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着笑着笑意就淡了,她从兜里掏出了两个红包,拍拍喻晗挽着自己胳膊的手。 “我都三十多了……” “三十多也还是我孩。” 喻晗笑笑:“另一个是爸的啊?怎么不自己给我——” “不是。”谭芬说,“本来按照礼节,第一次见面应该要给见面礼的,但你们都结婚了,我和你爸就想着跳过这环节吧,直接给改口费。” 喻晗继续维持着笑意。 “结果就你回来了……这改口费也没人可给了。”谭芬跳过这句,“但我今天一想,人都已经走了,如果还得不到父母的理解,得多难受啊?” “所以你替小贺收着吧。” “我和你爸就当多了个早逝的儿子。”谭芬抓握着喻晗的手,向前走,“你哪天要是空了呢,也可以带我们去看看他。” “好。”喻晗收下,声音有些哑。 “能不能和妈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喻晗一时没出声,周围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热热闹闹的,有父母和孩子,有依偎在一起的小情侣,有结伴而行的朋友兄弟姐妹,有新婚的小夫妻。 平日里大家都是独立的个体,但在节日时都冠予了其它身份—— 是另一个人的父母、另一个人的孩子、另一个人的爱人。 喻晗脱离了孩子的身份,做了七年贺平秋的爱人。 在这个新年,他的身份又倒置回了七年前。 一簇烟花炸在半空,夜晚都变得绚烂了。 “他不喝酒,因为结婚戒了烟……后面只偶尔抽两根。” “也很有才华,工作认真,不贪财,不势利,不跟垃圾堆同流合污——” 喻晗顿了顿,委婉道:“还很顾家,会主动远离外面的花花草草,工作之外就是家庭,做的饭很好吃,信守承诺,会把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放在心上……” 包括气话。 “这么好啊。” 好吗? 挺差劲的。 一个精神不稳定、占有欲强到病态就能击败上面的所有优点。 “还有……他的世界只有我。” 喻晗知道谭芬不能理解这句话的份量。 贺平秋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他全部的爱恨全部的喜怒都倾注在了喻晗身上,所以才会痛苦会偏执到疯狂。 而在这个即将来到的新年里,贺平秋将喻晗的爱人位置空置了出来,还予喻晗自由。 谭芬觉得不好:“那他要吃亏的呀,万一哪天你对不起他了,这孩子要受不了的。” 喻晗垂眸,嗯啊了声。 谭芬又说:“好像很多人不喜欢小贺啊。” 喻晗立刻反应过来,无奈道:“妈,你上网查了?” “不是不是。”谭芬解释说,“上午做血透的时候念叨了下小贺的名字,被护士小姑娘听到了,我经常跟她唠嗑,她就问我是不是也喜欢这个导演。” 谭芬一开始以为是重名,可听护士一说这导演三个月前去世了,她心里就咯噔一声——对上了不是。 她让护士帮忙在手机上搜这个导演的信息,却看到很多不好的言论。 喻晗不跟父母说贺平秋的身份就是怕这个,说难听些,有时候的互联网就是个巨大的粪坑,好的坏的都能往里倒。 恶评见多了,双眼就会被蒙蔽。 虽然贺平秋阴郁善变、控制狂、占有欲爆表,但这些都只针对喻晗,他面对工作面对大众并没有做错任何事,不该遭受那么多的恶言恶语。 “网上就是这样的,这些人骂他不是因为他有问题,就是想骂想宣泄心里的戾气,有些还是竞争对手雇人刷的恶评。” “所以妈你少看,看多了心情不好。” “我知道,我不信。我们血透室的小护士都挺喜欢他,妈有判断。”谭芬笑了笑,“能让我儿子偷户口本也要结婚、七年了还这么护着,想来肯定是很好的人。” 一道道烟花声在耳边炸响,喻晗看着天空:“也有不好的地方。” “那你愿意受着嘛。”谭芬通情达理,“人无完人,很正常。” 愿意受着吗? 确实是愿意的。 这七年,喻晗时常被气到脑袋发懵、被逼到忍无可忍,但最多也只是生气、无奈,最后依旧包容,且从未想过离开。 只是因为恩情吗。 报恩可以做到这种地步且无怨无悔吗? 但思考太累了。 喻晗放空大脑,不再去想。 “妈知道你不好受。”迟疑后,谭芬还是将心里话说出了口,“你要是想倾诉想哭,我和你爸都在呢。你要是不想告诉你爸,就跟我说说也行。” “妈。” “嗯?” “其实他去世到现在,我都没哭过。” 谭芬愣了下。 “我哭不出来。” “……啊。” 谭芬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怎的想起来自家小妹,因为不结婚的事和喻晗外公外婆关系闹得很僵。 大概十年前,她们共同的父母去世,五十岁的小妹在葬礼上一脸冷漠,一句话不说。 所有人都说小妹狠心、绝情,简直就是白眼狼。 谭芬当时心里也有点怨的,直到有一次,她发现在老两口家装的监控发出了陌生人闯入的警报。 监控是她在老两口生前装的,方便她随时查看情况,以防老人在家摔倒了都没人知道。