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不忍吵醒叶晋舟,又或说是私心,汪潮就想守在这里,再多陪他一会儿。 叶晋舟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脖子以上。 他似乎并不爱出汗,即使二十五度恒温环境,裹着羽绒被的他也没见汗水划过。 “小舟……”汪潮轻唤他的名字,无声应答。 床上的人睡得很沉,对接下来的情况毫无防备之心。 “小舟。” 又是一声同样的称呼,但这一次,汪潮像是为了确定某个机会。 手指触上对方耳垂轻轻揉搓,没有装饰的耳洞摸起来有些奇怪,捏在指肚上硌得人心里很痒。 滑过脸颊,一直贴到下巴,即便这样暧昧的摩挲,也没有吵醒叶晋舟。 于是,汪潮更大胆了。 他俯低上身,微曲的胳膊因为紧张略微颤抖。呼吸几乎贴上了叶晋舟的皮肤,嘴唇也即将触碰对方脸颊。 突然,闹钟又响了。 这次,汪潮措不及防。 他像弹簧般一下弹直了身体,手胡乱在头上、鬓角前来回整理,装腔作势干咳两声,尴尬难掩。 叶晋舟吓得一激灵,摸向手机的手也立刻缩回被子。 薄启一条缝隙的眼睛终于打开,在看见汪潮的第一眼,他下意识的四处观察了几番。 确定环境后,彻底安心。 “你醒了。” 他缓缓开口,汪潮正靠玩弄手指缓解着心里的紧张,听到这么一句,只点头,没说话。 叶晋舟转头看向他,“怎么不说话。” “没啊。” 汪潮心虚,站起身准备离开,“我去洗漱,你也快点。” “好”字挂在嘴边没来得及说出口,叶晋舟就见人往外屋去。 他掀开被子跟上,一进浴室,汪潮便递来挤了牙膏的牙刷。 两人并排站在镜子前,汪潮时不时偷睨旁边的人,偶尔对上目光,又匆匆闪开。 叶晋舟直视镜子里的他,问:“干嘛?” 汪潮涨红耳根摇摇头,“没啥,快刷,洗好弄好咱去吃饭,等会儿我送你。” 走进餐厅,舒缓的音乐已经响起。丰富的中式菜品搭配法式铁板烧,是兴港经久不衰的引客手段。 “陈临山?” 叶晋舟刚落座,就听见有人如此唤他,汪潮也跟着紧张起来,目光转向声音的主人。 “你是陈临山吧?” 高挑的女人挽开落在耳边的发,脸上笑盈盈,很是热情。 叶晋舟愣住神,喃喃吐出两个字:“谢涵?” “你还记得我啊!” 谢涵眼里透出欣喜和惊讶,挨着人便坐下,顺手将自己的盘子和杯子一并放在桌上。 汪潮坐在对面,看见这一幕,表情极为不自然,手埋在桌下,指甲抠的咔哒咔哒作响。 叶晋舟往旁边去了些,浅弯嘴角,“记得,咱俩分班后好像是同桌。” 谢涵点点头,“是啊,后来高二你冒个子不是调到后座了嘛,我当时还觉得不和你做同桌挺可惜的,毕竟你这人脸冷心热、虽然内向事却不多。” 女人侃侃而谈,如今的性格和上学时并没有什么区别,叶晋舟和汪潮听她一直讲,直到她注意到对面的汪潮,才停下回忆。 “这位是?”谢涵使了使眼色。 叶晋舟笑答:“朋友。” 听闻这声朋友,谢涵的脸上微微一怔。 她的表情好似欣慰一般,语气也显得柔和,“你上学的时候独来独往,我还以为你从来都不交朋友。” 叶晋舟低头看向手指,温声道:“人嘛,总是会变的。” 静默没持续两秒,谢涵一声“对了”又侧过身体面向他,“我都忘说正事了,咱们班准备办同学会,委托我找酒店呢。你呢?到时候来吗。” 同学会这三个字猛戳叶晋舟的心肺。 自退学后,他再也没有回去过,别说同学们了,就连班主任的脸,他都快忘得一干二净。 成年人之间的攀谈需要更多的圆滑与周全,即便自己不愿意去,可还是要回应对方的善意。 “准备在哪儿办?县里吗?” 谢涵捧着杯子摇摇头,“你走后没多久,咱校和春溪七高合并了,你不知道,当时好多高三家长来闹啊,压都压不住。” 她说着,仰头喝了口牛奶,“我先生他们单位年会就在这家兴港办的,说是菜品还不错,正好,我试试房间,这次,咱们好多同学都从外面回来,首先得住好不是?” 长篇大论的聊天让汪潮越来越坐不住,他的肚子不自觉的叫了起来,可又不想单独放叶晋舟在一个陌生女人的身边。 那种醋意油然而生,尽管他知道叶晋舟不喜欢女人。 “那订下吧,您打算预计几月几号。” 汪潮打断谢涵的叙旧,手伸进内侧口袋,掏出一个精致的名片盒。 谢涵和叶晋舟都一愣,四目看向他。 汪潮笑着抽出名片,站起身来,两手递去,“我是兴港酒店营销部经理小汪,您有什么要求,我这边一定都替您安排好。” 此话一出,叶晋舟怔得头脑空白。 他也想过汪潮的身份并不简单,毕竟能住得起那样的别墅、能与策划公司自信谈吐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小角色。 可接下来的话,更打得他措不及防。 汪潮自我介绍完,又道:“我们叶总人贵事忙,您有需要直接联系我就行。” 叶总。 叶晋舟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 “叶总?” 谢涵也纳闷的转过脸,“你什么时候姓叶了?” 叶晋舟讪讪开口,“和我妈姓的。” 