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爸竟然回家了吗? “爸?” 他激动地叫了一声,一抬头,就看到大厅那张平日无人理睬的进口真皮沙发,坐了三个人。 其中两个中年男人穿着考究的西服衬衫,另一个是头发花白上了年纪的老人,拄着拐杖,戴着眼镜,温文尔雅满肚子墨水的学者模样。 和他妈陶姝萍聊得正融洽。 这几个难道是他爸生意上的新朋友? 林枳首先反应就是这个,下一秒就立刻否定了自己。 ——就在他看到那个老者的脸,和手边放着的他从前得过的各种钢琴演奏奖状和十级证书时。 一股恐惧不安的冷意自麻木的脚底传上来,令他整个人都打了个寒颤。 “小枳?回来啦?快来打个招呼,这位是晟明艺术学院的肖教授,你在银龙杯那次比赛中见过的,还记得吗?”陶姝萍面带温柔和煦的微笑,向他招了招手。 林枳呆呆地盯着那位教授老者的脸,张了张口,发出一个滞涩的音节。 眼镜片后,肖教授的目光和蔼温暖,带着鼓励的笑意对他点了点头。 林枳藏在校服袖子下的指尖却慢慢变凉,不自觉地蜷了起来。 他想起来的是。 褪去繁华喧闹,人群尽散后的冷清舞台; 台下评委席,那双失望冷绝的眼神; 恨铁不成钢的咬牙切齿; 愤恨甩开的衣袖。 还有…… …… “这孩子,兴奋的,呵呵。”陶姝萍依旧得体地微笑,“肖教授,您别介意,小枳还认得您呢,前阵子还与我谈到您,说没去入学很可惜呢,因为那次银龙杯……” “陶老师客气了,我嘛,早就见过小枳在音乐上的造诣,知道他是个好苗子,那次比赛嘛……” 原本和蔼可亲的老者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神色微动,摇了摇头,逐渐被惋惜覆盖。 “也是一次意外,不用放在心上。” 林枳慢慢握上拳。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样的感觉,当你走在马路中央,而又迎面飞来一辆卡车时,唯一的反应就是愣在原地,被空白博取全部的感官、大脑精神支配。 哪怕知道下一秒自己或许就要被撞飞,粉身碎骨。 林枳现在就有一种,即将要发生车祸的懵然和窒息感。 ——“林枳,你把音乐和钢琴当作什么?” 咣! 眼前一阵花白,巨大的沉闷声响从耳边撞过,似乎是一阵天旋地转,心底突然凭空出现了一个声音。 “你把音乐和钢琴当作什么?” “艺术是不愧对于每一次舞台,不是毫无责任的随便丢弃。” “你能站在这里的机会,是无数人搭上数不尽的希望,都求不来的。” “别把它随意踩在脚底。” 林枳死死地盯着肖教授镜片后的双眼,近乎是执拗地、质问地、不甘地瞪着他,眼角激动得泛红,双手与嘴唇止不住地颤抖。 肖教授却对他的异常视而不见般,仍风淡云轻地和陶姝萍笑谈:“听说现在小枳的文化课也学得非常拔尖了,再走艺考流程来学院是完全没问题的。” 陶姝萍立马接道:“是嘛,那可太好了,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您看看艺考的话大概从几月开始离校集训……” “陶老师,你就放心吧,以小枳的能力,高二的下学期再离校就够了,这学期可以好好在学校提高一下文化课成绩。” “您这么说可太抬举他了,那到时候说不定还要肖教授多多费心了……呵呵,对了,小枳的钢琴水平可比那时候更进步了,要不让他给您弹一段听听?我家二楼就有琴房。” 陶姝萍回头看向林枳,刚要吩咐。 却发现林枳仿佛才如梦初醒般,转身就跑,飞奔一般蹿进了自己房间里,关门反锁。 “小枳?小枳!”陶姝萍还在外面喊他,脚步声走近后拍他的门板,“林枳!你干嘛呢?!教授还在外面呢,你怎么这么没礼貌啊?” 林枳背靠在墙边,仰着头,颤抖的手背盖上眼睛。 曾经,他是个选择逃避的笑话。 现在,他依然是个只会逃避的笑话。 躲避的动作全然是下意识的反应,仿佛是将装满“妥协、体面、迁就”的袋子撕开了一个口子,抗拒感山崩海啸般地溢出来。 “妈,我……我今天不太舒服,想自己呆会……” “什么不太舒服啊?你差这一会儿了?赶紧出来,肖教授好不容易来一趟……” 边说,边用力地拍着门。 仿佛外面的是恐怖片里拿电锯的杀人狂魔,用拍门声击溃林枳的心理防线,等撞破门板后就要将他公之于众绑到刑架上大卸八块。 林枳对他妈的恐惧和抵触是刻在骨子里的。 拍了几下后,陶姝萍也不管他了,撂下句狠话“行,林枳你行,一会儿我再找你算账”后,就反身去大厅和客人又赔笑。 林枳一动不敢动,逐渐感到指尖冰凉麻木,心跳剧烈几乎要跳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到自己腿上都没力气仿佛血液倒流时,他听到了家里玄关处的“咚”的关门声,代表着送走了客人。 然后是脚步声逐渐向他走近。 林枳扣着身后墙皮,强烈的窒息感裹紧了他,神经绷紧到极致,就听陶姝萍在门外冰冷的声音响起。 “林枳,出来,别让我说第二遍。” 林枳鼻尖一酸,想开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妈,妈,我……我不想……” 他嗓音含糊不清。 “不想什么?” “不想见肖教授,不想弹……” 陶姝萍也不惯着他,转身离开,半分钟后又重新回来,“啪嗒”一声的开锁音,是家里的备用钥匙。 门被一掌猛力推开,“咣当”一声砸到角度极限的墙面上。 房间外是陶姝萍愤怒的眼睛。 不过因她是个气质高贵的人民教师,并不会像电锯狂人那样发疯,和自己儿子争得面红脖子粗,那样太难看。 这样的愤怒在林枳看来就是让人无限恐惧的冰冷、强烈的压迫感,尤其还是持续压迫了十多年。 “出来,咱们谈谈。” 林枳怕极了:“妈,我错了,我错了,求你……” 全程一直极力压制情绪的陶姝萍,突然提高了音量,狠狠拍了一掌门。 “求我什么?我还能骂你还能打你吗?你有什么可求我的?我就不懂了!是,你是没拿到银龙杯,其中的原因你清楚我也清楚,既然没有那个奖,也一样有别的途径可以去学院!你摆出这态度什么意思?你以为那个肖教授好请是吗?” 林枳咬着嘴唇,忍耐着低头听训。 “你不想什么?就因为一次挫折,一次失败,你就不敢再迈进一步了?林枳,你看看你这胆小的样子,我怎么把你教导成了这样?” 林枳死死攥着拳头,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说的话几乎就到嘴边。 他不想艺考。不想去弹钢琴。 不是因为银龙杯,只是因为他不喜欢。 不喜欢再练琴了,不喜欢被陶姝萍掌控者安排着像个机器一样要做什么,不喜欢被逼着去弹那些枯燥的黑白键。 不想再学音乐。 但是这一点看起来简单容易的请求,他却讲不出口,哪怕让陶姝萍暴打他一顿还是指着他鼻子骂,他也不敢说。 “妈,我错了……我、我确实还在意当年的银龙杯,我不敢在这位教授面前弹琴。”林枳在说谎,他只想现在先过他妈这关,“我也不该无视客人,不打招呼就回房间……” 讲道理是讲不通的,他只能认错,认陶姝萍以为他犯的错。 迟迟没有他妈的回复,林枳抬眼一看,陶姝萍站在门口,穿着一身修身得体的长裙,耳垂钉着银钻,永远妍丽精致,可此时看上去头发却有点乱。 林枳平时不敢仔细瞅她,此时才注意到她漂亮的眼尾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 这么多年,他原本以为陶姝萍从来不会老,此刻看起来却那么疲惫,眼神平静深邃,隐隐透露着偏激的执拗。
第19章 矫情 “你不敢在外人面前弹琴,一次比赛过去这么多年你还是害怕,那我问你,你还想不想艺考了?一遇到挫折就只想逃避,以后能担什么大任?” 陶姝萍的声音比平时不知提高了多少,说到人心里又深又疼。 “林枳,我告诉你,你如果成绩稳定在年级第一,全国乃至世界名校你随便挑,我一个字不多说。” “可你看看你的成绩,理科全拿第一,还能偏科被别人赶超,落到年级十多名,前十都进不去,你不嫌丢人吗?” “不走艺考,你以为你能进哪个顶尖学校?!” “就算是你爸再请多少顿酒局,找多少人脉,也扶不上你这摊烂泥!” 林枳沉默片刻:“……我错了,妈。我会努力补语文英语,尽量不偏科。艺考我也会参加的,我今晚就去练琴,妈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说完后,他鼻头已经有些泛红。 “我不生气,我犯不着!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随便偏科没人管你!”陶姝萍激动大喊,一改平日温淑的气质,“练琴?呵,练什么琴?你当我傻啊?二楼琴房里的椅子都落灰了!你什么时候去练过?每次都撒谎搪塞骗我,以为我都不知道是吧?” “林枳!你行!你就这么躲着吧!” “咣”的一声拍门声,撂下一堆气话后,陶姝萍利索地转头就走。 林枳晚上没敢出去吃饭,陶姝萍也赌气似的没做饭,母子两个隔着几个门板各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僵着,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又谁都不主动去说话,仿佛两个同住在屋檐下的陌生人。 林枳在台灯下铺开英语卷,强迫自己做题。他就像上了发条的钟表,地崩山摧也要被发条带着转动指针,到了时间就已经被指定好了要去做什么事,不容他缓。 今晚也不知怎么的,这个陶姝萍给他买的护眼的价格上千的台灯,平时续航亮三天三夜都不会有半点问题。 现在却偏偏也要遵循他妈的想法似的,就是要给林枳找不舒服,仿佛马上就要寿终正寝般,闪个不停,用最后的生命苟延残喘,最后直接掐气了。 周遭瞬间暗了几倍,字母也变得模糊起来。 他抹了一把湿润的眼睛,再抽出张纸擤鼻子,继续固执地在暗影中做完形填空,填到最后一个空时,发现剩下能供他选择的答案一个也对不上。 始终紧绷成一条线的神经突然断开,林枳突然暴躁地将答案字母落笔的走向变成一遍遍重复的圆圈,直到把纸张画烂隔破,就像一个混沌的、光怪陆离的深渊。 烦!烦!烦!烦!烦!烦!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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