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简单说:“没有。” “也是,搞你们这个运动的,多危险……谁能受得了啊。”池勉说。 池羽没答这话。父子之间陷入默契的沉默。 池勉又找话题道:“得了冠军,有什么礼物吗。” “奖杯,悦恒年卡,卡通玩具熊,还有十万的奖金。”池羽就实话实说。 池勉一听,说:“老板出手挺大方的,”他尴尬地笑笑,说,“这一年,没少拿比赛奖金吧。” “其实国外的比赛给的钱并不太多,尤其IFSA……”池羽刚开了个头,想解释国内外比赛的不同之处,似乎意识到什么,立刻停住了嘴。人情世故方面他一向迟钝,可对于谈话要往哪个方向走,他似乎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池勉说:“池羽,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作者有话说: Knuckle Huck是最近几年X Games才加入的新项目,非常有创意好看!Knuckle直译是指关节,是大跳台之后,平台区和降落区中间的部分。滑手不用大跳台高度起跳,直接滑到 knuckle 附近利用自己的速度和降落区的高度差把自己扔出去,做出技巧。
第65章 窄门 往后,池勉用了很大篇幅和很专业的术语来解释这件事,但池羽听得断断续续。美国有个基因疗法,专门治疗这种罕见遗传病,在初期临床试验中取得了非常显著的疗效。他想带弟弟去美国看病,但这无疑是花费巨大的,远远超过了他一个正高职称的大学教授毕生积蓄。他就是想借钱。 池羽坐在餐厅卡座,面前的汤冷了下来,连同周围的温度。池勉对他态度回暖究竟是因为他成了世界冠军,还是因为他现在身价百万,这个问题终于有了答案。他好久没说出话。 “您……什么时候知道的?”他只是问。 池勉以为是问这个临床试验的可靠性,跟他实话实说:“今年年初。这几个月,我也问过专家,他们都说研究结果可信。我只是需要一点现金周转……“ 池羽意识到,年初,那就是远在他过生日那天之前。他把一餐宴席打包送到医院,而那时候池勉竟然就在打他钱包的主意。实在是心寒至极。 正好,放在桌上的手机开始震动,来电人显示张艾达。池羽如看见救星,抓起手机,说:“我……经纪人找我,估计是有点急事,先走了。” 他扯下助听器放在兜里,像是主动减噪,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嘈杂纷乱的环境。 池勉就说:“冬冬,等一下。” 池羽回过头来。 桌子面前的男人颓废又陌生,他张开嘴,说了句话。池羽其实没太听清楚。 看口型,他是在说,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弟弟。 池羽直接打了车回酒店,在车上,才整理好思绪,给张艾达回拨电话。 电话里,张艾达劈头盖脸地训他:“池羽,我的小祖宗,咱说好的怎么回应媒体,这么受关注的一个比赛,从天上掉下来了个冠军,你哪怕是停下来说两句话啊,这好不容易飞回来一趟十二个小时,功夫都下了,你就真差那几分钟的时间?” 张艾达已经给亲哥打过电话骂过他一通,说你们请的这都是些什么记者,池羽是自愿来的,是给你面子,不写写他表现,赛后谁都累了,他朋友还受伤了,怎么净捕风捉影,揪着这几秒不放。 张艾文只是大手一摊,说,我管得了雪场,管得了比赛,管不了记者写什么稿。 挂了电话,张艾达就憋着股气,池羽不回应,她就继续问他:“你这是着急去哪儿啊?吃饭啊,还是去约会啊?《锋尚》和《体育周报》你表现的不是挺好的吗,有啥说啥啊,这又是怎么了?” 池羽说不出一个字来,他想解释,因为本来也没想要这个冠军,因为肖梦寒受伤了他很担心,因为多年不联系的池勉对他突然伸出了手,因为自己一厢情愿的美好幻想…… 都是虚的。十年过去了,他跳台技巧没怎么精进,做人的道理更没学会多少。 这通电话打到最后,张艾达只听电话那边,池羽闷闷地说“知道了”。 张艾达叹了口气,她这一通输出就好像拳头打在棉花上,对方总是这种态度,她都生不起气来。 “我给你约了在北京和万宇坤再做个采访,就是上次给《锋尚》写特约稿件那个记者,就谈这场比赛,到时候好好说说。” “嗯。”池羽答道。不知为何,他想到了赛后急救室里面肖梦寒的妈妈。她做的第一件事,是握住他的手。那一瞬间,池羽明白为何肖梦寒总是天生乐观,很少抱怨苦或累,经历过挫折,热爱也从不减退。滑雪、出国、比赛、代言,对他来说好像是非常容易且信手拈来的事情。他退一步是海阔天空,自己退一步,则是万丈深渊。 “晚上发个微博,发点你和梦寒的照片,该说什么你自己应该清楚。” “我知道了。” 池羽省心是省心,他都不辩驳两句,张艾达手底下带惯了不听话的小孩儿,还真不习惯池羽这样的。到最后她都有点心虚。 “小羽,是发生了什么吗,到底有啥事儿啊,你也跟我说说。我没准可以帮到你。” “没什么的。” 电话那头,张艾达口气软下来,甚至可以算是小心翼翼的。她猜测道:“梁牧也又怎么了?” 池羽脸颊发烫,说:“不关他的事。” 