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私人医院的夜里,走廊的灯会自动拉得很暗,只有感应到热源经过,才会缓缓亮起来。 施羽京从走廊的一头走到尽头,三分钟,廊灯忽明忽暗,一路随行。 VIP病房只有一张床,施羽京推开门进去,屋内没有亮灯,一进门便看见了一束刺眼的白光从床头一侧的墙壁上射出来,投到另一面白墙上,白墙里方正的画面正放映着一部影片。 施羽京不知道这是政语上哪弄的投屏,下午刚给政语办入院手续时,屋内没有这个东西。估计是政语找院长临时装的……施羽京觉得好笑,把门轻轻关闭,手里的手提电脑,放在了置物柜上。 电影发出细微的声响,很小的时候开始,政语就会让施羽京从全世界各地给他淘影碟。 后来他读了个影视专业,险些没把政宗实气死,至今都没有人敢当着政宗实的面谈及政语的大学专业,政宗实固然是希望儿子念金融,本来打算把政语送出国的,政语却和政宗实玩失踪,死活要读现在这个专业。 政宗实妥协没管他了,丢他一个人在名不见经传的大学念书。 但政语这小子似乎读得很开心,在校内也拿过几次专业比赛的奖项。 反而施羽京没觉得有多奇怪……有些原片影碟之小众,寻找之困难堪比他和部分非洲客户谈生意。谈着谈着经销商不见了,找着找着影碟绝版了。 施羽京有些累,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床上看电影的人已经睡着了,并且睡得很香。他烧的度数不高,三十八度几,医生没给开吊水,说吃完药再观察一下。 施羽京不晓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是被电影突如其来的爆裂声炸醒的。 “我靠……” 施羽京听见了床上的人发出一句低哑的骂声。 施羽京揉了揉太阳穴,大半夜在椅子上睡得不踏实、被吵醒有些头疼。 电影被政语退了,留下影院主屏幕的界面,蓝绿蓝绿的光倾泻出来,照得人面色诡谲。 “你怎么来了?”政语撑着身体坐起来,“太晚了,快回去。” 施羽京说“送电脑”,缓过了神,又补充了一句“放柜子上了”。 政语让施羽京给他倒杯水,施羽京就去VIP套房的茶水间里端了俩,自己吨吨喝了一大杯。 “我爸咋样了,你见到他了吧。”喝了水,政语感觉嗓子没那么痛了,从桌上捞起一盒清咽利喉润喉片,往嘴里丢了两颗。 “……”施羽京似乎不愿意回答他的问题,坐了下来,两手捧着茶杯,一言不发。 政语不解:“怎么了。” 政语极少看见施羽京露出明显的疲态,施羽京向来在他面前、在很多人面前,都是一张端庄又官方的笑脸,哪怕政语直截了当无视他,施羽京也能怡然自得。 “难道我爸死了?” “……”施羽京抬眼横了政语一道,“别一惊一乍,政总好得很。” 政语哼了哼,“那你直说啊,不说话挺吓人。” 话音刚落,闻得施羽京小小地“嗯”一声,心不在焉,政语察觉到了他不对劲。 “……哎你别瞎操心了。”他清清嗓子,轻描淡写道,“我都说了,我爸没人照顾也能活得好好的,这么多年不都这样。” 施羽京勾唇讽刺地笑了,目光落在投屏荧幕上,光线灼灼刺眼,“你怎么知道政总没人照顾,你别小瞧你爸。”
第47章 “什么意思?”政语蹙眉。 荧幕上的电影海报一张接一张地毫无耐心往下跳,政语正在搜寻心仪的影片。 他看见政语打开了恐怖片的分类栏,画面跳出来一堆女鬼男尸,给阴恻恻的蓝绿光火上浇油。施羽京扭过头,重新看向政语,问:“你退烧了?” “我问你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政语面不改色盯着荧幕,“别转移话题。” 恐怖片也有恐怖片的吸睛之处,政语偶尔缺少刺激时,会挑一部恐怖片提神,顺带学习一下恐怖片里令人毛骨悚然的氛围渲染和拍摄视角。 政语沉浸在一张张惊悚海报中,没有注意到一旁的男人的郁郁寡欢。 “算了,好无聊。”政语嘀咕着,关掉了电影软件,连带投影仪一并关了。 “要开灯吗?”施羽京这会儿突然问他。 政语躺下后,说:“不开也行。” 空气里流动着薰衣草精油的味道,夜里大约三四度,但病房内有充足的暖气,烘得人面部嘴唇特别干燥,政语又让施羽京给他打一杯水。 施羽京直接找到保温杯,装满了放在他床头。 “你还不玉文盐回去?”政语喝一口水,问。 施羽京的声音很轻,在黑暗里,看不清嘴唇的张合,话语更加模糊,“坐一会儿,你睡吧。” 政语翻了个身,想要睡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他下午睡得太久,早已没了困意,退烧药正在发挥作用,神智格外清醒。 政语在黑暗里默默望向病房的那扇门,至始至终都没有人打开。他知道施羽京第二天一大早就得赶飞机,还不走,莫不是等通宵。 他再次翻身,转了回来,被子弄的窸窸窣窣作响。 “……你怎么了?我爸他对你做什么了?还是说了什么?”政语问,语气里带有一丝急切,施羽京听着有点恍惚。 施羽京只是自嘲般扯了扯嘴角:“你怎么这么想,政总是你爹,你立场有问题。” “施羽京。”政语正色道,“我没和你开玩笑,他带谁回家了?” “带别人和带我也没区别。”