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是傻,那小贺才走三个月我就叫我儿子找新欢,我成什么人了?你放心,两年之内我肯定不提。” “我也没有别的意思,但人总归要有个伴的,他现在是伤心难过,但都会过去的。” “那我当初要是没爬下手术台,你是不是两年就另找了?” “哎哟,我不是这个意思……” 谭芬不再理喻见生,转身看向喻晗的卧室,心里酸涩得厉害: “你以为我儿子跟你似的?我儿子我了解,他长情得很。” 谭芬想起来喻晗小时候,家里养了条大黑狗。 以前的农村嘛,不像现在似的把狗当孩子养,都是看家护院用的。 那条大黑狗看着凶,其实憨厚老实得很,喻晗小时候跟它特要好。 后来大黑狗被同村的人给偷摸打死了,等他们找到的时候已经成了狗肉锅子,那户人家还不知错,说什么“都是老狗了,迟早要死的,不如吃掉,大不了分你们一半肉么,我柴火也要钱的”…… 喻晗气得对那家大人拳打脚踢,但小孩子的力道能有多重,要不是喻见生护着还差点被踹。 自那以后,喻晗再没理过那户人家,谭芬从别处捞了新的小狗回来给喻晗养他也不要,就要小黑,成年后再提起这件事都难受得要命。 一条狗尚且如此,何况朝夕相处七年的人呢。 喻晗一躺就是四天。 直到初五早上情况才开始好转,他翻身抱到了一个枕头,正要继续睡,电话倒是响了起来。 这会儿脑子还不算清醒,昏昏沉沉的,也没看备注是谁就摸索着接了电话。 电话那头久久没有声音,他指尖一颤,冷不丁地问: “贺平秋?” “……七点了,醒醒吧。”是苏羊的声音, “我看你好几天不回消息,还以为你怎么了呢,大发善心来问问。” 喻晗安静了会儿才回答: “那谢谢你大发善心啊。” “有个问题想问你。” “说。” “那天,先说明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看错柜子了以为你那柜子是我的——”苏羊说, “我在你衣服堆里看到一条项链。” “所以?” “你别装傻!”苏羊说, “那条项链上挂了两个戒指,还有个瓶子,瓶子里有灰白色的粉末……” 喻晗没出声。 “我直接问了,那是不是贺导的骨灰?” “是啊。” 喻晗回答得太顺畅,以至于苏羊都怔了一下。 他小声问: “贺导都下葬了,你留一小瓶干什么啊?” 喻晗突然有些不懂现在的年轻人在想什么了,先是装小三,后又对他的私事刨根问底。 图什么呢? 他睁开眼睛,看着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的一缕阳光,说: “谁告诉你他下葬了?” “什么?” “他的骨灰在江里,墓地里的就是个空瓶子。”喻晗残忍地说出真相, “所以你以后也别去祭拜了,没有意义。” 那头的苏羊显然是傻了,好久之后才出声。 “那你为什么要留一小瓶?你……” “用来做法。”喻晗打断, “我打算找个道士,画个符纸,像当年观音镇压孙悟空一样,也把贺平秋镇压个五百年,世世代代不能再来烦我。” 这次苏羊竟然没直接失控,喻晗还在想有进步啊,下一秒就听到苏羊说: “当初死的怎么不是你啊!” 一瞬间,浓烈的心悸蔓延全身,喻晗有种浑身一松的感觉。 对了,感觉对了。 从贺平秋自杀开始,从知道他得癌症开始,就有股气堵在喻晗的心口不上不下,就好像哪里出错了。 如今总算知道哪里错了。 “要死是你的就好了。” 要死是他的就好了。 死的怎么不是他呢? 如果他死了,偏执如贺平秋会做什么?会不会履行当初自己说过的话—— “你就算死也摆脱不了我,你的骨灰都会成为我的一部分!” 也许贺平秋真的会吃掉他的骨灰,也许会发病拍部神经病的作品创死所有观众,也许会保留他的尸体日日亲吻拥抱,也许…… 也许会和他一起去死。 如果当初死是他的,贺平秋可以有很多选择。 可喻晗没有选择。 “叩叩——”谭芬推门而入,担忧道, “今天怎么样了?” 喻晗靠在床头,轻声道: “好多了。” 今天已经初五了,谭芬跟喻见生本来想着今天再不好就把喻晗强行送医院,但现在看来是不用了。 喻晗像没事人一样,从桌上拿起一个包子囫囵吞枣地吃下。 谭芬好笑又心疼: “牙都没刷。” “饿了。” “还烧着吗?”谭芬拿出体温计, “再量量。” “不烧了。”喻晗说, “好着呢。” “真好了?”谭芬试探地问。 “真好了。” 喻晗笑了笑,好像真的没事了。 今天喻晗就得离开,他剧组的戏份后天才开拍,但他想先回去处理点事情。 谭芬极力挽留,直到确定喻晗真的是因为要工作了而不是别的原因才放下心。 分开的时候,老两口眼睛都红了,喻晗先抱了抱母亲,随后也抱了下父亲: “走了,你们保重身体。” “你也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别总点外卖。” 喻见生上前给喻晗拍拍肩上的灰尘: “怎么又把这件大衣穿上了?哪有羽绒服暖和?” “车里有空调,不冷。”