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是梁牧也先说:“我来晚了。” 池羽几乎是本能地回道:“没关系。” “我想——” “你能——” 梁牧也终于忍不住,没等他话出口,就凑上前去,紧紧拥抱他。不敢碰他肋骨往下,他就搂着他的肩膀,以一种要将他灵魂揉碎和自己融成一体的力度。 “对不起,我来晚了。”梁牧也又说了一遍。 池羽叹口气,把下巴放在了他锁骨窝。 “昨天……我也本来就该是睡觉,没关系的。”池羽似乎是想给他解围,可话没说完整,声音就哽咽。有些太不真实了。噩梦到美梦的距离如此之近,他从惊恐中醒来,又跌入实打实的怀抱之中,一时间竟然反应不过来。 “不是昨天,”梁牧也低着头,抵住他左边耳朵,似乎是怕惊扰到他,轻轻地说,“不只是昨天。池羽,我来得太晚了。” 池羽抱他抱得太紧,好像生怕自己一撒手人就跑了。他胳膊又很有劲儿,勒得梁牧也肋骨发疼,右肩膀也酸涨起来。可梁牧也一句话也不说,就维持着这姿势。两个人在黑暗里紧紧相拥。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门被叩响。梁牧也稍稍放下胳膊,但还是执意拉着他的手腕。他咳嗽一声,示意张艾达可以进来。 “我……来拿一下电脑。醒了?”张艾达轻声问。她刚刚在外面,也看到了房间那盏灯亮。 “刚过不到四十八小时,就别采访了吧。”梁牧也能猜到她意思。池羽刚刚经历了可能是人生最惊险的一次雪崩后逃生,普通人光身体恢复就要十天,目前他输液都没输完,两天吃不进去任何东西,还要接受媒体的盘问,要去复原这场悲剧,以第一视角重新亲历一切。实在是残忍。 可张艾达没理他,只看着池羽。池羽扫了床头柜一眼,梁牧也就又把水递给他。他喝了口水,才说:“五分钟。让我穿上件衣服。” 张艾达摊手,那意思是,他已经决定了。梁牧也就没再说什么。 临走之前,张艾达又嘱咐他:“不要评论赛会方的事情,一切都还在调查中。就说说你自己。也不要说你做错了什么。我会告诉他们不要拍照。” 池羽点点头。五分钟过后,张艾达起身开灯,走向门口。池羽胳膊肘推了推示意,于是梁牧也在最后一刻,才放开他手腕。 说是五分钟,张艾达还亲自筛选了人,只放她眼熟的媒体进来,可最后还是变成十五分钟。梁牧也在屋外听着,池羽的话仍然很少,可思路清晰。说来说去,大意也就是一句话。 大山野雪充满了未知性,危险也是这项运动的一部分。能够幸运生还,要感谢我的朋友们,和救援人员们的努力。 梁牧也和张艾达在门外,一左一右靠着门框,好像门神一对。张艾达每听池羽每说一句,都微笑着赞许地点头,难掩自豪。可梁牧也每听他说一句,眉头就皱得更深一点,他心里头难受。 他不禁想到一年多前,在他家门口,池羽在回城的路上睡着,又在睡梦中惊恐发作。那时候,他推开他的手,一个人往阴冷的屋里走。如今,很多事情依然没变。来了不代表一切,他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等晚上六七点钟,大夫过来检查,各路媒体得到了点能写的素材,这会儿才散得差不多。等检查完毕,大夫说明天可以出院,张艾达终于可以去宾馆休息一宿。 池羽终于又吃进去点东西。梁牧也坐在他旁边也吃了两口,可他根本没什么胃口,一直在帮池羽拿东西和递水。 等看他吃饱了,有力气了,梁牧也才说:“你现在……想聊聊吗?不想的话,可以歇会儿。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 池羽这次说得坚定:“我想。在重庆,你匆匆忙忙就走了——” “是我没说完,”梁牧也抢着说,“答案是可以。我愿意。也不是因为你去巅峰挑战赛,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只因为你……是你。其实……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池羽,我叫你去云顶,就是想跟你表白的。” 池羽听他这么说,也是有点惊讶。 可他仍是说:“你说的,我都信。其实昨天……不,前天,我去参加巅峰挑战赛,也不全是为了你,”他有点无奈地笑了笑,“这么说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可我确实是想,是为了黄鹤,为了一格,为了郑哥。你们的努力,值得被看见……” 梁牧也想回应什么,可一时间语塞,他没说出话来。这实在是太像是池羽会说出来的话了。他不会玩儿爱情游戏,明明手握王牌却不懂得怎么吊着人,他只把最赤诚的一面剖给自己。确实不是为了自己,至少不只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一群人的梦想。可此刻,都已经不再重要。 “我知道,”梁牧也隐去之前在北京和杨立峰那个饭局上的种种,只是说,“飞之前,我得到消息,电影过审了,明年一月首映式见。我希望你是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人。” 池羽的眼睛瞬间亮起来:“太好了。那就太好了。” 梁牧也清了清嗓子,这才说:“我也有别的话对你说。” 池羽十分紧张地点头。 梁牧也这才开口,慢慢地说:“有些话……我得先说在前头。池羽,我不是个好的哥哥,不是个好的朋友,更不是一个好的爱人。我很自私,我做的所有决定,能做到的只有对得起我自己。