” 威廉无声地摇了摇头。 “我给他起名查尔斯,你觉得好吗,我和雷吉没来得及商量,但他有一次说他很敬重诺森伯兰伯爵,如果我同意的话,想用一个孩子的名字纪念他。我们只有这一个孩子,查尔斯是伯爵的中名……” “很好的名字。”他看着朱诺吃力的样子,几乎不想让他说话了。 “我发烧了,但这应该不是会传染的热病对吗?” “不、不是,你现在还很虚弱……” “那把他抱到我身边来吧,我想一直一直看着他。”朱诺直接越过他对稳婆说。 稳婆望向威廉,不确定是否应该照做,威廉点点头,她便把孩子放到了朱诺的身边。威廉看着朱诺垂着睫毛一动不动地望着那个孩子,心情压抑到无以复加。 朱诺得了产褥热,他自己也清楚。 仅仅是普兰塔吉奈一朝,因为产褥热而死的王后就有三位,死去的贵族妇人就更多了,得了这个病的产妇,大都在两周之类死去了。 他明明按照那本笔记,把能做到的都做了,朱利安让他到这里来,独自忍受着分离之苦,而朱诺在丈夫死后,坚强乐观地坚持到如今,所有人都付出了一切,为什么命运还要这样苛待这个可爱的人呢。 “我去、给你配一些药。”他不忍再看朱诺坦然地接受命运的样子,仓皇地离开了。 查尔斯出生的那天凌晨,威廉便派人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朱利安。但是朱诺患上产褥热这件事他却不知道该不该跟朱利安说,他担心现在就告诉他让他煎熬,又担心把结果告诉他对他来说是一个过大的打击。 他心事重重,给朱诺送药时也说不出鼓励和安慰的话,反而是朱诺每次见他进来都要拉着他说上好多。 朱诺刚经受完一轮高热,身上没有力气,但精神却很清醒:“你把查尔斯抱起来吧,他躺在我身边,我不方便看他。” 威廉依言把查尔斯抱了起来,这个beta男孩比他的梅拉迪丝刚出生时要轻很多,他不够强壮,连哭声都算不上嘹亮,威廉弯着腰抱着他,让朱诺躺在床上就能看见他的小脸。 “我写了日记。哥哥原来也有写日记的习惯,不过后来他总是有事,就不再写了。”朱诺缓了缓,继续道,“日记里写了很多我对查尔斯长大后的安排,如果哥哥看到了,一定会严格地让查尔斯照做。” “拜托你跟哥哥说让他不要这样做。我想了想,还是希望查尔斯按照他自己喜欢的方式长大。” “朱、朱诺,别说这些话,你要亲、亲自抚养查尔斯长大。” 朱诺闭上了眼睛,久久没有回应,房间里安静地令威廉心慌,他放下查尔斯,用手去探朱诺的鼻息,却听到他用呓语般的声音说:“我想哥哥了,到最后,我还是最想他。” 威廉走出朱诺的房间,找到那个候在附中假扮成商贩的传信人,对他说,你以最快的速度回去,让你的主人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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