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余南在梁渡面前,好像就会变的矫情,会有点脆弱,也会掉眼泪。 这好没有道理。 陈余南想。 记忆总是残酷地,将人们最不愿想起的事深刻脑海,未来那么长的日子,总有些时刻要让你回想起来。 陈余南后悔关了灯。 只要在黑暗中,他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同样漆黑的办公室,厚重的窗帘拉上,六月的天光照不进来,里面挤满了讨厌他的人。 坐在轮椅上的初中生。 年轻的女人。 眼冒火光的教导主任。 还有一堆幸灾乐祸的学生。 他听到胶质滑轮和瓷砖地板摩擦,发出令人有些难以忍受的噪音。 轮椅上的男生脸上缠了几圈绷带,一条腿固定在两块木板间。 “是、是……” 男生瑟瑟发抖,哭着:“就是他……是他喊人把我拖进去……” 他听到女人踩着小皮鞋,不管不顾冲到自己面前:“你凭什么,凭什么要把别人的孩子欺负成这样?!” 她伤心极了,也愤怒极了,高高举起了右手。 而他没有躲,只是有些发怔。 罗声的妈妈……哭了啊。 那一巴掌扇的异常用力,女人的指甲甚至在他脸上划了长长的一道。 但他想:算了。 若是自己妈妈哭成这样,他应当是非常非常心疼的。 而女人环视一周,目光猩红而狠厉:“两个小时前就打电话告诉我抓着人了,让我先不要报警。” “结果到现在,罪魁祸首还好好地站在这里,这就是你们学校的态度?” 有人说:“还没有足够的证据……” “证据??!” 女人红着眼睛,吼道:“我儿子才初三,都这样了,难道还能骗你们吗?!你们还要什么证据?!” “就因为这个人聪明,就因为他曾经是年级第一,你们就偏袒他?” “哦,对了,” 只见女人眼神怪异,嘲讽道,“听说他这个年级第一之前还打过群架,都不知道有多少劣迹……” “你们是真不怕教出一个祸害社会的杀人犯,毁学校一辈子的声誉啊!” 她说的话越来越难听,起初还有人劝她,后来大家都沉默了,越来越多奇怪的目光落在陈余南身上。 陈余南等了好一会儿,他的身边最终仍只有他自己。 “罗声在说谎,我没有打他,”他只好说,“阿姨……” 第二个巴掌又落了下来。 然而这次,陈余南接住了,他声音不高,但眼神冷而坚定:“所以阿姨您也没有资格打我。” 众人哗然。 “她没有资格,那我呢?!” 光出现了一瞬间,又消失,将无数双好奇的、看戏的眼睛隔绝在外。 一个高大英朗的男人推门而入,眼中冒着火,那火瞬间将陈余南烧着了,让他不再冷静。 但他也并不慌张,他的瞳孔很亮,倒映着陈明峰伟岸的身影。 “爸。”他轻叫一声。 之后陈余南曾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当时他没有对陈明峰抱有希望就好了。 “我没有打过罗声,我只是听到里面有人在喊救命,我才进去的。” “他的腿也不是……” “够了,”陈明峰打断了他,沉声道,“陈余南,你不觉得惭愧吗?” 他一愣:“什么?” “……我为什么要惭愧?” 陈明峰眼里的火慢慢熄灭,取之而代的是一种冰冷而陌生的情绪。 十年如一日庄严的面孔逐渐被深重的失望吞噬,陈明峰从未用过这种眼神看他:“你为什么……” “到现在还是一脸理所当然、毫不愧疚的模样?”
第三十六章 非常遗憾 “爸,不是……”他的心跳忽然变得缓慢,伸手想去够陈明峰。 “你别碰我!” 可陈明峰拍掉他的手,几乎是暴怒:“你别用你那害人的手碰我!” “你知不知道……”陈明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睛血红一片,“再差一点,再差一点这个世界上就会有一个人因为你、因为你的暴行、因为你的低劣品性,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我说了不是我!!” 手背传来的疼痛让陈余南没办法再忍受下去了,他倔强地大声说:“为什么你不信我啊,明明没有监控……” 啪!!! 这是……无比沉重的一声,对陈余南来说。 他甚至被打的趔趄了几步,缓了很久,才觉得脑子里的嗡嗡耳鸣声消失了一点。 陈余南表情错愕,抬头,看见陈明峰愤怒到发抖的手掌。 “没有监控,不正合你意吗?” 陈明峰都快气笑了,寒声说:“所以陈余南,你真的不是一般的差劲。” 那一字一句,仿佛锥子一样,凿在男生的心里,痛的让人撕心裂肺。 咔嗒。 忽的,橘灯从头顶亮了起来。 一切黑暗中的回忆像纸片一样被橘黄色的火焰烧尽。 “陈余南。” 他听见有人叫他,声音很好听,但却很遥远,于是他费劲眨了眨眼, 模糊的视线中,他恍惚看见火舌袭来,迅速卷走最后一页纸片,连同上面一个模糊的轮廓。 先是膝盖弯着的,缩在地面上,随着火光越来越小,那轮廓随纸卷起边,似乎直起来,重新变得端正了。 接下来火焰、黑暗、一张张面孔、一道道视线全都消失在灰烬中。 最后拨云见日,他看见一双漆黑但又很温暖的眼睛。 橘色的光安静地映在眼睛里,像一块温润有泽的玉石。 