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予殊想了一会儿,迟疑道:“祝她早日康复?” 沈宁的声音略微拔高:“她是你外婆!” “嗯。”沈予殊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觉得在这个情况下叫那个人外婆有些滑稽,毕竟小的时候他因为叫了她一句外婆被关在那栋房子的地下室里一天一夜。 “小殊,”沈宁重新轻柔地说,“我现在在欧洲,短时间内不能回去,你替我回去看看她好吗?佣人说没大问题,但我总是不太放心。” 沈予殊缓缓把手机从脸颊旁拿下来,好像那里会扑出什么猛兽把他的头咬掉,他点开屏幕,确定了上面的名字是沈宁,才笑了一声,不带任何情绪道:“您确定我回去的话,她的病情不会更严重吗?温叔叔呢,他去的话不是更好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一下尖锐起来,因为他的回答变得有些歇斯底里:“沈予殊!” “嗯,”沈予殊很快就应了下来,像是习以为常,他微微提起嘴角,说出口的话语如同方才沈宁一般柔和,“我错了,我明天会回去。” “好,”沈宁听到满意的回复也很快调整好了语气,仿佛刚才一瞬间的焦虑病态是假象,“记得早点过去,回家的时候,让司机送你。” 挂了电话后沈予殊保持了那个姿势站了很久,甚至到身体在晚风中被吹得冰凉才回过神,他最近大概是有些得意忘形了,沈宁这通电话来得刚好,提醒他现在是个怎样的处境,像个怎样的烂人。 他拿出手机给齐玉发了个消息。 不知道度假村能不能安排游客夜间下山,他今晚就走可能会比较好。 ----
第24章 第二天顾阳发现沈予殊不见了,好像突然消失了一样。 他跑去问温淮的时候,面前的少年望着窗外,留下的侧脸冷硬,不明所以地说:“逃走了吧。” 不知为何,看着他的神情,一向没心没肺的王志远也没敢接着问下去。 沈予殊再出现是在三天后,天还没亮,最早来班上晨读的女生发现后座趴着黑蒙蒙的一团影子,吓得差点叫出了声。 他身上没有穿校服,反而一脸疲惫地穿着黑色卫衣,哪怕后来顾阳他们过来热情得打招呼询问他的去向,也只是回答了寥寥几句,抬起脸来是病态的苍白,手背上凸起青色的血管好像度假村里飘落枫叶的脉络,周身淡漠得仿佛变回了刚转学来的样子。 “冷酷的杀手”一词重新在校园论坛上活跃了起来,其中也不有不少人质疑为什么在这个基本没有例外的学校,这个叫沈予殊的学生能一次一次地违反校规,打架旷课没有受到应有的处罚,现在来学校不穿校服教导主任都无动于衷。 这种微妙的,仿佛被默许的肆意妄为…… 不过很快论坛上那些颇有引导向的帖子就被管理员清理干净,而这些沈予殊本人都无知无觉,哪怕是上课,他也一直都在睡觉。 午休的时候齐玉特地把沈予殊叫到了办公室,他们具体聊了什么不得而知,沈予殊回到教室时却看见温淮背对着他坐在课桌旁的窗台上。 窗外轻风拂过,把他脑后细碎的头发吹起,沈予殊看不清他的正脸,但阳光明媚,覆在他的背后,温淮像是蒙上薄纱隐在雾里,无端添了几分圣洁的光辉。 沈予殊面无表情地注视了一会儿,突然低下头不敢再看,他大概猜到温淮为什么会在这里,于是不动声色地移动脚步,想趁他发现之前离开。 “又想跑吗?” 离开的脚步顿住,沈予殊反而松了一口气,再抬眼时,已经看到温淮目光沉沉地望向他。 他们两个就无声地隔着偌大的教室对峙。 最终还是温淮败下阵来,他收回一只长腿,踩在地上率先开口问道:“为什么不回家?” 沈予殊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感冒了一般闷闷地笑了一下,然后回答:“我一直都在家里啊,外婆家而已。” “……”温淮沉默片刻,又问道:“为了躲我?” “哪儿能啊,我外婆生病了,这几天在照顾她。”沈予殊的笑容又灿烂了几分,只是终归还是有些假。 过了片刻,沈予殊假装忽然想起,以一种拙劣的演技说:“她病得有些严重,估计最近几天我都不怎么回去了,这不是也快要过年了吗,你们平时也有亲戚拜访吧?我留在那儿总归是不太合适,这一两个月我就待在我外婆家好了。” 哪怕温家过年时和平日里住的不是一个房子,离元旦也还有将近一整个月的时间,更何况元旦和春节更不是一回事,沈予殊话语之中的逃离之意已经不能再明显了。 有种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良久过后,温淮才垂下眼睫轻轻开口,话语中罕见地露出几分示弱,秋风中他的脊骨在沈予殊的目光中愈发瘦削,额前的黑发微微扬起:“我把接下来要用的复习资料都准备好了,你……期末好好准备,我不会再来找你讲话。” 沈予殊的瞳孔登时不受控制得缩了一下,眼眶泛红,哪怕早已经做好了准备,但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让人难过,他能看到温淮眼下青黑的颜色,一股混杂着愧疚怜惜和心疼的情感在体内迸发而出,沈予殊的鼻尖一酸,可他还是冷着脸,用根本不像他的嗓音说:“不用,谁想复习啊,烦死了,你别管我。” 温淮就这么沉默地看着他,一句话都没有再说,沈予殊却觉得他的眼中流露出的失望几乎要把他刺伤。 