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白天替朱利安奔走,傍晚回到他们临时的住处,看到朱利安背对着窗户像木雕一样的坐着,本就沉重的心情不由得又加重了几分。他内心深处其实有一丝与外表并不相称的自负,天生的缺陷让他痛苦过,却没有让他自怨自艾过,而那一丝自负便是在他克服了缺陷之后自然而然地生长出来的。这分自负使他成年后做事一向决绝,极少后悔,只在遇到朱利安之后,他才会产生一些彷徨和犹疑。比如此刻,他便在想他究竟是否能算是一个称职的丈夫,他似乎做不到游刃有余地替妻子料理好一切——当然他的妻子过于坚强,平常也不需要他做到。退而求其次,他本应该成为朱利安心理上的支柱,但这段时间他却总是心力憔悴,无法给朱利安哪怕是一句苍白的安慰。 “今天还好吗?”他坐到朱利安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试图让上面多一点生气。 “你最后找到深蓝色的绸缎了吗?” 这是朱诺的遗愿,他长眠在白玫瑰搭成的花床上,底下铺着蓝色的绸缎。 “没有,最后用了庄园库房里蓝色的绒、绒布。这个季节也没有足够的玫瑰花,只做了一个花环和一束捧花,开、开春之后比德斯会让人在墓园里种上玫瑰花。” “无所谓,我当时就跟他说过,指定花的品种是最蠢的事,你怎么能确定你在哪个季节里死呢。” 我也不想我老成皱巴巴的一团时还要被粉嫩嫩的花瓣包围着,他记得他是这么泼朱诺凉水的。 我恰恰相反,朱诺说,正是因为这样才更要用新鲜的玫瑰花。 然后抱有这样想法的朱诺在二十出头的年纪里死去了,宛如一朵刚绽放就凋零的花。 威廉见他的神色又哀恸了起来,顺势想搂住他,把话题转回到朱利安自己身上,不料朱利安激烈地推开他,说:“你自己这么伤心,就别凑到我眼前来!” 他被反作用力推得几乎要倒在沙发上,靠一只手勉强支撑着,威廉胆战心惊之余有些错愕,下意识地向窗玻璃上看了一眼,问道:“我看起来很、很伤心吗?” “你难道没有吗?整天魂不守舍的,还总是躲着我,是因为不想看到我这张跟他一样的脸吧!” “我没有躲着你。”他俯身将朱利安扶好,叹了口气说道。 这句底气不充足的话丝毫没有安抚道朱利安,他鼻尖微微颤抖,说:“躲着就躲着吧,我也不想看到你。” “我伤心,不、不是你想得那个样子。我那时,只是一个逃、逃过婚又跑回来投奔有钱亲戚的穷酸破落户,在别人表、表露出看不起我之前,先在心里看低他们一番,朱诺能体谅这一点,我很感感、感激他。”威廉急着向朱利安解释,却又什么都没说清楚。自卑与自负交织的矛盾从他年少时便伴随着他,只是到了宫廷的环境中更加突出了而已。朱诺不曾赤裸地同他聊过心事,他善解人意的天赋远比这要高明,他看起来只是教养很好地尊重他、接纳他,但威廉却着实感到如释重负,他与朱诺交谈时总能短暂地从矛盾中解放出来,获得片刻的轻松与自在。用太阳来形容朱诺在威廉心中的地位显然是不恰当的,他对威廉来说从未那么耀眼过,也绝不是恒古不变的星体,他更像是一束从叶片间弹落的日光,极短暂地落入到他的心扉过。朱诺去世了,除了人之常情的哀伤之外,威廉心里多了些难以言喻的遗憾,一束他见证过的奇迹般的光提前从世界上消失,这份遗憾或许会持续终身。 “所以在你心里我从来没有体谅过你,我记得很清楚,你亲口跟我说过你觉得我对你很刻薄。” 威廉刚刚厘清的思绪又被朱利安这句话打乱了,他沉着脸说:“你那时或许喜欢我,但未必看得起我。” “谁喜欢你了,别太自负了!” 朱利安下意识地反驳了前半句,却没有反驳后半句。威廉其实一直觉得他们刚接触的那段时间的事没那么重要,他不想再逃避了,跪在地上抱住朱利安的膝盖,仰头问他说:“你能接受一个、在物质上可有可无,在精、精神上也无法总是成为你的依靠的alpha吗?” “我对alpha从来没有多高的要求。”朱利安说完欲言又止,嘟囔了两下赌气似的瞪着威廉。威廉久违地笑了:“的确,不然也不会是、是我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经过这场争执之后竟然稍微缓和了一些,至少威廉再坐到朱利安旁边问他今天感受如何时,房间里不再有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朱利安板着脸说了一长串不舒服的地方,把威廉说得十分紧张。他去咨询一同前来的保姆,那位妇人说:“夫人可能是把前些日子没有说的一起说完了。” 朱利安这一胎怀得并不安稳,这九个月间发生了太多事情,威廉能明显地感受到朱利安的状态比梅丽出生前要差很多。最终这个孩子似乎也不想再做母亲的负担了,提前两个星期便迫不及待地想出来,朱利安在阵痛过去之后面色苍白地对威廉说“能早点结束这一切真是太好了”,但威廉却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的。 他妻子的双胞胎弟弟刚刚因为生产而死去,如今任何分娩期间的意外都令他神经紧张,哪怕只是轻微的早产。梅丽出生那次他陪了朱利安很久,但这次他不得不早早地把他送进产房,朱利安的痛感远比上次强烈,稳婆建议他早点躺在产床上节省体力。 于是威廉又只能守在产房外等待。他越想越觉得有些荒唐,他甚至为其他的omega接生过了,但轮到他的妻子生产的时候,他却还是要恪守alpha不得进入产房的传统。又或许传统就是该被遵守的——他进了朱诺的产房,朱诺最后因为产褥热而去世。一些迷信本身就源自于对悲剧的归纳,若是一切平安顺遂,又怎么会到了alpha要出现在omega产房的地步呢。 