老两口去世后监控也没拆,一直留在了老房子里,平时没人去住。 所以突如其来的警报让她以为是遭小偷了,就赶紧打开监控并招呼喻见生报警。 然而谁都没想到,他们会在监控视频里看见小妹。 小妹抱着爸妈穿过的衣服,呆呆地坐在老母亲经常睡的摇椅上,一坐就是一下午。直到傍晚,她看着窗外透进墙壁的夕阳,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葬礼上一滴眼泪都没掉的小妹在两个月后,出现在父母空荡荡的房子里哭得浑身发抖、撕心裂肺。 一直到今天,小妹都还保留着两老人用过的东西。 事后谭芬和老喻感叹,不哭不代表就不伤心,能及时哭出来的,也往往都能从痛苦中走出来。 “晗晗……” “我有点恨他了。” 喻晗的声音被炸响的烟花覆盖,空气中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 但谭芬还是听清了。 作为母亲,这一瞬间她心里溢满了心酸与茫然。 这孩子后半生要怎么过啊。
第1章 第四封信 喻晗和谭芬坐在公椅上看了一个小时的烟花。 所有人都是笑着的,在噼里啪啦或砰砰砰的烟花声中兴奋不已。 偶尔还会有和谭芬认识的小区老人经过,看着陌生的喻晗打听:“你儿子啊?” “是啊。” 聊多了,难免就会问到结婚了没有,多大年纪,现在做什么工作?几个孩子? 谭芬紧张不已,想打哈哈糊弄过去,喻晗倒是照常回答。 “结婚了。” “过完年36了。” “暂时失业。” 谁点评了句:“现在工作不好找啊,但没工作也不得行。” 喻晗说:“没事,我吃对象软饭。” “……” “没孩子。”喻晗又说,“我和我爱人都怀不了。” 一时间包括谭芬在内的人都沉默了。 一大妈善解人意道:“也不是多大的事,现在很多小年轻都不想生,实在想要做试管也成。” 喻晗笑了声,没说话。 “儿媳妇也回来了吧?” “没。”喻晗替谭芬回答,“他来不了。” 有人“哦哟”一声,表示理解:“我侄女儿也是,大过年的还要上班。” 老人们也知道问多了不讨喜,便开始转移话题,问谭芬要不要去哪哪转转,有除夕活动。 “妈,你去吧,我有点困了。” “行……”谭芬不想去,但被其他老人起哄架住了,只能起身,“回去慢点啊,要是饿了就把冰箱菜热热吃。” “好。”喻晗摆摆手。 谭芬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地回头看看。 喻晗坐在那儿,手插在兜里保暖,喊了声“妈”。 “哎。” “明天会是个好天吧?”喻晗问。 “是吧?”谭芬不确定道。 “肯定是,哪年初一天不好?”一大爷表示自己很懂,“都说国家会搞什么提前降雨降雪,以确保初一是晴天。” 谭芬走后,喻晗又坐了会儿。 他和贺平秋没一起放过烟花,一是那边市中心,管得严,二是两个三十多的人了,也想不起来这茬。 一个小孩直奔他而来:“叔叔叔叔,你有打火机吗?” “有。” 打火机是贺平秋的,喻晗帮小孩点燃了放在地上的五角星烟花,刺啦刺啦的,漫天都是烟火。 他录了视频,发给“每天都想揍一顿”。 也算是一起放过烟花了。 “叔叔,我能用钱跟你买这个火机吗?” “不行。”喻晗说,“它很贵。” “多贵啊?” “几百万吧。”喻晗信口拈来。 “这么贵啊!那我还是去小卖铺买吧,才一块钱!” 小孩果然很好骗,对钱完全没概念。他道了谢,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喻晗呼出一口热气,转身背离漫天烟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喻见生已经没躺在沙发上了,正在研究喻晗带回来的酒。 “这酒香。”喻见生说,“咱爷俩搞一杯?” 喻晗看了眼时间:“行。” 两人坐在桌上,一开始不知道说什么,毕竟七年没有相处,难以找到共同话题,只能尴尬地东扯一句西扯一句。 喻晗看出喻见生有话想说,也没离开。 “你二舅妈家有个弟弟你知道吧?” 喻晗回忆了下,是有这回事。 “她弟弟的女儿今年带了个姑娘回家。” 喻晗哦了声,平淡道:“那要定亲了?” “说是上半年定下来。” “挺好的。” 又是一阵沉默,喻见生举杯和喻晗碰了碰:“你和…小贺当初办婚礼了?” “没。”喻晗说,“他没父母,我们没什么能道喜的人。” 在贺平秋说出“我们结婚吧”的那天下午,他们就去领证了,没有告诉任何人。 直到葬礼这天,贺平秋伴侣的面貌才真相大白。 喻见生捏捏杯子:“哦……那委屈人家了。” 喻晗:“……” 他爸可能有什么误会。 说是只喝一杯,其实一瓶红酒都见底了。两人都有点发晕,喻见生到最后才酝酿出想出的话:“爸跟你道个歉。” “……” “爸当初说话太难听了,不该那么说你。” 确实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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