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举行的场地是麦肯齐峰的南面。这里常年属于无人巡逻的道外区域。在过去两周内,雷佛斯托克迎来足足二十多英尺降雪,四十多名巡逻队员连续三天轮班作业,扔了800多个炸药包,才把这南面峰的雪崩风险管控做好。 赛前两天,池羽在旁边自己滑,就听见炸山声音不绝于耳,反倒觉得心安。他摘下雪镜,眯着眼睛往对面一看,Mac Daddy Face在蓝天映衬之下,险峻得异常整齐,像一刀切出来的一样。 “之前我在这里和熠川滑了得有一年,都没上过顶。今天终于是有机会了。”他颇为感慨。 在特伦勃朗,他错过了在曾经儿时的主场和儿时的劲敌一决高下的机会,可却乘着报名的末班车,赶上了整个FWT北美所有资格赛内条件最好、关注度最高的一场资格赛。 “说到熠川……”梁牧也开口,又被池羽打断了。 “我是想去小树林的,等比赛之后,我专心去滑。”池羽补全了他后面的话。 在缆车排队的时候,他还偶尔听到旁边人对一个什么什么新的Gully(单车道)议论纷纷。池羽好奇,还问了缆车旁边的人,这个单车道在哪? 那人回,哦,就在dog leg连着的北面碗的底部。 池羽看着梁牧也笑了笑。山顶大风凛凛,他像宇航员一样,用头盔抵着他的头盔传播声音,清晰地说:“你看那边。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有人在滑‘抄近道’树林。”
第80章 YCs' Gully 世界野雪巡回赛资格赛雷佛斯托克分站,高手云集,万众瞩目。 麦肯齐峰南面崖壁垂直高度1644英尺,是资格赛阶段最长的赛道之一,平均坡度38度,且从头到尾保持这个坡度。这座崖壁的宏伟、陡峭和多样性不输阿尔卑斯。虽是加拿大本土的比赛,参赛的百分之七八十都是欧洲选手,包括现在世界排名第一的Hugo Vitesse。 瑞士手表品牌的红旗插得遍地都是,光媒体区域就一百米长,三架直升机盘旋于上空进行直播拍摄。而山顶,小一百号人等着Drop In。 男子单板组是第一个开赛,池羽位置排第11个,算非常早的排位。早走的好处是,几乎整座山都是皑皑白雪,鲜少有滑行的痕迹。他可以尽情发挥自己的想象力。 Drop In之前那一秒,他在想,如果那一年他载着梁熠川成功抵达雷佛斯托克比赛场地,比赛说不定会就会在这一面崖壁举行。 那天在韩知夏家,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通过几周的相处,即使是一向对人际关系钝感的池羽也察觉到了,韩知夏是很温柔感性的人,而梁牧也和她正相反。从储藏室的整理这一件事上就能看出来。 从梁熠川离开那天起,他就挑起了这个小家的秩序,承担了所有必做事项。他也能感觉到,梁牧也背负得太累了。梁熠川没能看到的顶峰的风景,没能走的路线,池羽想代替他走。而熠川的梦想,他替梁牧也背一背。 所有的犹豫不定和自我怀疑,在Drop In那一刻烟消云散。世界缩窄到眼前一条线——他经过数次探索得出的,仅属于自己的那条线。 最近一年,也有不少人眼红他的成就,说他不过是运气好,因当时北美排名第一的Max Willard在最后一场资格赛受伤退赛,而取得一张门票,又靠裁判眼缘,取得今年年初决赛的胜利。 池羽的确不是最擅长滑行的大山滑手。他经常以空中技巧的花哨和难度取胜,这种观赏性强的风格经常被外媒称为“Crowd-pleaser(大众最爱)”。即使在Bec Des Rosses的决赛,他滑出传奇般的那条Yu Chi Line,挑剔的行家还是会说,他的比赛是割裂的。 他当天的滑降表现分为两段,上段几乎全是极端的freestyle(自由式技巧),损失了速度。而下段,在地形特征平平无奇的这一段,他才放直板,开始真正的freeride(自由式滑行)。只是,裁判们统统被池羽“高速钻石头缝”这一出精彩表现所震惊,才给出90以上的高分。而当天另外一位选手Hugo Vitesse的线路选择比他更加丰富,速度控制得更加游刃有余。 可今天他刚刚一倾倒下山,众人就能感觉到不同。 今天的池羽,竟然没冲什么cork 720,连360都没做。他仿佛在尝试一种很新的风格,解说当时就直截了当地说,“不看号码牌,以为是个欧洲大山滑手。” 速度,力量,美感兼具。他面山跳崖,选最大的一个崖点,依旧充满自信。不做难的自由式技巧,跳崖之前就不太需要减速和控制落点,他滑行非常流畅。在粉雪上,背山每一次转弯都准确地扬起一片雪墙。 直升机在头顶盘旋而过,将他走过的均匀而紧窄的S线公之于众。滑行水平如何,一看轨迹就知道。池羽年初的时候和几位Vitesse赞助滑手在阿拉斯加爽滑一个月,每天都滑到筋疲力尽。修炼归来,他滑行更漂亮了。 池羽是公认的当今世界上滑“12 12”对称站位滑得最出色的大山滑手,自由式出身让他的左右脚技术更加均衡,不用非得冲360调整到右脚在前。他就只做了180转向。没太追求技巧高度或者转体圈数,而是在冲浪,在享受比赛。 连苛刻的解说嘉宾都不得不承认:“我得说,有史以来第一次,他竟然没有让他的自由式技巧喧宾夺主,压倒他的滑行。这一趟,他在速度和空中技巧之间取得了完美的平衡。是真正两全其美的表现!” 池羽滑到底端,以高逸为首的亲友团再次把他包围。他四处找梁牧也不见,这次没碰上他的眼睛,只碰上他的镜头。 