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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来是打算明天再来找你的。”明仲夜跟着他走进小区里的时候说，“不过下午问那个助理的时候意外发现，你家离得其实不算远，所以我就顺路逛过来了。” 从酒店到他家，不堵车也得开上三十来分钟的路，原来算“不远”？还有你一个初来乍到的旅客，唯一的坐标就是酒店，又是哪里来的“顺路”？温澜一边在心里腹诽摇头，一边还是把人让进了家门。 那瓶酒被温澜简单地收进了门口的装饰性酒柜里：那里本就空位很多，除了最开始搬家时朋友送的一套茶具，原本也没放什么东西。但对着明仲夜递过来的那一大捧盛开的绣球花，温澜微微发了下愁——好歹，最后他从杂物柜子的角落里翻出了一把剪刀和一个不怎么用的钢制长玻璃杯，揭去了杯盖，正比划着该从哪里下手处理这一大束棘手的花，就看到明仲夜走过来，自然而然地从他手中接过了剪刀，动作娴熟地把那束开得正艳、锦簇绚丽的绣球花给修了枝，插进瓶中去稍稍摆弄了一下，就理出了一个堪比橱窗展柜艺术品的优雅华丽造型。 “……路上看到的，觉得很漂亮就顺手买下来了。”明仲夜转过头，冲他笑了笑，又扫了眼他一尘不染、风格简洁冷淡到几乎有些缺乏生气的黑白灰色客厅，“觉得这个颜色应该挺适合你。怎么样？” 温澜喉头动了动，最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在对方比绣球花还晃眼的笑容下默默走过去，给这位出乎意料降临的客人倒了一杯水，端回了茶几边上，然后在明仲夜旁边的位置上坐下了。 “说起来，澜，你们公司对社会工程学类的攻击看起来有些缺乏防范意识，那个助理居然顺口就把你住在这一片，甚至连小区的具体名称都告诉我了。”明仲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饶有兴致地打量他公寓里的陈设，一边开口道，“如果我是个有不法企图的人，这种程度的信息泄露，几乎能导致致命的后果——” “知道了。后面我会考虑让他们安排下系统培训，好好补习一下这类知识的。虽然一般来说，我们这类公司对‘安全’的概念和你理解的可能有些不太一样。”温澜点了点头，想着对方说这话大概是职业习惯使然，不过还是拿出手机，在上面输入了一行备忘。 趁着这空档，他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斜对面坐着的人：正四处张望的明仲夜神采奕奕，脸上兴致盎然，连那一头慵懒蓬松的金色自然卷，好像和几个月前他们分别时，也没什么区别。看来这家伙最近过得确实还不错，他想。 “所以，明，你这次千里迢迢跑来是干什么的？”温澜斟酌了一下，终于开口问道，“出差？” “唔，不是说好了，是来让你请我吃饭的吗？”明仲夜看着他，摊开手，表情看起来很是无辜。 温澜差点被他这回答气笑了：“真的？那我请你吃完了饭，你就会马上飞回去吗？” “呃，虽然那样也不是不行……不过，好吧，虽然来见你确实是主要原因，不过我也是来这边参加下周的一个学术讨论会，以及找某个研究员当面沟通讨论些问题的。”明仲夜倒是很识相，见好就收，没有继续逗他。 “哦。”听起来这个理由还算靠谱。温澜点了点头，表示接受了对方这番说辞。 “对了，还有这个。”说着，明仲夜变魔术一般，从衣服的口袋里抽出了几张折叠起来的纸，展平成了原本的A4大小，递给了他，“上次说好了要给你看看的。” 温澜的目光迅速从纸面上扫过，看见了一些似曾相识的单词和符号，有些讶异地抬起头：“这是……你前一段时间跟我提起过的那个研究？这么快，你就把想法全都做出来了？” “嗯，那次灵感突发，顺口和你简单讨论了几句，觉得整个思路很流畅，后面就优先倒腾了一阵，发现结果基本符合预期假设。虽然并没有全面研究完所有情况，不过作为初期成果，拿来在研讨会上发表，顺带求证一下他人的看法，抛砖引玉，应该是绰绰有余了。”明仲夜侃侃而谈。 好像不过才几周而已，就从理论建模到实际论证都完成了……这就是天才的实力？ 温澜略翻了翻，看见这一叠论文似的东西似乎并不算太厚，便询问似地看了眼正期待地看着他的明仲夜：“你是想让我现在就看看吗？我可能未必能给你特别有用的建议。”毕竟，纯粹学术性的研究，还是这种专业层次很高的，他已经好些年没怎么碰过了。 “要是你乐意的话。”明仲夜耸了耸肩，“内容并不涉及那些复杂系统理论，你不需要有任何负担。总之，你的任何意见，我都希望能早点听到。” “好吧。”温澜见他这么说，便点了点头，当真开始认真读起那篇论文来。