施羽京不清楚为何要这样自暴自弃同一个小屁孩讲这种丧气话,“对你来说没区别。” “对我来说是没区别。”政语顿了一下,嗓音沉下去,“……你如果想,我可以让我爸只带你回家。” 施羽京愣了一下。 “夸张。”他随即笑了笑,“当自己是救世主还是月老,小屁孩。”他站了起来,几欲要走的模样,政语让他别这么称呼他,施羽京敷衍地“好好好”,不想再和政语聊下去。 和政语谈这些,实在是有些不妥,毕竟被控诉的对象是政语他爸,而且——施羽京始终将政语当小孩看待,哪有和小孩子倒苦水聊情伤的道理? 政语说:“你不是说,你能从我爸身上得到很多利益吗。” “所以呢?” “你高兴的话,随你。” 黑暗里,施羽京没办法知道政语说这话脸上是什么神情,光听语气,也是很平淡的。 暖气的风从天花板吹出来,拂过施羽京的脸。他站着保持缄默。 越来越多的时刻,施羽京不理解这人葫芦里里到底装了什么药,政语的一举一动逐渐脱轨,叛逆两个字无法涵盖小孩的言行。 施羽京想问他,不是很讨厌我吗?还是觉得很担心吗?你在家门口丢下的那句“不开心”的理由是什么。他搞不明白,越想越烦。政宗实已经让他很烦了,父子俩在这方面还真是如出一辙。 施羽京深吸一口气,鼻腔干燥得有些发疼。 “但是你可能不爱听。”施羽京道,“在你家陪政总的,是你一个队友。” 施羽京也是在政语睡觉之际才想起来这个年轻人是谁。 羊咲不是大众脸,有过几面之缘,他印象比较深刻,漂亮得很有冲击性,即便这个年轻人戴了口罩,那双眼睛也是令人熟悉的,只是他一直话很少,施羽京才没在意、没记起来。 施羽京等了几分钟,政语没说话,他和政语告别,“叔叔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施羽京。”政语叫住他,又是全名,施羽京早就习惯了,但他不想应,掀开房门,他听见政语自顾自道,“只要你高兴,我帮你。” “……别乱来。” 乱来也不止这一次了。 政语听见门落锁的声音,施羽京离开了房间。 十五六岁的时候,政语曾经对施羽京告白:“叔叔,我喜欢你。” 施羽京露出极为震撼且瞬间的费解的表情,或许还包含了一点点的厌恶。 “……政语,你是在开玩笑吗?” 政语面无表情,心脏已经分裂成三个四个无数个碎片,他第一次读懂成年人的微表情,来不及错愕,所以他云淡风轻地承认:“是啊,开玩笑。” 施羽京长舒一口气,略带警告,“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这不是可以拿来开玩笑的事情。” 他轻轻弹一下政语额头,问:“明白了吗?” “知道了。”政语淡淡一笑,又想说其实我玩的真心话大冒险,你猜猜是真心话还是大冒险,硬生生吞了回去,像把刀片往肚子里吞,他听见五脏六腑破裂的声音。 政语知至此才明白,心碎是这种感觉,没有天崩地裂,也没有海枯石烂,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而已,如同一根丝线从两只耳朵进入,围着心脏缠绕搅拌,打一个死结,将所有情绪封印起来。 “但是我的确喜欢男人。”他不想气氛太尴尬,踢了一脚地上的落叶。 施羽京笑了笑:“没关系啊,政宗实会支持你的。” “你怎么知道?” “傻小子。”施羽京摸摸他并不柔软的头发,“头发长了,去剪个头吧。” “嗯。” 一直到几个星期后,政语翘掉某个周末的兴趣班,偷溜回家打游戏,一进屋,本应该静谧的家里充斥着低沉的喘息。 循着声源,政语悄无声息地走过去,那是从浴室里发出来的。 十五六岁已经明事理了,他一脸无奈靠着浴室门听了一会儿。政语好奇他爹是带了什么样的人来,他很少见政宗实和人有过于暧昧的往来。 而后,政语听见政宗实叫了一声“施羽京”,让他“转过去,换个姿势”。 还有几句调情的话、断断续续的呼吸、身体碰撞的声音。 政语在门口站了许久,仿佛一个晴天霹雳砸脑袋上。 这一瞬间他明白了一句傻小子是什么意思。不是宠溺也不是爱护,像是真的在骂他傻。 他彻头彻尾地傻,叔叔根本不只是叔叔,叔叔是爸爸的人。 不过,少年时期的政语其实是希望政宗实能好好爱施羽京的,怀着一股书生大爱,电影看太多的他也一度文艺又中二地认为,爸爸和叔叔是相爱的一对璧人,自己是来迟了,但爸爸能好好爱护叔叔的话,他可以慢慢消化掉心碎。 然而现实又撕碎了他的愿望。 其实一切只是施羽京单箭头的情感。 施羽京喜欢政宗实这么些年,没有得到多少爱的回馈。 他爹压根不在乎施羽京,似乎换一个听话点的人也大差不差。 而比政语更明白这些道理,是施羽京本人。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政语恨他爸爸,又恨施羽京,恨前者不珍惜又不拒绝,恨后者——恨他其实才是那个傻子,明明知道政宗实一点不爱他,跳进黄河还不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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