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策仍然无言地望着他,脸上微妙地写满了“仿佛有点不悦”和“给我解释清楚”等复杂交织的种种情绪。 “阿策,别生气,刚刚那只是权宜之计,我不得已才用这个方式套话——我知道你估计还有一堆问题想问的,但我们现在可能暂时没空讨论这些,需要去一趟下层甲板,找几个人先确认一下情况。有不少事情我也得进一步调查一下——事情可能不仅关系到温师兄,甚至还跟我哥和绝尘姐、他们之前的那些朋友熟人,以及我家企业有些牵连……这件事解决后,你想怎么发火、要我怎么道歉都行。但现在,我必须去把事情弄清楚。你可以跟着我一起吗?那些地方,我一个人去,可能会有好些场面难以应付下来。”莫敛说到这里时,难得换上了一副严肃的面孔,诚恳地看着他,“可以陪我吗?” 叶策盯了对方半晌:此时莫敛的眼瞳中是他从来少见的神色。既不是假装小可怜求抱抱时那样的天真撒娇,却也没有一般的总裁或者公子哥儿身上的那股圆滑、精于世故和虚伪做作。很有些陌生,但又绝对诚恳真切,同时颇有风范——这,才是最真实一面的莫敛吗? 于是叶策看着他:“好。不过下次,你打算怎么介绍我?” 按照之前和叶策约定好的路线,温澜直接下到了最底下一层船舱,继续搜索。 拉开一间间船舱的门,或者空空荡荡,或者人声鼎沸光怪陆离、群魔乱舞中却唯独撞不见那人的影子……他不知道自己这么挨个房间搜寻了多久。本来不算特别大的船只,这样找起一个人来,竟仿佛大海捞针一般,让他渐渐感觉到有些绝望起来。 明仲夜到底去哪里了呢? 他一边思考着,一边在脑海中反思着这两天以来发生的事情,然后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确实冷落对方太过了:虽然明仲夜说过没关系,让他优先解决自己的工作应酬,但这样,真的就没关系了吗?一开始,他们明明是打算出来度假的……难得的圣诞假期,几个月才有一次的相聚,难得的二人时光,明仲夜大概期待很久了吧?到头来,他却不得不忙于种种人际交往应酬,连和明仲夜多说几句话、或者关注下对方正在干什么的时间都没有。 说到底,这样的他,纵使有千般看似正当的理由和借口,也不能说是“称职”的伴侣——不仅无法在人前坦诚承认与对方的关系,甚至连一句安慰的话、一点该有的承诺都没有给过对方。 难道对他来说,在他心底,两个人间的感情,真的就像明仲夜之前开玩笑时说过的,其实远远不如他的工作、他的社会价值实现更重要? 如果人生必须有取舍和牺牲,那么,他的选择,其实竟然是牺牲了明仲夜吗?虽然他绝不是这样想的,但事实上,他的所作所为,又和这样选的人有何区别? 而这次……就算是无意和巧合,他肯定是真的伤到明仲夜了,对方才会因为种种负面情绪陷入了不稳定的状态,就像很久之前告诉过他的那样,于是才匆匆取走了药。 ……他真是该死。之前竟然一直对这一切毫无察觉。 脑海里,突然不断浮现起明仲夜这些天来的样子。看着他时深情款款的样子。笑起来犹如孩童一般天真狡黠的样子。偶尔若有所思,仿佛打着什么主意的样子。以及,默默被他留在人群边缘时,多少有些落寞孤寂的样子。还有之前,听到他的拒绝,看着他时欲说还休、不知内心里到底隐藏了多少复杂情绪,似乎本想要从他这里问出点什么,最后却还是放弃了,甚至反过来柔声安慰他的体贴样子…… 他居然让这样宽容待他的明仲夜不断感到失望和痛苦,甚至可能被逼到要靠服药来稳定情绪的状态。 他是有多自私、多混蛋,才会让自己的优柔寡断、恐惧焦虑,成为了不断消磨和伤害自己的爱人的利刃? 走到靠近这一层船尾的地方,温澜突然注意到,某个舱室的侧面出去往下,还有一扇写着“员工专用”的小门——那扇门,看周围标识,似乎是通往更底层的、堆杂物的货舱之类的地方。 某种直觉让他心里微微一动,停下了继续往前面的船舱搜寻的脚步,转而看向这个漆黑的、往下延伸的洞口。 某种并不太让人愉快的腥味从铁门后面飘散出来。仿佛门后躲着一只张开了獠牙、隐隐窥伺着什么的巨兽。 如果明仲夜真的想躲去没人的地方……会是这里吗? 温澜只犹豫了一瞬。随即,他毅然伸出手,用力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门。
第40章 恶魔之泪 铁门在身后缓缓关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响。温澜走下一段长长的铁制楼梯,进入了舱室的内部。 这个地方,层高似乎比上面几层都要高一些,放眼望去全是一排排的高大货架,上面码放着大大小小各种包裹,俨然一个巨大的物流仓库。此刻,这间仓库里漆黑一片,除了温澜手机里照出来的一点白光,再没有别的任何光源——也许哪里其实是装有照明灯的,但温澜在周围并没看到任何类似开关的东西。作为一个闯入者,他也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引来不必要的问询,因此简单搜寻了一下周围后也就放弃了继续寻找灯光开关这个念头,举着手机继续试探着往前走。 大概是为了节省物料,这一层舱室没有装窗户,因此完全看不到外面的景象。除了温澜自己的脚步声和甲板传来的空洞回音,他也听不到任何别的声响:这过于寂静的感觉颇有些瘆人。虽然温澜从小就并不害怕幽暗密闭的空间,但成人之后,通常情况下,他还是会遵循生物趋利避害、远离潜在危险的本能,避免独自深入这种地方的。 