陈余南最后回想起自己跪在冰冷而坚硬的瓷砖上面,所有人都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所有人。 他仰着头看轮椅上的罗声,嘴角一扯便是火辣辣的疼:“对不起。” 但他心里高喊:我不认!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哭。 但他没有。 因为他从小便很能忍。 明明他一直坚持的很好。 明明…… 可偏偏看到这双温暖的眼睛,陈余南忽然觉得……好难过。 陈余南用力抓着梁渡的手臂,惶然地说:“我好难过,梁渡。” “老师没有信我,陈明峰没有信我,朋友……我也没有朋友……” “我从未做过那些事……” “我真的……不是那么差劲……” “你一点也不差劲。” 梁渡拍着他的背,轻轻吻他的眼角:“陈余南,你一直是最好的。” “不要,”陈余南推开他,红着眼睛看他,像极了泪眼汪汪又试图装凶的小狗,“你现在不要叫我名字。” “小鱼,”梁渡亲了亲他的脸颊,手指插入他的发中。 “也不要叫小鱼。” 陈余南摇头,声音又沙又轻:“梁渡,你能不能想办法……” “哄哄我。” 梁渡心脏一颤,手掌再也克制不住地摁住他的后脑勺,倾身过去吻他的唇。 “我真的非常讨厌那些不知道你有多好还擅自诋毁你的人。” 他轻轻喘息着,着迷般看向陈余南,低沉地喃喃:“但有时候……我又很感谢他们。” 拇指缓缓卡进陈余南的齿间,梁渡小声说:“那样,你才会变成我一个人的宝物。” 此时此刻,陈余南似乎真的成了梁渡捧在手心的珍宝,他认真、固执看着他:“你是,我的宝贝。” 那声音深情的让陈余南的耳尖发烫,然后梁渡一声又一声亲昵的宝宝,又让他两腿发软。 “行了,不要说了……”陈余南愣愣的,被迟来的羞耻感淹没。 梁渡却不,他说:“你没有错,错的是别人。” “如果那时我在,我一定信你。” “可是你不在!”陈余南羞的想要捂住耳朵,他不要梁渡哄了,“你也不认识我,更不喜欢我,怎么可能信我?” “那你让我在啊,”梁渡低声说,“你告诉我你以前是什么样的,我就认识你了。” “你再告诉我你那时发生了什么,我自然就在了。” 他叹息一声:“如果你不说,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不信你呢?” 陈余南怔了怔:“还可以这样?” 梁渡笑笑:“当然可以。” 也许是梁渡太狡猾了,也许是陈余南确实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 他沉默了一会,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起以前的事。 梁渡为了不给他压力,便开始开车,在冗长的黑暗的马路上,有人说话,有人倾听,渐渐地,说话的人抹抹眼角的泪痕,很酷地睡着了。 而倾听的人在某处停了会车,从便利店买了张毯子,然后驱车去往不知名的地方。 陈余南在睡梦中感觉有人抱起了他,他嗅到那人身上熟悉的味道,便只是翻了个身,闭上眼接着睡。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一阵微凉的风拂过脸颊。 陈余南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个帐篷里,梁渡进来时掀开的帐帘漏进几缕腥咸的风。 “还睡吗?”梁渡问。 陈余南现在已经恢复正常,有点狼狈地偏开头:“不。” 梁渡弯腰,向他伸出一只手:“那出来,看日出了。” 陈余南一愣。 不多时,他掀开身上的毯子,被梁渡牵着往外走,下一秒,灰色天空下一望无际的沙滩和大海将他包裹。 海浪拍岸的喧嚣声从四面八方拥住了他。 陈余南彻底清醒了。 他瞪大眼睛,大脑自动宕机后又重新启动,键盘敲出生涩的两个字:“……霖海?怎么突然……” “不是突然,我早就想好了。” 梁渡五指慢慢收拢,将陈余南的手牢牢攥住,他冲他笑一声:“接下来几天,我们都要在这里约会。” 陈余南的心被他的笑容烫了下,轻轻地闭上眼睛:“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梁渡不答反问:“你要逃跑吗?” “不逃,”陈余南揉了揉眼睛,有点怔忡地望着远方,“……好丢人,你好像总是有办法让我想哭。” “不丢人,”梁渡说,“你哭起来也很可爱。” “那一点都不酷。”陈余南低头坐在了沙滩上,手上一用力,把梁渡也拽了下来。 “谁说的?”梁渡调整了座位,肩膀紧紧靠着旁边的人。 “你说的啊,你个变态,”陈余南哼笑一声,“喜欢看别人哭是吧?” 梁渡实在没忍住,扭头亲了他一口,笑了:“这要分什么场合。” 陈余南听懂他的言外之意,踹了他一下:“滚。” “陈余南,”梁渡忽然严肃而郑重地叫住了他。 “我、我踢疼你了?”陈余南以为他生气了,瞬间变得慌张。
81 首页 上一页 23 24 25 26 27 2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