喻晗似在对父母保证,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清明节我估计没空,后面回来陪你们过五一。” “没事,要是工作忙也不着急。”谭芬红着眼睛,却笑着说, “一定要把自己照顾好,你好我们就好。” “啊。”喻晗指尖一麻, “我走啊,你们回去吧,外面风大。” 喻晗回来开车开了八小时,回去却开了十六个小时。 他穿过大山,路过湖泊,进入隧道,最后来到繁华的都市,在车水马龙中开开停停,回到小区的停车位上。 新年的热闹似乎已经远去,寂静再次席卷而来。 此时已经初六早晨,喻晗昨晚只在车里浅睡了会儿。 他打着厚重的喷嚏,鼻子也堵塞得厉害。 “咳咳……” 还是着凉了。 喻晗没急着回家,而是去物业查了下腊月二十八那天晚上的监控。 他想知道是谁一直在帮贺平秋送信,又是谁买的生日蛋糕。 然而监控里出现的身影不是他所认识的任何人,而是一个陌生的邮递员。 “您家是丢失了什么东西吗?” “没有。” “哦……”物业试探问, “那您是想查什么?” 喻晗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件事——他在丈夫死后收到了丈夫寄来的信。 怎么听都很怪异惊悚吧。 他其实也不是特别关心从哪寄来,又是谁寄来的,他只想知道还有没有。 然而对方却是个邮递员,一瞬间,他自己的诉求都变迷茫了。 他该想知道什么? “现在信件之类的东西能预寄吗?” “可以啊,在手机上预约就行。” “不不,我是说把要寄的信或者东西放在邮电局,然后到时间再寄出去。”喻晗努力形容, “就像定时发送微博动态一样。” “这好像不行。”物业表示从未听说过这种操作。 不过喻晗倒是得知了一条有用的信息,他可以通过打邮电局的客服电话查询具体的订单内容。 “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客服问。 “腊月二十九那天我收到一封信和一些物件,想知道是从哪送来的。” “信封上通常会有寄件地址呢。” “没有。”喻晗早就检查过了,上面什么都没有。 “好的,请说一下您的手机号码。” 喻晗报了出去,客服却说没有查询到订单。他正要挂电话,却又突然想到什么,报出了贺平秋的号码。 客服总算查到了东西: “这边也没有查到具体的寄件地址呢,不过我可以帮您联系当日的邮递员,具体情况您可以直接咨询他。” “好……谢谢。” 不一会儿,一条信息发到手机上,是那个邮递员的手机号码。 喻晗拨了过去,却又在没拨通的瞬间挂掉。他看了很久,只将这个号码保存起来。 他回到地下车库打开后备箱,垫子上溢了不少水。 喻晗好像没看到一样,回家脱掉鞋子,卸下厚重的羽绒服,将行李箱里湿哒哒的衣服扔进洗衣机。 开车开了太久,喻晗眼底已经泛起了红血丝,整个人都有种掩不住的倦气。 遗照里的贺平秋看着他的方向,冷冰冰的,毫无感情。 喻晗一个枕头砸过去。 遗照应声而倒,喻晗又走过去拿起遗照放在茶几上,面向自己。 他躺进沙发里,与黑白色的贺平秋对视。 贺平秋很少笑,刚认识的时候倒还能见见,婚后却越来越少。 喻晗掏出手机。 他手机这七年换过两次,不过数据都传输过来了,因此很久以前的记录都还在。 因常年宅在家,手机里还有很多小游戏,以及很多照片。 大多数都是生活中随处可见的风景,茁壮成长的多肉,偶尔下楼散步时遇见的小猫小狗,瑰丽的日出日落……以及偷拍的贺平秋。 但喻晗不是导演,不懂找角度找感觉,拍到的都是奇葩角度,没一张能拿来做遗照的。 大多数照片里贺平秋都面无表情,眼神黑沉,偶尔才能翻出一两张表情轻松的照片。但时间越近,这样的照片就越少,贺平秋的身影也就越消瘦。 喻晗回想了很久,任凭他抽丝剥茧,也没能在这些年的记忆里找到贺平秋带笑的面容。 原来和他结婚过得这么不开心吗? 原来他是这么失败的丈夫。 失败到伴侣得癌症后的第一反应不是告诉他,而是自杀。 手机从掌心滑落,砸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咚。 喻晗裹起毯子,握着胸口的小瓶子,上面的两枚戒指因碰撞发出叮当两声响。 瓶子里的骨灰是他三个月前随机捞得一捧,也不知道属于贺平秋的哪个部位。 也许是四肢,也许是心脏,还有可能是那根玩意儿。 喻晗兀自笑了声,被自己的冷笑话逗乐了。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雪。 他想着,如果一觉醒来真下雪了,就下去堆个雪人吧。 他闭上眼睛,沉沉睡去。在梦里,他掉进了一个湖里,贺平秋在湖底将他双腿托起。 贺平秋的遗照还摆在茶几上,近在咫尺,仿佛在盯着他睡觉。 —
第1章 倒v结束 说是墓里空无一物,来祭拜毫无意义,但喻晗进组之前还是来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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