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语真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给政宗实说要番茄炒蛋,政宗实倒是听的一清二楚,羊咲说的是“油爆大虾”。 他挑了挑眉,答应下番茄炒蛋,政语要了一个茄子烧鸡,政宗实便带助理离开。 政宗实不知道羊咲是不是故意的,说实话,他感到很微妙,在羊咲报出“油爆大虾”的一瞬间,政宗实很快反应过来,为什么看羊咲总觉得面熟。 那天晚上他的油爆大虾就是羊咲送的,而羊咲此刻又要油爆大虾。 政宗实略有所思,王叔开着车,助理坐在副驾驶,驶出医院,政宗实开口道:“去海鲜市场一趟。” “政总,您晚上其实还有个会……” “让副总去就行了,我晚上要给儿子做饭。” 助理只好打电话过去。平日常跟在政宗实身边的助理绝不加班,绝不出外勤,兢兢业业却不多干一份活。 今天跟他出来的是新来的,不太明白政宗实晚上从不加班的规矩,惊讶于他亲自做饭,更惊讶于亲自为小孩做饭,“政总您好顾家……” “人都得顾家。”政宗实告诉他,冠冕堂皇。 “但是您真的是位好父亲!” 政宗实:“……” 大约公司上上下下都这么认为,认为政宗实是一个好父亲,政语虽然没有妈妈,但有个很爱他的爸爸。 只有政宗实知道,并不是这么回事。他不过是在补偿,并且不仅仅是补偿童年的小政宗实,也是在补偿政语。 政宗实小时候跟妈妈长大的,家里就没个靠谱的男人,母亲一直告诉他要成为顶天立地的男人,千万别像父亲,赘婿也就罢了,结果这凤凰男偷腥都能给自己偷进局子里。 所以政宗实活成了母亲那样的人,母亲有几个姐妹,也就是他的小姨们,从小到大,政宗实便跟着家里的女人学做饭,十六七岁就和母亲去国外一边上课,一边随她学习经商,二十岁的时候靠自己开了一家公司,合伙人是他当年很好的朋友。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小姨们说,政宗实身上没有一点少爷脾气,二十岁如此,四十岁如此,几十年如一日,礼貌疏离,好像从性格稳定以来,便如机器人般在世界运转。 政宗实不能说自己不被母亲爱。只是这些爱都有价格,母亲对他有养育之恩,他也要回馈赡养之务,做一个理想中的儿子,而不要沾上一点点赔钱货父亲的血脉。 因而他很清楚,由于儿时过多的需求被压抑,青春期的叛逆被扼杀在摇篮,甚至是认清性取向之后也不曾袒露半点,他体内是有未曾发泄的暴动因子的,但是让他小心翼翼关起来,随着岁月流逝不见。 而对于政语——政语没有妈妈,这一点,政宗实从没骗过他。只是政宗实没告诉他,其实他也没有爸爸。 车停在了海鲜市场外,政宗实没下车,让小助理去挑一两斤罗氏虾。 小助理哪认得罗氏虾?他知道演示文档知道Excel表格,甚至知道ps和pr怎么用,唯独不认得罗氏虾。 助理为难,政宗实一眼看破,只好亲自下了车,助理跟在后边儿,看政宗实买菜,顺带一个个几下。 这一番景象不比刘姥姥进大观园让他吃惊……就像大观园造访刘姥姥。倒也不是说海鲜市场多么低廉,只是政宗实,好说歹说身价上千万资产的总裁呢,居然亲自来买菜,不是说一小时不看股票都得流失几个亿吗? “小说里写的是假的吗?” “什么小说?”政宗实不解,挑了几根鲜红的朝天椒,阿姨称重后用塑料袋装好给他。 “没,没什么,政总,我在自言自语。”小助理恨不能缝上自己的嘴,帮政宗实拎过袋子。 一趟下来,政宗实简直是在大采购,助理左右手拎满了鲜果蔬菜肉,甚至于沉重的大盒牛奶酸奶也买了不少。 人家助理都是陪夫人进大商场左右手拎爱马仕老花普拉达,政宗实倒好,海鲜市场一条龙购物,真是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回娘家。 唯一让小助理感到熟悉的,是政宗实挑菜时的神态——和批阅公文没什么两样,对于要价高的老板还会不悦蹙眉,不讲价,问完价格丢下一句“太贵”便抬腿要走,老板见状只好压低价格让人回来,政宗实这才掏钱。 明明只是再常见不过的讨价还价,却让小助理仿佛置身商务谈判现场。 政宗实做好了两个小孩想要吃的菜,用保温饭盒分装好,掐不准羊咲的饭量,干脆塞了几大勺压成结结实实饭团子,一并打包,准备让王叔送去医院,家里电话响起。 来电人是施羽京。 “政宗实?” “是我,今天晚上没有空。”政宗实默默看一眼桌上两个高高的保温饭盒。 “啊,不,我想问问小语在家吗?” “不在。” 施羽京那头沉默几秒,“他好像没签收我寄过去的荔枝,但是他微信也没有回复。” 政宗实捏一捏鼻梁,政语无视施羽京不是一次两次了,他说:“单号发给我,我去取。” “那麻烦你了,这么几天可能都坏了,如果坏了就丢了吧,也不值几个钱。” “嗯,没事,下次我再提醒他几次。” 政语和羊咲聊得正欢乐——政语自认为的欢乐,羊咲有一搭没一搭回话。 