挂了电话以后,他才又打开微信。 悦恒开门邀请赛的号码牌和奖杯,他照样拍了个照发朋友圈。自从WinterLasts那一场自由式挑战赛获胜以后,他就养成了这个习惯。他记录每一场参赛和完赛,也不仅仅是胜利。只是这一次,这个冠军有点运气成分。念及遗憾伤退的肖梦寒,池羽除了奖杯,还发了一张和他一起的合影。 肖梦寒立刻回复:“熊熊好可爱”,伴着个哭脸儿。池羽回复他:“好好养伤,改天送你”。 这条状态底下收获了很多个赞,可依然是没有那个人。他俩上次的交流还停留在三个月之前。 池羽告诉他:“《锋尚》发刊了,Ada姐很满意。谢谢你和向晚姐拍的封面。” 梁牧也回得很客气:“应该谢谢你成全我们。” 再往前,就是池羽问他:“雪板有收到吗?” 梁牧也说:“昨天收到了,谢谢你,也替我妈妈谢谢你。” 池羽没话找话,问他,“饺子还好吗?” 梁牧也就说:“挺好的,谢谢你关心。” 他每次回他信息速度都很快,比在加拿大时候都快许多。可回复却总是十分简单,十分周全,总是感谢当头。池羽现在又有些后悔几个月前非要加回来他的微信。如果根本就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他也就没有这个念想。他竟然是凭空给自己添了期望。 可就是那天,他刚刚得知黄鹤意外离世的那个下午,那时候他曾经撬动了未知世界的一个角,而梁牧也对他敞开胸怀,露出真性情。回酒店那趟短短的车程中,应该不止他一人心碎。他一次都未曾往驾驶座看,可他感受到一直有一道目光在他自己身上,把他烧得灼热。 他是后来才有一种危险的直觉,就是那一刻的梁牧也同样丢掉了他的理智、原则和底线。若自己问的不是“能否把我加回来”,而是其他要求,对方也大概也会答“可以”。 能否再抱我一下。能否再陪我五分钟。能否今夜跟我走。 只可惜,雪不会再下,海天公路永远不会再堵,而他太恪守游戏规则,自己给自己划清了界限。如今,通往那个世界的窄门对他永久地关闭了。他们之间,又回到了陌生礼貌的距离。 次日清晨,好像有心灵感应一般,手机响起新消息提示。池羽惊讶地发现,那个红点竟然是出现在了梁牧也的头像上。 那个人竟然时隔数月,主动给他发信息。 ——“池羽,我看你在广州。这周末在重庆的云顶岩馆有一场纪念黄鹤的攀岩活动。你没来得及参加葬礼,想来参加这场活动吗?” 想起之前种种,池羽便委婉回复:“不了吧。之后要去瑞士训练了。” * 事情要从一天前说起。九月中下旬,徒手攀登纪录片《攀》的成片剪辑完毕,全时长为98分钟。 从格凸回来以后,制作团队分工明确。梁牧也是导演,所以由他回看标记为重点的全部视频素材,根据拍摄内容大量改动脚本,设计主线叙事,并花了两整个通宵,做出了第一版本的粗剪。而郑成岭去联系音乐制作、发行和电影节参展等事宜。 包括唐冉亭在内的三位助理摄影师对着团队后期在北京找业内专家做的采访,转录整理出文字稿,而梁牧也在此基础上勾画出思维脉络和重点。而剩下的精细剪辑和过渡,画面调色处理,则交给剪辑团队来做。 郑成岭看完梁牧也粗剪后的成果,还没配声音和文字的A拷贝样片,就已经激动得整晚睡不着觉。 骨架搭起来了,下一步就是填血肉。梁牧也在整个项目准备的一年期间拍摄了大量的B-roll,足以填补采访片段的空白。这使得挑选B-roll变成了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他一天只能高度集中精力地做三个小时,再多一秒钟,都要陷入决策疲惫。 如今,气温渐冷,剪辑团队也进入最后的收尾阶段。 自潘一格在格凸登顶那一天已经过去接近半年时间,他们想赶上10月1号北京山地电影节的送片截止日期,于是加班加点地工作。 梁牧也直接就把家里客厅收拾成一个studio,搭了三个可站立工作台,可以随时商量工作。后来,租的棚全天都有采访任务,剪辑师索性来他家办公,他自己吃喝睡也都跟他们一起。工作不能说是“侵占”,而是完完全全地吞噬了他的个人生活,只有想放松的时候,他才会叫个外卖去韩知夏家吃。 过去三个月,他甚至给郑成岭配了把钥匙,他可以一天二十四小时随时来访,拿材料或者讨论事情。如果自己在睡觉,团队也总有一个剪辑师醒着。 现在,只剩下两位剪辑师和唐冉亭在外面客厅工作,而梁牧也平日里昼夜颠倒,正在卧室里补觉,郑成岭却突然来访。 本来他以为郑成岭带来了修改后的音乐,立刻从床上坐起来,挺兴奋地给他打开门。 可郑成岭带来的,却是个坏消息。 “电影节没法上映了,我刚得到审核组的消息,说黄鹤家人不让上。”
第66章 剪辑 唐冉亭大惊失色:“怎么会?”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们……”主剪辑师跟了这个项目四个月,对项目本身,对制作组都有了感情,此刻也在为他们打抱不平。 倒是梁牧也显得最镇定,也许是困的。 他声音微哑,只是问:“到底是什么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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