他不敢再待着这里,僵硬地勾了一下嘴角,转身离开,等拐到楼梯转角的衣容镜时才发现镜子里的那个人如同丧家之犬一般。 沈予殊出神地看了一会儿自己,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垃圾。 楼下传来脚步声,沈予殊迟钝地反应过来,刚好和一个熟面孔对上视线。 高大的马脸男孩没想到会在这里突然遇上他,看起来有些紧张和惊慌失措外他的神情还有些复杂,但最终还是关心地问:“你没事吧?你看起来很不好哎。” 沈予殊皱了一下眉,觉得这个人很眼熟:“……不好意思,你是?” 男孩看起来也没指望沈予殊能记住他,很自然地说:“我是陈绍,之前跟你班打篮球的那个。” 又像一只羞答答的小孔雀般补充道:“就是淘汰你们的那个班的篮球队长。” 沈予殊:“……哦。” 然后在陈绍不解的目光中,转身无情离开。 少年斜倚在墙边,黄昏的暗色笼在墙角之下,他的一半身子刚好藏于阴影,来来往往的人群并不会注意到这个小小的,不值一提的角落,于是他伸出苍白修长的手,从宽松的校服口袋里掏出了一包廉价的香烟。 他自顾自地点上了烟,看他的动作像是老手,但他却只是看着一点猩红从烟头燃烧,袅袅青烟氤氲了他的视线,他像是被巨大的魔力吸引,一动不动地等到了香烟燃烧到一半,劣质刺鼻的气味溢满鼻腔,而烟灰在火光中掉落在肌肤上差点把他烫伤才回过神来。 少年凝神片刻,终于把烟嘴抿住,深深吸了一口。 但很快,他在吸入香烟的那一秒立马就被呛到,瞬间弯下腰在角落里咳嗽不止。 说来奇怪,他点烟的姿势如此熟练,但却好像是第一次抽烟,既老练又生涩,巨大的动静也惊动了一旁无所事事蹲坐在他人店铺门前的乞丐,乞丐一看是个非常漂亮的孩子,咧开一口黄牙的嘴想要嘲笑他。 可还没等乞丐说出什么下流话,少年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乞丐立刻感觉浑身过电,一股寒气从心底直接冲上脑门,让他瞬间缩回了头。 惊魂未定地喘了几口气,等反应过来,乞丐又像是无法理解自己的举动,茫然地四下看了看,那个男孩却早已不在原地,水泥路上只剩下几缕烟灰。 夜晚下起了雨。 风刮起来的时候,房间里有一处窗扇被吹开,冷风立刻伴着细雨从窗口斜斜地打了进来,晕湿了浅色的窗帷。 沈家从来以书香世家自居,连家中的摆设都是极尽文人气质,一切都已浅色为主,唯有四方院大厅中心的一整套红木家居隐而不露得透出些许富贵,两把太师椅摆在正中,雨季时两位老人刚好可以坐在院前看花开花谢,听雨滴落在院子中央水缸里的声音。 靠墙有一张雕了盘龙花纹的木柜,上面列了许多古董字画,和沈宁幼时的书法放在一起。 沈予殊从来都没有看懂过这木柜是什么材质,只知道一年四季那木柜都会散着淡淡清香,上面摆着的,就更不是凡品了,他是至今没胆子伸手去摸的。 而沈父沈母就如同这整个院子一样,陈旧优雅,如同两本从古时流传下来的竹简,遍布岁月的痕迹,又及其坚硬,自矜自傲,即使是在家中也像是时刻要出去参加诗词聚会的样子。 沈母尤甚,完全不像是在病重的样子,穿着一件藏蓝色的海绒长旗袍,用珍珠扣盘着自己灰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只是脸上难免露出几分病容,反倒让她显得更加单薄孱弱。 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优雅地交叠双腿,姿势标准地可以直接去上女子礼仪课,手上握着一盏茶杯闭目眼神,安静的样子,与沈宁至少有七分相似。 沈予殊在楼梯口注视着她的背影片刻,正打算转身上楼,一道略显尖锐的声音传来:“回来了不知道问好?” 与老人外表的典雅闲淡的外表不同,她的嗓音有种难以言喻的刻薄冷漠,轻飘飘地给沈予殊下了判决:“不懂规矩。” 沈予殊无意义地笑了一下,开口:“外……” 对方凌厉的眼神很快就扫了过来,沈予殊见怪不怪,从善如流,即时改了称呼:“沈婆婆,我回来了。” 沈母明显不是很满意他的态度,但好像也没什么欲望去管教他,只冷笑:“哼……教了这么久……垃圾果然就是垃圾。” 沈予殊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沈母继续道:“今天和温家那个小少爷说了没有?” “……说了。” “我看你之后也别去他家里算了,去给温家添麻烦吗?要是宁宁因为你出了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呢?这些话沈予殊耳朵都快听麻了,在沈宁结婚之前沈家就有动过要不要把他送到国外去的念头,不知道最后为什么还是把他留下了。 不过之前之所以把他带到温家去也是因为温昀一句“听说你还有个养子?刚好可以和慎之做个伴”。 现在有了理由把他叫回来,估计也没打算让他回去,大概沈家之后就会说自己不知好歹,和温淮相处不来之类的话。 这么一想,自己是挺不知好歹的。 沈予殊垂着头,一副乖乖听训的样子,却被自己的想法逗笑,在沈母看不到的地方弯了弯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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