他不明白,政语为什么能在二人产生这么强烈的冲突之后,连尾指骨头都让羊咲打断了,还可以没事人般同他聊天。 言语里尽是自己过往踢球的辉煌事迹,完全不提及这段时间对羊咲的不友善,仿佛不说就是不存在。 羊咲自然一个字不想听,面露疲惫,眼神有意无意往点滴瓶上瞟。 政语滔滔不绝一番话后,安静几秒,忽然问他:“你爸爸做什么工作的?” 问到这里羊咲才稍稍向一旁的同龄人看去,政语说话肢体动作很多,时不时会碰到羊咲的床,羊咲似有不满收回视线,“和你没关系。” “哦,和我没关系。”政语笑笑,“不过你爸也太忙了,你都受伤成这样他也不来看你?” 羊咲又不答言了。 政语也不再继续讲,他当然发现,羊咲不爱说话,虽然不爱说话吧,但显然不是什么高冷性子,毕竟羊咲的表情总能说明一切,比如刚才对着他爸,羊咲脸色明显是害怕的,但除了害怕还有一点别的情绪,政语没想明白。 直到傍晚政宗实不知为何亲自来送饭,没让司机王叔替他,政语才隐约感受到,羊咲微微下垂的眼里满是憧憬,大约是羡慕他家父子关系。
第11章 羊咲在医院待了三天,除了头天的医药和检查费用是他出的,之后三天的住院费通通让俱乐部报销了。 政语每天都会在大学下课后来看他,美其名曰关心,其实他们没什么话聊,政语也知道,羊咲并不理睬他,他不过是莫名心情舒畅,不用训练,就有点想来瞧瞧羊咲,来了也只是坐一旁和朋友打游戏。 羊咲说了很多次不需要,一直到政语告诉他:“住院费可是我好不容易跟我爸说的让俱乐部报销,你别那么矫情行不行,咩咩,让我在这待一会儿又不要了你的命。” 羊咲很反感政语用这个昵称叫他。 可政语总归说的没错,既来之则安之,矫情也没用,住院费就像人情债,他没办法赶债主的儿子走,自己也无法很有骨气地出院。 现在下床走路的确还有点困难,浑身总阵阵地疼,脚腕还扭伤了,养不好会对日后训练有影响,羊咲只好忍一时风平浪静。 除了政语,政宗实也会来,依然是每天给政语送晚饭,顺带给羊咲也送一份。 前两天,羊咲没和政宗实搭上一句话,政宗实来了就把饭盒递给政语,并不进病房,两个人吃完饭,政语会很好心地帮羊咲的碗一块儿洗了,代价是羊咲要陪他聊十分钟的天。话题无非是政语在大学的每日见闻。 羊咲发现,政语欺凌弱小不是只针对他,而是无差别针对所有他看不惯的人,得意洋洋地讲怎么让一个小一年级的男生当众出丑,听得羊咲鬼火冒。 第三天,羊咲才和政宗实说上话,政宗实推开半扇门,站在门口提醒羊咲:“医生说你明天能出院了,你看需不需要通知一下,让你爸爸来接你?” 政宗实身上的西装,和以前羊咲见到的差不多,和他弄脏的那件也差不多。 羊咲偷偷观察了一下,这一件西装的纽扣和他先前见过的不一样,金属蓝色,泛着暗淡的光,政宗实的手表也换了一只,原先戴过银带的,这一只是棕色皮带。 “不用了。”羊咲做贼心虚般低头喝着政宗实给他们俩煲的冬瓜汤,味道很鲜甜,“我爸爸很忙,我打个车回去就行了,谢谢您。” 政宗实在门口沉吟半晌,看了一眼政语,政语朝他使眼色,政宗实便说:“明天等政语下了课来找你,我让司机载你一程。” 政宗实再瞧了一眼儿子,政语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政宗实哪儿能不明白这几天政语所作所为,又是让他帮忙多送一份饭又是一下课就跑来医院,现在还要送人回家——政语对羊咲有意思。 不过——政宗实朝政语扬了扬眉毛——他一个局外人都能看出来,羊咲对他没半点好感,两个人连当朋友都差点意思。 只不过做父亲的也不好拆穿儿子的热情,不仅如此,还得配合政语每一次的心血来潮。 政语不是头一回表明对谁谁谁有好感,也不是第一次对谁谁谁展开攻势,政宗实会在心里默默为他的每一个男友祈福——他深知自己儿子是个多情种,喜欢一个人超过三个月可以放鞭炮庆祝金婚。 手机震动一声。 儿:爸,多谢哦~ 政宗实对着政语发来的信息,回道:举手之劳。 儿:我看羊咲好像一直没和他爸联系,要不要查一下啥情况? 政宗实:随你,但不建议。 儿:那就再等等咯…… 儿:他三天出院没问题吗?我看他好像还不太能走路。 政宗实:医生说可以。 儿:好吧,那你明天开个好点的车来。 政宗实抬眼,彼时他还站在病房门口,政语正抱着手机和政宗实发信息,政宗实的目光猝不及防和羊咲撞上了,撞上的一瞬间,羊咲逃似的转过头去看窗外,尽管如此,政宗实捕捉到了他的目光。 过了几秒钟,他才慢慢垂着脑袋,往嘴里送了一口饭。 窗外是一片血色夕阳,淡橘日光倾泻入屋,除了白色的被单被染成橙色,羊咲的半边脸也透着金光,脸上的伤口抹了透明凝胶,闪闪发亮。 让他觉得有意思的是,羊咲吃着他做的饭,每一口都咀嚼很慢,吃得格外干净,汤碗里连薏米渣滓都不剩。和政语的吃饭习惯实在是大相庭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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