但此刻,某种近似于直觉的预感,驱使着他克服心中隐约的不安,继续往黑暗更深处走去。 货架区持续了好一阵后结束,接下来出现的是密不透风的、被堆叠在一起的集装箱。空间仿佛被这些一人多高的庞然大物所隔断,变成一小块一小块不连续的狭窄通道。 温澜觉得自己仿佛贸然闯入了一个迷宫,被障碍物逼着左转右转几次后,就彻底偏离了之前的方向,甚至都有些弄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还在往正确的方向继续深入——眼前,他只能借着手机的手电筒照出的一小片区域看到一些模糊的轮廓,集装箱体上那些形形色色的标志在被光线照射到的一瞬间猛地闯入他的视线,仿佛一连串需要进一步拼装解码的拼图,又在光线移开后迅速被黑暗重新吞噬。 在这迷宫般弯弯绕绕的路径中摸索了许久,居然还没走到尽头,让温澜终于意识到,这地方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很多。他心里不禁有些焦躁起来:他走的是正确的方向吗?不会和原本想要找的地方背道而驰,甚至把自己给绕迷路了吧?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他身后不远处快速掠过——这感觉,让他一个激灵猛地转回身将手机照过去,一瞬间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然而,他身后并没有出现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温澜惊魂未定,停住脚步站在原地屏息等了半天——手机照到的地方,却并没有出现别的影子。 难道刚刚是老鼠之类的,已经跑过去了?或者,是他太紧张了产生的幻觉?还是,方才那未可知的“某种东西”惧怕灯光,所以暂时躲起来了,现在其实仍在黑暗中窥伺着他?等着他重新背转过身去,或者手机的光线熄灭,再突然…… 别胡思乱想了。这又不是什么科幻探险电影。温澜深呼吸了几次,堪堪打住了念头,把脑海里那些年代久远、让人头皮发麻的猎奇恐怖故事暂时赶了出去,总算感觉心跳重新平静下来一点。 走了仿佛很久很久,就在温澜几乎以为自己要永远走不出这片迷宫时,他发现自己好像终于来到了这片区域的尽头——视野骤然就变得开阔起来,一直挡住视线、带来巨大压迫感的巨大集装箱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类造型让人觉得更为熟悉、彼此间距也离得较远的机动车辆。 虽然也有好些卡车看起来颇为庞大,但它们排列仍旧相对松散,温澜甚至能直接从车与车之间的间隙穿过去:这可比围着集装箱绕圈子好多了。 而就在这些高低起伏、沉默不语的钢铁巨物中间——温澜的余光,忽然捕捉到了明暗交界处,一个模糊的、类似于人形的轮廓。 心跳声一瞬间剧烈到仿佛要撑破耳膜。 温澜下意识就屏住了呼吸,先将手机前端手电筒的光线打向了那个地方旁边的一小片区域,仿佛害怕打草惊蛇一般,他边一步步放轻脚步缓慢靠近那个地方,边将光线从一侧缓缓重新移动过去,渐渐投射向那一小块他方才注意到的、貌似有人影的区域—— 那的确是个人。 那个人就这么坐在地上,身体斜倚着一辆面包车的车身。他原本将面颊深深埋入了自己的膝弯中,用双手紧紧环抱着自己的膝盖,仿佛极为抗拒周围的一切——此刻,随着温澜的靠近,他似乎终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抬起头来。 凌乱耷拉在额前、好像没有丝毫光泽的金发下,是一张苍白到近乎完全失去了血色的脸。蓝幽幽的一双眼睛,仿佛弥漫着重重浓雾的荒原,又或者是风暴骤起前的大海,空洞而涣散。乌青的嘴唇紧抿着,完全没有半分鲜活之人该有的气息。 “明?”温澜觉得自己发出的声音几乎都是颤抖的。 坐在地上的那个人仿佛不认识他一样,盯着缓缓走近的他看了半晌,没有露出半点别的神色,也没有说一个字。 “明——”温澜小心翼翼地靠近,一直来到了对方面前,半蹲下来,试探着伸出手,握住了明仲夜垂落到身旁的手——对方手指的冰凉程度简直让他心惊。这个人独自在这个地方呆了多久了?只穿着这么一件夹克跑出来,手凉成这样子,是不是再这样下去就会冻僵了? 就在他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一滴冰凉的水珠突然落下,滴在了他的手背上。 随即,又是一滴。 这地方怎么还漏水? 温澜愕然抬头,却惊讶地发现那水珠居然是从眼前人脸上滚落下来的——那张俊美到几乎有些不似真人的脸上此刻仍然没有半分表情,望着他的眼瞳也像是全然失神的样子,然而一滴又一滴晶莹的泪珠却无声从那双眼睛里滚落,迅速汇聚成一线,然后接连不断地坠落下来。 这个人……哭了? 从来没有见过明仲夜这副模样的温澜觉得自己的心仿佛撕裂一般地疼痛起来。他抽出一只手来,轻轻拭了拭对方的眼角,迟疑着唤了一声“仲夜”。 然而明仲夜却一反常态地转过了头,像是想要躲开他的触碰。随即,那人突然闭上眼,用几乎有些不成调的喑哑嗓音,低声对他说道:“你不该来的。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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