梁牧也递给他一只可擦的马克笔,池羽摘下雪镜,笑着在镜头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完美的,流畅的中文签名。 大招冷却时间结束了,赛会方本来就配置了长枪短炮,他也拿出自己的摄像机,对着池羽继续拍B-roll。池羽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只好一手挡住他的镜头,另外一手伸过来,揽住他脖颈,和他结结实实地拥抱。 当日比赛,Hugo发挥得一如既往地出色而稳定,池羽在底下也鼓掌赞扬他的表现。最终,Hugo获得第一,他以91分屈居第二。这个结果,池羽自己很满意。积分拿到,还战胜了心魔。 等颁奖仪式结束,梁牧也就上来问他,要不要上山再滑滑。池羽眼睛里面挡不住光,他有点急切,拉住他没拿相机的手臂,就说不了,明早再来。现在只想回家。 这时候,Hugo凑过来怂恿他,说一起跑一圈,就当victory lap(胜利后绕场一周)。于是,池羽抱着硕大的奖杯,又拉着第一名,带着自己的摄影师和亲友团,在上山缆车关门前最后一分钟赶到。 缆车操作员的手都移到了红色按钮上,一看冠军来了,立刻把缆车又加速运行起来,还让他们尽情快乐冲。 池羽自然是知道往哪个方向看。可整个缆车全程,没有人问“我们滑哪里”,似乎大家也都知道目的地。 北面碗连着野雪小树林,即使在一天末尾,雪况也很好。树林明显有一条单车道,和他记忆中的位置相差无几。池羽三两下就低头绑好固定器,就要蓄力出发。 可梁牧也突然在后面叫他:“池羽。” 池羽回过头。他没举着摄像机,甚至雪镜也没戴着。 梁牧也指了指他正前方:“抬头,往前看。” 抬起头来的时候,池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梁牧也非要拉着他再滑一圈。 树林还是那片树林,可入口处,分明是立着一个显眼的牌子,示意这里是一条雪道。上面有几个字母。 YCs' Gully(熠川单车道)。黑钻一颗星。 昨天缆车上那几个男孩讨论的,原来就是这一条新的雪道,以梁熠川的名字命名的,小树林单车道。池羽又回头,看梁牧也笑着,高逸他们也笑着,连Hugo都夸张地捂住心口。他瞬间就懂了。 “熠川……”他只说了这两个字,后面的话都没说出来。他不想当着这么多人掉眼泪。 梁牧也知道,就滑到他身边,轻声跟他说:“你再好好看看。”他把手搭在池羽的右肩膀上。三层布料之下,是他的纹身。如今,图纸终于落成现实。 那一撇跟在s后面。这YC,指的不只是熠川,还有……自己的姓名首字母。是Yichuan,也是Yu Chi,代表他们两个曾经共同的回忆。 太多雪道以特别的滑手或出色的探险家的名字命名,比如McConkey's,比如Corbet's。梁熠川的滑雪技巧没有太出色,但他以很特别的方式被铭记着。 身后的人还在说:“我问了一下,明年的地图上,就该有这条道的名字了。” 可他的话被风声冲散。池羽咬住了嘴唇,把固定器紧到最后一扣,身体如离弦的箭一般,第一个冲了出去。 大脑忘记了,可这里的每一个弯,每一道沟壑,肌肉记得,灵魂也记得。夕阳穿过小树林,风吹过来,吹起枝桠间飘起来的银花。他好像听到梁熠川在他耳旁爽朗地笑。 池羽很少有在单钻黑道滑成这样。他全速冲在前面,白天在FWT正赛里打败了他的速度之王Hugo Vitesse都完全跟不上。滑回出发点那一刻,池羽甚至躺倒在了地上,竭尽全力地大口呼吸。那是种抛开一切凡间事,极尽享受的,纵情滑行之后的纯白瞬间。让他浑身颤抖,泪流不止。 咖啡厅里面,颁奖仪式正式结束,所有媒体都站起来收拾器材。可他们若往落地玻璃外看,就能看见躺倒在地上的池羽和蹲在他身边的法国青年。 看得见荣光,看不见悲欢。太阳落山了,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当日亚军被冠军拉着,躺倒在雪地里面,放声痛哭。 * YCs’ Gully并不长,池羽拼劲全力,也只给自己抢出两分钟的时间掉眼泪。 大部队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擦干了泪水,红着眼眶,默默跟每个人说谢谢。他一问才知道,高逸他们是两天前就知道的,而Hugo是今天颁奖仪式的时候刚刚知道的。 “梁跟我说尽量说服你上去。果然,最后还得靠我。”法国人还挺得意。 原来,梁牧也在蒙特利尔的时候,不是背着他在联系电影赞助商,而是在联系这件事。 池羽看大家聊天聊得开心,就把梁牧也拉到一边,悄悄问他:“你这个……花了多少钱啊。” 梁牧也笑了笑。他本来以为对方会客气一下说“没多少”。可那人竟然真的回答了,并且具体到分: “五十万两千一百四十零三分。“ 池羽被这数字吓晕了一秒,听到最后几位,他的耳朵又支棱起来:“五十万零……” “两千一百四十零三分。”是梁熠川那个哆啦A梦存钱罐里面攒的所有资金,他当然记得。“你给了我之后,我一直不知道该用它做些什么。” 只是,没有日进斗金的雪场会关心两千块钱,用这点钱换不来一个滑道的命名权。“那五十万……是你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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