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一字不差地钻入羊咲脑袋里,字字珠玑,害得他心事重重结束了一天的训练,还被黄教练瞧出来不在状态,拉着他又练习了好久的点球。 下训之后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回到公寓点份外卖填肚子。 坐在桌前,他脑子里又到何栎那番话。 政语和阿鼠的名额板上钉钉……阿鼠能力很强,政语估计是一年下来累计进球多。 但提起政语,羊咲发现,归队好几天了,都没有见到政语。 本来他还想和政语好好练习传球助攻打配合,商讨一下战术。 在此之前,两个人踢球都靠各自的经验,但淘汰赛不一样了,稍有不慎便会出局,那他羊咲今年的赛季报废、上半年又没有在腾跃创造进球,年末的冬令营项目名额,也就泡汤了。 奇怪的是,政语平时这么积极一人,连续请了三天假,羊咲问何栎,何栎支支吾吾不肯说,给政语也发过信息,没有着落。 政宗实接到羊咲的电话时已然很晚了。 不过,他本人对时间已经没了概念,在家睡了一个下午,房间内一片漆黑,窗帘是双层的,光线一丝一毫都透不进来。 政宗实的晚饭点了一份粥草草应付,可惜送过来时,他睡得太沉,错过了骑手的电话。 热气腾腾的粥硬生生在门口放到凉透,他喝了两口,冰冰的,又稠成一坨,令人毫无食欲。 他懒得再温热,又闷头大睡去了。 从巴黎回来之后,政宗实没有想到,向来很注意保养的他,没撑过一天便发烧了。 去医院抽血做检查,根据检测报告里的指标来看,白细胞都快被消灭了,典型的流感病毒感染,估计是被传染的。 冬季流感频发,政宗实前两天在巴黎还批了办公室俩总助的病假,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自己了。 思来想去,大概是机场人员密集、巴黎气温又低、倒时差也挺伤身体——多种不良因素交叠,政宗实的免疫防线在他回到家放松下来的那一刻,立即缴械投降。 总之嘛,他不会认为是年纪大了抵抗力下降的缘故。 然而病是病了,政宗实却非常不喜欢住院。 私人医院在环境和服务上固然没的说。 很多年前他还是会去的,可令他烦躁的是,每回他发烧图方便住院,想当个甩手掌柜,总有不太熟的人来问候看望,也不晓得他们哪来的消息。 美其名曰是看望,送送水果篮子唠唠家常,实际上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都是来求他办事,他一个病号又不好铁着脸拒绝。 政宗实无心再维系多余的人际关系,这几年生病,自己开点药熬吧熬吧也就熬过去了。 至于政语,他担心传染给政语影响他比赛,让施羽京把人带走了。 为什么是施羽京不是旁人,也是施羽京听说政宗实病了,主动提的。 他说,担心政语体质特殊,对大部分抗生素过敏不好用药,最好还是不要感染上病毒。 他连夜带政语走了,和政语小时候一样,爸爸一病,儿子先撤。 政宗实这回没力气怪施羽京太惯着政语,把政语这个讨饭鬼打发出去,自个儿好生休养。 接到羊咲电话时,他睡了一整天,精气神恢复了些,政宗实不太听得清羊咲在说什么,似乎问了几句政语的情况。 一听见羊咲问儿子的事,政宗实罕见地没多大耐心,许是生病了,想到政语在巴黎的样子,心中窝火,忍不下去,告诉羊咲:“他没去训练就别管他了。” 语气略重,说完好一会儿,羊咲又在手机里讲了些什么,政宗实一一应着,羊咲问起他,他没多想就告诉对方,病了发烧。 “那叔叔在家吗?家里还有别人吗,烧到几度了啊?” 羊咲似乎有点着急担忧,一箩筐的疑惑,政宗实其实听他讲太多话,头疼得更厉害了,眼窝热得发麻,仿佛下一秒眼珠子就要熟透。 不过他还是安慰羊咲说“没关系”,让小羊早点休息。 等到羊咲挂了电话,政宗实把床头柜上的体温枪拿了起来,对自己脑门“滴”了一下,红红的液晶屏显示三十九度,小数点之后的数字已经不重要了,他只知道下午好不容易退掉的烧,半夜又卷土重来。
第44章 “妈妈呢?” 小男孩抱着灰色的棉花枕头,赤着脚,站在冰冷的瓷砖地上,瓷砖很精美,每一块都雕刻着古欧洲神话里的天使,姿态各异,面带微笑。 见小男孩在零下十度的空气里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棉质睡衣,被问话的妇人不免着急,从房间里取出一件厚实的羽绒外套,给男孩披上,嘴里碎碎念叨着:“政总在公司忙活,这么晚了,政儿你该睡觉了,还有啦,要穿上拖鞋的呀,不然让政总瞧见了,又得吃家什了。” 妇人的普通话里带着一点江浙沪地区的吴侬软语,嗲里嗲气的嗓子与她的年龄并不那么匹配,但男孩听得惯,也觉得很亲切——尽管母亲是地地道道的南方海岛生意人、他出生长大的地方是寒冷的北方,与江南毫无关联。 “……妈妈七天没有回家了。”小男孩略感失望,男孩已经十岁了,个子高,妇人无法像以前那样,一只手就好抱起半夜找妈妈的小男孩穿过长廊,只能牵着他的手,尽可能步子迈得大些,带小男孩回到温暖的卧室,催促他把脚塞回被子里。 正是卧室里的暖气烘得男孩半夜流鼻血的。 半小时前,他被铁锈腥气儿呛醒,干呕一声爬起身,发现是加湿器里的水用完了。 