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哥,”他用了平日里才会用的称呼“去看看师傅吧。” 邹渚清抬头,嘴微张看着他,想说些什么。 夏凯从兜里掏出根烟,点着了捏在手里:“给你放天假,去调整调整心情。” 邹渚清呼出口气,手肘撑在膝盖上,低下头:“谢谢。” 夏凯摆摆手,烟放在了嘴里:“别谢我。我是让师傅替我骂你。” “辈分放在这儿呢,有些话得师傅说你才合适。” 邹渚清能接收到他的好意。他冲夏凯笑了笑,没想多久便叫来了陈彤。 周弑青是第二天早上才知道邹渚清走了的。 他听B组的杂务提了句“A组拍摄暂停,邹老师已经离组。” 他几乎失态地跑去找夏凯,到了人面前还在喘着气。 他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稳着问:“人呢?” 夏凯抬眼瞥了他两下:“走了。” 周弑青没由来的烦躁:“走去哪儿了?” 夏凯乐了:“不是不想见人家了吗?怎么人现在走了你倒急了?” 周弑青一点不想听他打趣:“回话,我问人哪儿去了。” 夏凯塞给他一杯水,不紧不慢的说:“回去找他老师了呗。” “你给人整伤心了,人不得回去找娘家做主吗?” 周弑青一口把杯子里的水喝完,闻言自嘲地笑了两声。 “他伤心个屁。” 夏凯知道他嘴硬,有心逼他:“师哥可没跟我说什么时候回来。他说他状态不好,想等调整好了再说。” 周弑青皱眉:“这不胡闹吗?” 剧组本就赶时间,邹渚清一走,大把大把宝贵的拍摄时间都溜走了。 夏凯随口胡诹:“对啊,所以这不是程门立雪,负荆请罪去了吗?” “你要不打个电话给师傅让他交代两句?” 周弑青拆穿他的把戏:“你怎么不自己打?” 夏凯拍拍屁股就开溜:“我忙着盯你们B组拍摄呢,哪有功夫呢,还得拜托周哥,你跟师傅亲。” 说完就跑了,留下周弑青一个人左右不知道怎么办。 那边的邹渚清正陪在方裘身边。 方裘转了院接受治疗,身体状况有所好转,人看着比上次有精神了不少。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找我什么事?”自己的学生自己了解,能让邹渚清放下拍戏来找他求安慰的事,那肯定不小。 “没什么事儿,就是……找您聊聊天散散心。”邹渚清不想跟方裘多讲,方裘爱操心,如果知道是他和周弑青的事,肯定要发愁的。 “又和弑青吵架了?” 邹渚清一愣,自嘲笑笑:“没吵。” “是我让他失望了。” 方裘握着他的手,静静地看着他。 邹渚清感受着方裘包容的磁场,渐渐卸下了伪装,背不再挺的那么直,微微抵在了床上。 方裘看着他,叹了口气:“小清,从来没人对你失望。” 邹渚清摇了摇头。 但方裘的语气很认真:“知道吗?当年我拍《狂放》的时候,起初是找不来演员的。” 邹渚清静静地听着方裘娓娓道来。 “文艺片本来就不叫座,更何况是同性题材的文艺片?没什么特别好的演员愿意来演。” “你是我捡来的宝贝,由你来演林欢我特别放心。但裴霁的人选迟迟没有着落,我当时宁可放弃拍摄,也不愿意将就。” “直到我想起来了周导家的儿子,那个据说是天才的年轻演员。” “他当时想回国进军演艺圈。我和他父亲相熟,又是个挺大的导演,他没怎么想就接受了我的试镜邀请,又在试镜后成了裴霁。” 邹渚清点头:“这些您说过很多次。” 方裘笑道:“还不耐烦听了?” 他点了点邹渚清的头:“我就是想说,弑青这孩子小时候我就见过,又和他父母是朋友,我了解他。” “他看起来没比你大几岁,但其实心里头比谁都成熟。” “我们有时对你好的视角是相同的,那是疼你,照顾你。” 邹渚清明白方裘形容的那种感觉。和周弑青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感觉自己被周弑青当作了个巨婴,哪儿都需要照拂,像是生活没法自理。 从前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嫌周弑青婆妈,分开了之后才知道自己已经不习惯一个人的生活了。 习惯了被爱,被照顾,被人疼。 方裘看着他略微失神的样子,叹了口气:“就像我看你演戏不争气时,我不会对你失望,我会反省是我哪儿没跟你讲清楚明白,怎么才能把你教的磨的更好;看你沉浸在《狂放》里出不来,我会悔恨自己毁了你的前途一样……” 邹渚清慌忙抬头:“老师,您没……” 方裘只是抬手制止了他的话音。 “弑青也不会对你失望。” “他……”方裘转头看向窗外光秃秃的树枝,枝桠的关节粗糙,透着浓浓暮年之气。 “他失望的对象恐怕是自己。” 裴霁以死亡,蛮横地留在了林欢的生命里,也占据了邹渚清部分的心。 而周弑青,不该开始,仓皇结束。自始至终,他谁也没比过,谁也没得到,孤独一人而已。