第15章 谜题 说起来，温澜已经很多年没读过明仲夜写的任何东西了。 这几页纸，比起论文，其实更像某种研究日志——没有那些累赘的导论和过于冗长的相关研究背景介绍，言简意赅，从一开始就直切主题。文笔简洁，叙述干练。比起某些充满了辩论色彩和自我捍卫意图的论文，这篇文章似乎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向其他人阐明什么或者宣讲什么理念而写的，而只是一个研究者兴奋地向友人分享着他的最新发现。开头抛出的论点独特而有吸引力，随之而来的逻辑论证分析清晰而有条理，一段段娓娓道来，幽默风趣，却也绝不多半句废话。发现者不吝惜披露和展示他的内在思维过程，却也从不高高在上，认为或者在言辞中暗示这样的发现过程有多伟大和与众不同。一切的叙述都仿佛奔流的溪水，自然、顺畅，一气呵成，让人随之逐级攀越台阶，寻幽览胜，不觉劳累，而下一个转角时，却骤然发现自己其实已经来到了山间高处，拨开眼前树木，见到的竟是如此磅礴大气的壮观景象和宇宙真理…… 疑惑，惊讶，叹服，愉快，满足。温澜全神贯注地仔细通读完整篇文章，放下纸页沉思许久后，似乎还没彻底从那思辨的精巧脉络和结论的震撼余韵中缓过神来。 “觉得怎么样？”到这时候，明仲夜才开了口。也几乎是到了这个时候，温澜才突然猛地意识到，方才他的身边，其实一直还有个人坐在那里，就在他近旁咫尺处。只是一直毫无声息，被方才的他几乎完全给忽略了。 ……这样一种让他精神集中到全然忘我、内心却无丝毫焦虑紧张浮躁的状态，多久没有过了？ 似乎自从当年结束了交换期、离开那边的学校后，这样纯粹的安宁，以及浸润在毫无功利性的阅读和知识获取里所带来的舒适和满足感，已经很久没有降临到他身上过了。 “说实话，我并不觉得我完全理解了这里面所有的论述。尤其是最后那部分构想的详细论证过程，水平所限，我觉得说自己看懂了三分之一都是在自我褒奖……”迎面注视着明仲夜的目光，温澜思索着，缓慢地回答道，“但无论是这些设想本身，还是你为如何论证它们而设计的方案，这一整套思维方式、推导方法，都让我觉得叹为观止。至少，我个人是绝对想不到的，就算你曾经告诉过我你最初的一些设想，我一开始也完全没法联想到它和后面这些内容的关系。明，你实在很厉害。这篇文章，也比我所能预想的还要出色很多。毫无疑问，这是一篇杰作。” 明仲夜望着他的神色似乎有些许讶异。似乎没想到他会给出这么高的评价。 温澜忽然想起自己当年刚刚认识明仲夜的时候：一开始，他虽然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个公认的天才，但其实对自己与他中间的差距并没有特别的想法，觉得毕竟两人专业不同，自己更是受到所选方向的一些限制，如果能像对方那样，自由地把更多的时间精力集中投入到数学等更感兴趣的方面，并不一定会比他差。 而且，那时年少气盛、在学业考试上向来顺风顺水的温澜虽然面上向来矜持谦虚，但其实对自身的能力还是相当自信乃至自傲的。若有谁敢当面说他比不过明仲夜，他心底一定会觉得不快。 但后来，随着和明仲夜的相处，以及对其人了解的逐渐加深，虽然还是会认真与对方就课业研究等比赛打赌，但温澜心里，其实对两人间的胜负已经没有那么较真了—— 和因为好胜心、自尊心、责任感甚至是恐惧焦虑而努力学习、最终想要得到的其实是他人和社会的赞扬和认同的他不同，明仲夜这个人，是因为真的享受对数学等知识的探索本身，才会那么投入去钻研那些难题的。 所有的困难，在明仲夜的眼里，都不是会引起强烈挫败感和沮丧感的障碍物，而是能激发他更大挑战欲和兴奋感的来源——是属于他的游乐场里，最好玩的游戏。无论迅速解决问题与否，单纯是探究触摸到真理本身，这个过程，已经足够让他感到愉快振奋。 这样的明仲夜……在将来，在学术的道路上，必定将是远远超过自己的存在。 那个时候的温澜或许就已经模模糊糊地感受到这一点了。只是因为性格里别扭矜持的那一面，他从来没有把这样的想法直白地对人说出来过。 但对现在的他来说，当面坦诚地赞美一个曾经的对手，一个已经和他完全不在一个赛道、毫无利益纷争冲突，而且确实值得他尊敬和佩服的人——这的确不是什么难事。这行为也并不会显得他差劲落后，或者是对什么不该泄气的东西彻底妥协认输了。 “居然能得到你这样高的评价，我好高兴。谢谢你的鼓励，澜。”收到他全心全意赞扬的明仲夜对他露出了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几乎像是得到了心仪新玩具的小朋友那样眼睛发亮了。 “不客气。” 温澜正想着再说点什么，却突然听到，明仲夜的肚子忽然“咕咕”叫了两声。 两人对望了一眼。明仲夜似乎有些尴尬，但又有些无辜，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正发出抗议的腹部：“晚餐的时间睡过头了，没怎么吃。现在好像真的有点饿了。” 温澜忽然注意到对方面前的茶杯早已经喝空了。 他再扫一眼时钟，意识到刚刚他确实看了许久的论文。而在那期间，明仲夜也就一直乖乖地坐在原处，耐心地等他慢慢看文章，甚至连起身都没有过。 ……作为主人，这行径也未免太失职了。 温澜忽然就对自己感到了一点恼火。 “你在找什么？”看着他忽然间开始翻箱倒柜起来，明仲夜从厨房门口好奇地探了个头进来。 “……吃的。”温澜言简意赅地回答道，同时有些不快地瞪了一眼自己的冰箱：不是完全的空空荡荡，但也基本没什么存货。 “其实不用那么麻烦，我可以出去再找找还开着的便利店……”明仲夜举手提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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