但小男孩是冷静的,只身进入浴室,找毛巾堵住鼻子,十来分钟,鼻血止住了,他睡不着,在黑色的凉风里穿越大半条长廊,敲响了保姆的卧房。 住宅很大、也很空旷,三层楼,四周没有几户邻居,坐落在郊区的一片刺槐树森林公园里。 夏季的时候,鸟比人多,可惜正值隆冬时节,小男孩放着寒假,外头全是积雪,连一声鸟鸣都不曾听见。 大部分的日子,住宅的主人——政女士,回来的时间不多,小男孩也要去市中心上学,寄宿生,吃喝拉撒都在校园了,这偌大的宅子,也就保姆一个人,维持着日常整洁,以便政女士不忙时回家能够安心入睡。 保姆踟蹰着无法回答政儿的问题,帮忙添了水进加湿器里,又将暖气温度调低了三度。 保姆靠着床坐下,一下一下抚摸男孩的小脑袋瓜,“睡吧,政儿,讲不定政总忙完明日,就回家了。” - 政宗实让几声急促的门铃闹醒,门铃唱着快乐的《欢乐颂》,回忆般真实的梦戛然而止,伴随而来的是弥漫在整个头颅里的疼痛,腰背也酸疼,而梦里的寒凉原来并非仅仅是梦,而是真的冷,透进骨头的冷,哪怕两米多宽的厚被褥盖在身上,政宗实还是打了个哆嗦。 真就要了老命。 《欢乐颂》的曲调又唱起来了。 唱得也真是时候,政宗实再不醒来找一床被子压身捂住,恐怕他这体温还得上升。 但他没有意识到这大晚上的来他家的人会是谁,他没有多余的脑力去思考,裹着羽绒服,艰难地抓着扶手下了楼,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一般,政宗实把门打开了。 “叔叔!我……这是宵夜店里打包的南瓜粥和馒头,你好点了吗?” 政宗实睁大了眼,头部的疼痛短暂消失片刻,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一户一梯的构造,羊咲身后的电梯关闭之后,走道里只剩下了幽绿的应急通道那盏灯。 政宗实的家里也没有开灯,周遭是晦暗的,深夜温度比白昼低许多,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湿冷霜雾,将二人裹挟。 政宗实握着手机,屏幕的光线微微映亮了羊咲的脸,羊咲戴了一副口罩,很普通的蓝色医用,半张脸藏在口罩之下,露出的两只眼睛漆黑圆亮,眼角的痣会随着他的表情上下浮动。 他手上的袋子很厚实,是隔热款的,店名印在袋子上。 政宗实艰难地在脑海中搜索,如果他没记差,这家店并不做外送,也不在他家附近,挺远的,但的确是这座美食荒漠的城市里难得做宵夜的大门店。 政宗实看着羊咲焦心的模样,无奈地笑起来:“这么晚怎么还过来……小语不在家。” 政宗实的头发不长不短,工作时会稍稍打理一下、梳得干净利落,但此刻,他的头发被睡得很乱,神情憔悴,声音也喑哑不少,羊咲在电话里得知政宗实发烧了还一个人在家、而且还没吃饭,念起这么多回政宗实对他的照顾,没怎么犹豫就打车来了,绕了一点路,买来热乎的夜宵。 但被政宗实这么一讲,羊咲话语里没了底气,好像听出一点政宗实的不满,也许生病了的确不希望被人打扰,是他太莽撞,一意孤行了些。 “叔叔,这是给你的,你好点了吗。” 羊咲低了低头,拎着食品袋的手指被重物勒出了一道红痕,他换了一只手,政宗实便伸手过来了,勾过他的袋子,忍住喉咙里的痒,闷闷地咳嗽一声,“谢谢,但下次不要来了,流感传染性很强,我让小语暂时搬出去了。” 政宗实很想让羊咲进屋坐一会儿,见人孤零零站在门口,大半夜的,关心政语到这个地步,还借着看望他的名义,政宗实心里吃味得紧。 可他这是病毒感染,指不定一个不小心就让羊咲也病了,影响他后续比赛——当然这都是政宗实头脑理智时会考虑到的情况。 事实上,没等他把羊咲递过来的袋子握实了,他整个人就重心不稳往一旁倾倒,羊咲眼疾手快跨进屋内搀住了他,把他扶到了沙发上躺着。 政宗实认栽了,病了就是病了,逞强嘛,在被子里昏昏欲睡硬撑一下还可以,站起来时两条腿的确是不怎么受力的。 都说病来如山倒,政宗实是好几年没这么病过了,他考虑不了太多,只好拜托羊咲去卧室拿体温计来,羊咲动作很麻利,很快给政宗实的额头扫了一枪。 “叔叔,四十多度了……!”羊咲蹲在沙发旁,惊异地盯着体温计上的数字,“得打针退烧好得快些,要不我带你去医院吧。” 政宗实浑身依然发着冷,轻微地发抖,发冷意味着温度还会上升。 羊咲觉察到了不对劲,噔噔噔上楼梯,跑回卧室把厚重的棉被搬下来,政宗实眯着眼睛看他,羊咲身形不小,依然让被子给遮得严严实实,走起路来,左摇右摆,像一只大企鹅朝他迈进。 “哗”一声,被子总算是盖在了政宗实身上,哪怕他还穿着羽绒服,羊咲也让四个被角通通塞到了政宗实身下,他成了一只巨大的蚕蛹,寒意渐渐褪去。 “用桌上的手机,打电话给医院,通讯簿里的。” 这是政宗实睡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像丢下一句遗言,合上眼睡了过去,睡之前,唯一清晰的是,家里不是空落落的,有人在他身边,他可以安心地“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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