改姓的缘由,谢涵大概猜到了一二。她略微尴尬的点点头,有句话哽在嘴里,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说出口。 或许是默认了汪潮善意的谎言,叶晋舟埋着头,脖子上的血液一直涌到耳根,他的眼神发直,似乎也有话要说。 心脏毫无章法的乱跳着,眼前白色的飞点不断闪现。 良久,他叫道:“谢涵。” 谢涵正准备扫名片上的二维码,听到对方唤自己,瞬的转过头去。 叶晋舟看着她翕动薄唇,讷讷问道:“余亮,也来吗?” 余亮二字吐出口,就连汪潮都瞪大了双眼。 这个名字太熟悉了。 他记得很清楚,那个叫余亮的,正是造成哥哥一生悲剧的男人! 因为那件事实在轰动,以至于从县里到镇子,再到村里,余亮这两个字就像是和陈临山捆绑住了一般,提到某一方,总要带出另一个。 谢涵也没想到叶晋舟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她挽开鬓边长发,目光也跟着垂了下来。 “来吧……他那个人,不是什么热闹都喜欢占嘛。” “是啊。” 叶晋舟淡然笑出声,“他确实喜欢热闹。” 谢涵坐立难安,她睨了一眼对面的汪潮,见对方起身往早餐区去,紧着苦笑道:“陈临山,我不清楚你知不知道,其实你退学后没多久,四班那几个顶不住压力,把实情告诉学校了。余亮记了大过,我们都以为你能回来,可后来……” 后来,余亮还是在学校里上课的余亮;而陈临山已经回不去了。 “我知道。” 叶晋舟说:“班主任联系我了,只是我那会儿有些事,比回学校重要。” 他语气轻松,像是在讲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 谢涵缓了口气,坐直身体继续道:“不过怎么说呢,因果报应吧,那事后没多久,余亮他那个继父趁他成年就断绝了继养关系。咱们班十周年聚会,他也是第一次来,走路跛脚的厉害。那会儿我们才知道,他大学的时候勾搭有夫之妇,被人打断腿,一直靠着赔款和残疾金过日子。” 活该。 但还不够。 这是从叶晋舟内心闪过的第一个想法。 如果可以,他希望余亮也能尝尝深入骨髓的痛苦折磨,亲眼看见自己冒着热气的鲜血被人踩在脚下、黏上鞋底的恐惧。 长年积压在胸口的气吐出了小半,叶晋舟掏出手机,“同学会我来,加个好友行吗?” 他想亲眼看看余亮跛脚的样子,也想看看他无法与自己平视的眼睛。 谢涵闻声打开二维码递过去,调侃笑道:“你大小在这儿也是个官儿,到时候找你也方便。” 不知是不是虚荣心作怪,或是不愿驳了汪潮的好意,叶晋舟只弯弯嘴角,没再言他。 直到和汪潮一同往养老院去,他才忍不住问:“刚才为什么叫我叶总?” 汪潮紧握方向盘,手心微微发烫,“想着给你挣点面子嘛。” 他斜过目光,偷偷吞咽口水,“不喜欢啊?” 叶晋舟倚着玻璃看向窗外,淡淡回答:“就那样吧,你现在把我架在这个位置,打算怎么做?” 末了,他补了两个字:“汪总?” 汪潮被他逗笑了,笑声不断,充斥整个车厢,叶晋舟也跟着乐了起来,两人心照不宣的互看对方一眼。 “你放心,钱我招收不误,顶多让酒店打个小小小小的折。” 汪潮抬起小指比了比,听到对方喊了自己一声“奸商”,又继续笑道:“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瞒你的,毕竟我这个营销部经理只是挂名,没什么用处。” 叶晋舟并不觉得这是个需要道歉的事情。 每个人都有不想告诉别人的秘密,包括他自己。 好比汪潮现在问他的这句:“老叶,那个余亮……是谁啊。” “没谁。” 叶晋舟回答的干脆,脸上的笑容也潜了下去。 余亮那张漂亮的脸蛋浮现在脑海,戏谑的声音也随之而来。 [陈临山你喜欢我吧。] [陈临山你要接吻吗?] [陈临山,你的大腿真是软啊……] 恶魔低语再次翻起,周遭所有的事物都变得模糊、黑暗,叶晋舟被挥之不去的声音包裹,甚至连汪潮的喊声都没有听见。 “叶晋舟!” 这是第三遍。 汪潮紧紧拽住叶晋舟的胳膊,眉毛紧蹙,眼神里透出强烈的担忧。 叶晋舟回过神来,讷讷转头看向他,“怎么了?”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见他缓和了精神,汪潮长出一口气,“你在想什么?是那个余亮吗。” “不是。” 叶晋舟嘴硬的咬住后槽牙,他推开对方的手,这才发现已经到达养老院门口。 他拆出安全带准备离开,汪潮再次扣住他的胳膊,“你别在意那个人了,连想都不要去想。” 叶晋舟看着他皱在一起的眉毛,心里畅然许多。 他轻轻拍拍汪潮的手,点点头莞尔温声,“知道了,走了。”
第四十七章 余亮 越不想在意的事情,越容易成为心病。 叶晋舟已经第三次梦见那个冰到刺骨的冬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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