威廉不知道的是,产房中的朱利安同样对他只在外面等着这件事十分不满。他痛到几乎晕厥,稳婆说的鼓励和安慰的话根本传不到他的脑中,他只想看到把这份疼痛播种到他肚子里的元凶握住他的手,像虔诚的忏悔者那样在他身边跪上几个小时。当然,为了维持得体的贵族omega形象他是不会这么做的,但是痛到实在想威廉在身边陪他时,他也会忍不住想,得体的贵族omega是不会自己决定婚姻的,更不会潦草地嫁给一个几乎快脱离贵族范畴的alpha,他和威廉的结合已经打破了许多传统,似乎再多打破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和威廉的第二个孩子出生时,朱利安甚至不记得他有没有听见那孩子的哭声,他感觉他全身的力气和精神都在脱离他而去,疑心自己将要追随弟弟而去了。一个人握住他的手,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他不耐烦地睁开眼睛,看见她母亲的侍女坎南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坎南夫人见他醒来,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他说,是个alpha男孩,我的小主人,您有继承人了。 “汉弗莱去哪儿了。”朱利安问。 坎南夫人迟疑了一下:“汉弗莱先生之前一直在门外,后半夜、后半夜查尔斯少爷突然发了高烧,他便过去看了。” “很好。”我在这里死去活来地生你的孩子,你却在照顾其他omega孩子,朱利安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但他已经连审判自己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眼神晦暗地对坎南夫人说:“给这孩子起名叫威廉,我希望他能像他父亲一样。” ---- 这章2998个字,我可能要治好我的3000字强迫症了哈哈哈。
第57章 时间倒回到几个月前。朱利安从午睡中醒来,微微翻了下身却感觉头发被扯住了,闭着眼睛就向身后打了一下。威廉捉住他的手,带着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只见他稍稍蓄长了一些的金发被编了一条松软的辫子。 朱利安还未睁开眼睛,但皱起的眉间都是怒意。 于是威廉慢悠悠地解开他的头发,手指插入他的发间替他梳顺,声音里带着笑说:“等你醒来等得有些无聊了。” “你不必在这等着。” “我在你身边多、多呆一会儿。” 威廉说完这句话,朱利安迟迟没有回应,似乎是又睡了过去。威廉算了算时间,决定还是不要让他睡太久,便又去拨弄他的头发。他的手刚一碰到朱利安的发梢,便听见朱利安气恼的声音:“你要是没事干,可以想一想这个孩子的名字。” “我想过了。” “叫什么。” “叫什么没、没想好。”威廉见他又要动怒,连忙跟他解释,他一急便结巴得厉害,“但但但、但我能排除掉一个选项,如果他是男孩,我希望他不要叫威廉。” “为什么。” “因为我叫威廉,我父亲叫威廉,我的祖父也、也叫威廉,汉弗莱家已经有太多威廉了。” 朱利安当时说了好,但是得知刚刚降生的孩子是个alpha男孩时,他又改了主意。 孩子甫一落地便有人去通知了威廉,他到达产房时,距离孩子被起名威廉不过两分钟。稳婆在门口象征性地拦了一下,他道了声谢便快步走了进去,若是朱利安在王都生产,宫廷派来的稳婆断然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但这毕竟是在临时借来的住处,规矩不会被那么完美地遵守。威廉抱着皮肤泛红的婴儿,听到坎南夫人在一旁说朱利安已经起好了名字,苦笑了一下说:“他生气了。” 长子,尤其是alpha长子继承父亲的名字的是很常见的事情,坎南夫人不知道其中的深意,以为威廉是在自责没有一直守在产房之外,宽慰他说:“您是去照看查尔斯少爷,主人怎么会生您的气呢,他恐怕是世界上最不希望查尔斯少爷出意外的人了。” 威廉把孩子交还给坎南夫人,转身去看朱利安。朱利安头发被汗水浸湿,闭着眼睛一幅不愿与他交谈的样子,他蹲在床边默默看了一会儿,轻声说道:“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就立刻回家。” 几天后的清晨,一支商队低调地从黑文沃斯城一个不起眼的城门出城,内战还没有结束,如此规模的一支商队依旧在活动是极不寻常的,守卫的士兵照例上前盘查,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移开路障让他们走了。 车队出城后又走了约一英里,威廉问朱利安说:“刚、刚才那些守城的士兵是你的人吗?” “你对我的误解如此之大,让人很难相信我们是夫妻。” “还是有两个孩子的夫妻。”威廉补充道。 朱利安没有理会威廉的贫嘴,说:“我除了这次带过来的这些府兵,不掌握任何军队。那些卫兵现在估计听从哪位斯泰林森家的走狗的调遣吧,但在雷吉纳德死前他们一直对他效忠,我只是让穆雷去打了声招呼而已。” “我以为叛军在前线吃了败仗,对后方的控制会放松一点。” “正是因为在前线不顺,在老巢才更加草木皆兵。不过现在也有些力不从心了,但愿我们回家的路上不要遇上什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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