第14章 存在 周弑青电话打过来时,邹渚清刚刚从医院离开。 “人刚走,你晚了那么几分钟。”方裘吃着邹渚清走之前削好的水果,慢慢悠悠道。 电话那头,周弑青嗓音有自己没察觉的不安:“他有说去哪儿吗?” 方裘道:“小清要回剧组看看。” 回方裘的剧组,回《狂放》诞生的地方。 周弑青的呼吸不自觉微颤,他压低了声音,没能控制好情绪:“从这里到欧洲要飞多久!整个剧组都在等他一个人!什么时候了还在任性!” “弑青。”方裘只是淡淡地喊了周弑青一声。 周弑青握着手机的手仍在用力,呼吸一下比一下重。方裘的声音像是一盆冷水,一泼,便让冷静和理性重新争夺起周弑青的控制权。他压抑住了内心的所有,就这么和方裘隔着电话沉默。 终于,他几近是自暴自弃地说道:“对不起,方导……我没控制住。” 无数的情绪,压抑的、痛苦的、不舍的、不甘的……它们原本被自己的主人像文件一样分门别类整理好,静静躺在心脏的最深处,无人察觉,不见天日。可邹渚清的背叛像洪水,摧毁着周弑青。那些酸沉的情绪于是便张牙舞爪,争先恐后地冲出来要填补主人的缺口。 多少知道邹渚清与他内情的人都以为自己看的很明白。周弑青冷静、成熟、深思熟虑,是这段关系的掌控者。可天下哪有那么多看看就明白的事。 从始至终,感情的开关都被牢牢握在邹渚清的手里。 周弑青清清楚楚,邹渚清是个艺术家,艺术家总是疯魔的。他知道邹渚清分不清自己爱的人是谁,错把对裴霁的爱施舍给了周弑青,以周弑青为养料,养出了那么美的林欢,那么肆意的自己。终有一日当他分清了完美的裴霁和不完美的周弑青时,他会头也不回的选择离开。 周弑青从不患得患失,从不担心忧虑,是因为他从来就是绝望的。他从一开始就望到了故事的尽头,但却因为一句不甘心而执拗地仍选择开始。 他周弑青是别人口中的天才,他骨子里有艺术家的桀骜和孤高。他凭什么比不过裴霁?一个死人,凭什么比得过和邹渚清朝夕相处的周弑青? 他不想认,哪怕是抽身离去一次后,他也没有认。 可是这次他想认了。 在他赌上了一颗缝补的破破烂烂的心,以为自己能够战胜裴霁时,邹渚清一个眼神就让他成了小丑。 只是在演戏的他身上找到了那人的影子,邹渚清就不惜放下拍摄,跨越大洋,回到那个人在的地方,哪怕知道根本不可能见到。 “方叔。”周弑青觉得自己从没有这么冷静过,全身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 他不经常这么叫方裘。这是小的时候的他对方裘的称呼。此刻的他眼里,方裘不再是送他成名的大导,而是频繁出现在自己童年的长辈。 他呼出一口浊气:“我累了。” 命运早已给他们安排了终章,他从来信命。 像是濒死的人最后一定要求个答案一般,他用最后的力气去问那个在他看来可以信任的长辈:“我是不是,一开始就做错了?” “不属于我的东西,不该惦记。” 周弑青在问,可语气却那么肯定。 “你是错了。”方裘忽然对他说。 周弑青愣了下,随即扯了下嘴角,那是自嘲的弧度:“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方裘情绪突然激动,“你年纪不大,怎么就觉得自己无所不知无事不晓了?” “你是不是觉得,全天下就你自己看的最明白了?” 方裘第一次对周弑青发火,他丝毫情面不讲:“你叫我一声方叔,敬我是长辈,看着倒挺信任我的,实际我想什么说什么,你一点不琢磨不听。” 周弑青刚要开口,方裘就给他堵了回去:“你别打岔!” 方裘水果也不吃了,撑着坐了起来:“你觉得别人看不明白你们俩,也觉得我跟他们一样吗?” “林欢跟裴霁那是我造出来的角色!你和小清是我一点一点带出来的,一个像我儿子,一个比我儿子更亲!没人比我更了解他们,也没人比我更盼着你们好。” “我拍过无数刻骨铭心的感情,我见过太多因戏生情的演员,那种幻灭的痛苦我见识过,我手底下任何一个演员我都心疼着生怕他们也受了这种伤痛。” “但是弑青,小清的手是我握着放到你手心里的。” “不是他心里有你,连我也无法撼动,你们俩在一起我会是第一个反对的。” 周弑青很想动摇,可他做不到。 “方叔,我不明白。”周弑青依旧执拗,守着自认为对的判断。 方裘直骂:“你个死脑筋!” 他叹了口气,这口气,让他好像瞬间卸下了所有力气,又成了那个病床上患着重病的老人。 “你们俩还没在一起时,我就看出来了苗头。” “我知道其中利害,想跟你们好好谈谈,但那时候你们俩都太沉在角色里,连自己的感情也没理清。” “再到后头,你们俩遮掩都不遮掩了,腻歪劲儿隔着一个剧组都能传过来了,我知道可能要坏事儿了。想着你更理智,能想明白怎么一回事,我就先找了小清。” “我问他怎么看裴霁。” 周弑青几乎能代替邹渚清回答这个问题了。 “温吞、沉默却又温暖、灼热。是世间的最最美好。”方裘道。 果然。周弑青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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