之前的一年多,不,之前四年里,我忽略过你的想法,误解过你的好意,总把事业、理想这些虚无的东西放在你的感受之前。其实,真正需要请求原谅的人不是你,而是我。我希望你看好了,你选择的是什么样的人。然后,再考虑考虑,是否可以能……”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过严肃,这次,竟然是池羽先笑了。“我选择的是什么样的人,这是个问题吗。如果是,我可以回答你。” “不是我问你,应该是你问你自己。” 可池羽执意要说:“梁牧也,我选择的是零下十度还送我回家的人,是帮我争取到第一笔赞助的人,告诉我是我的就是我的,是给我找到了梦中那座山的那个人。” 梁牧也抬头,只看着他眼睛。“那都是我……” 池羽在这一刻,好像恢复了元气,说话的声音很响亮。话赶着话,他竟然又打断了他,一口气说道:“不是所有十二岁小孩长大以后都能实现自己的梦想。我今年二十四,我想要的我都得到了,首降记录也好,世界冠军也好,大山粉雪也好,除了你。我……我不知道你怎么定义朋友,怎么定义爱人,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能给你点什么。我只能告诉你,我要的,是你这样的人。” 那个眼神,仿佛又回到钻石碗底,他们视线相对那一刻。短兵相接,是灵魂震颤。 许久,梁牧也坚定地回道:“如果不是你,我现在可能还是在棚内拍广告和杂志。我重新滑雪,重新看到熠川曾经看过的风景,重新拿起相机,我登上了CMDI墙,我重新和朋友聚在一起做我们喜欢做的事,我补全了熠川在最后两年的宝贵记忆。这些——都是因为你。池羽,《攀》这部电影上映,很可能是因为你的努力,对我个人来说,这部电影的开端,一切的开端,也都是因为你。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从加拿大走的时候,你问我当没当真,我欠你一个正式的回答。我当真了,那时候是真,重逢以后是真,现在也是真。重要的是,我希望你开心,希望你不要再受伤,希望你所有的梦想都能实现。我会尽我所能,把最好的给你,把我有的都给你。 “你说的那些事,作为朋友,理所应当。作为爱人,我做得还不够。” 池羽说:“那就做给我看。我们……做给对方看。” 梁牧也点点头,应道:“好。”话音刚落,他终于忍不住,捏着他的下巴,尽量撑着上半身凑过去。 他的梦中人,终于也回来了。梁牧也闭上眼睛,手指放在他眼角那个小括号上。像要打开一道折叠的秘密一般,他尽力地,细密地,极致温柔地吻他。
第74章 落地 次日清晨,张艾达同他俩一起赶到机场。本来一行三人要乘同一班飞机回北京,在机场的时候张艾达突然接到个电话。 梁牧也在旁边推着三个人的大包小包办手续,还是池羽先问张艾达:“怎么了?” 张艾达只说有别的事要去趟上海,直接拿走了行李去赶另一个航班了。她手底下不止有池羽一个人要管,还有其他商务会谈和活动,这两天因为池羽出事,她一拖再拖。 把池羽托付给梁牧也的时候,她还是千叮咛万嘱咐。 “尽量别让照相,不接受采访,帽子口罩戴好,现在正在风口浪尖上,最好啥都别说。到北京给我信息。”张艾达又嘱咐了一遍。 梁牧也笑着点点头:“艾达姐放心。” 张艾达叹口气:“我还真是放不下心。” 话是这么说,昨天梁牧也赶到以后,池羽心情几乎是隔夜放晴,早上收拾东西的时候都一直在走神。他说自己收拾,可到最后还是梁牧也帮忙打包的,从进医院他换下来的衣服,到各种雪具,都分门别类装好。他在屋里闪赚腾挪,池羽就盯着他的背影笑。 过去一年,池羽都像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一样,自己默默消解所有的痛苦和压力。张艾达也看在眼里,也跟他说过找人聊聊,池羽也听话地没拒绝,可收效甚微。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 机场人群熙攘,梁牧也一直拉着他,以最快速度穿行于机场。念及池羽还断着两根肋骨,所有东西都是他帮忙拿的,而他昨天带来的黑色鸭舌帽和黑色帽衫又借给了池羽。一路偶尔也有看到认出他的人,零零星星几位,看起来也都像是路人,只举起手机拍照,没上前打扰。 快到安检的时候,终于是看到一个扛着大镜头的。梁牧也自己就是摄影师,一眼就看得出来,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挡镜头。 “兄弟,别照了,谢谢配合啊。” 那扛着大家伙的摄影师说了几个字,他没听清,他忙着拉着池羽往前走。 那个人把镜头放下来,叫:“梁牧也!” 这回,池羽都听见了。 梁牧也松开了拉着他的手,也抬起头一看:“沈斌?”沈斌也是他大学同学,他新闻系的,这几年一直做记者。当年梁牧也去珠峰大本营拍了一系列垃圾成山的纪实摄影,就是沈斌写的稿,两个人合力一起,把当年的户外圈子搅了个天翻地覆。 “哎哟,你还认得出来啊。” 梁牧也脸上有了点笑模样,可手还是习惯性挡在镜头前面,没拿下来。 “你也是来……?” 沈斌点头,问他:“怎么是你跟着?” 梁牧也笑笑,没回答。 沈斌又问:“着急走么?”他做了个手势,指指吸烟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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