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其名曰别吓着人,孟习焐好心地帮他们把那扇破败不堪的门阖上,末了又提醒了句:“这儿是督军府的地盘,要撒野到别处撒野去,再让我见到你们,甭想再全须全尾回去。” 直到走出一小段路,夏余意抱着穆斯年手臂的力道才松了松,扬起一丝笑:“习焐哥,你说话怎么一套一套的?” “嘿,你这小没良心的。”孟习焐绕到夏余意另一端,“你哥我还不是为了吓唬吓唬他们,免得他们日后找你麻烦。” “好啦,开个玩笑嘛。”夏余意说着拉穆斯年停下,“对了,哥哥,许州他妹妹——” 话没说完,夏余意扭回头的脑袋顿住,抱着穆斯年胳膊的手撤了力道往下垂。 “许州呢?” 身后哪还有什么许州,半个人影都瞧不见。 孟习焐一手叉着腰,一手做了个眺望的姿势朝巷口望去,“走了罢?可怜呐——” 感慨声戛然而止,孟习焐适时闭上嘴。他想,有些话,他并没有立场说出口。 “哥哥,我们帮帮他罢,许州他妹妹正发高烧,他说把妹妹藏在了木花胡同里,他现在肯定是去找妹妹,我们去找他,带他妹妹上医院。” 不等穆斯年同意,夏余意便要往前走,穆斯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刚想让他等一下,就听见一声微弱的抽吸声儿。 “怎么回事?”穆斯年拉过他的手,将袖口往上挽,入眼便见夏余意洁白无瑕的手腕处多了一道殷红的口子。 很浅,没有渗血,是一道已经凝固了的划痕,但周遭的皮肤被牵扯出粉色,在雪白的肌肤上显得过于触目惊心。 “我也不知道。”夏余意顿了下,“刚还不觉得疼的。” 穆斯年二话不说,换做牵他另一只手,“去医院。” “哎,哥哥,这点伤不要紧的,而且许州他妹妹......”夏余意跟上他的脚步。 穆斯年看了他一眼,停下来,转头差遣道:“习焐,你去。” “我?”孟习焐指着自己鼻子问。 穆斯年没回话,一瞬不瞬看着他,夏余意也跟着点了点头,“习焐哥,拜托拜托。” 孟习焐拍了拍手,无奈摊开,“成成成,这事儿交给我。”
第10章 于温室生长 锦仁医院 伤口看着唬人,实际上只是被轻轻划破了,苏礼添帮伤口消毒上了碘酒,贴了层薄薄的纱布便吩咐了其他注意事项。 穆斯年全程盯着他手上的动作,盯得苏礼添动作放轻不少。 苏礼添年不过二十四,却是从二十岁留洋回国后就已经在锦仁医院工作。自两年前治好了夏家老夫人久疾未愈的伤寒,之后夏、穆两家一上医院,便会先寻到他。 “穆少帅,小少爷这伤无大碍,明儿再来换次药便能痊愈。”苏礼添起身,在身后的柜子拿了罐桃仁白芷膏,“之后用它在伤处外敷,睡前敷便成,可淡化疤痕。” “好,谢谢。”穆斯年接过药膏,点头致意,便牵起夏余意往外走。 “谢谢苏医生。”夏余意边走边回头致谢,出了门便一个劲儿哄道:“哥哥,没事的,就破皮了而已,你别不高兴。” 穆斯年确实在不高兴,一路都没跟夏余意说话,这会儿的脸色也不好看。 夏余意挺怕疼,天生的惜皮怜肉,小时候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就算有穆斯年垫着,一点皮外伤没受,也要哭上好半天。 “没有。”穆斯年没承认,让他在医疗椅上坐下,突然转移话题:“还记得你小时候爬树么?” “嗯?”夏余意反应片刻,拉过他一同坐下,“说这个干嘛?当然记得啊。” 当年的事儿历历在目,那年夏余意才五岁。 初夏的玉兰树早已长出了嫩叶,九岁的穆斯年牵着夏余意到葱郁的玉兰树底下避暑。那时候夏余意才到他腰间高,长得跟个糯米瓷娃娃似的,蹲在树底下,抬起圆嘟嘟的小脸蛋望向那株遥不可及的苍天大树。 夏余意伸出小圆手,大张手掌像是要抓住什么,那时他问:“哥哥,你会爬树么?我想爬树。” 那时穆斯年想都没想,夏余意想做的事儿,他都会二话不说照办。 他点了点头,朝他伸出手:“来,哥哥带你上去。” “真的么?”夏余意目光闪烁好几下,从他的眼底,穆斯年看到了比初夏还要蓬勃的盎然生机。 他环抱住夏余意小小的身躯,在他的惊呼声中三两下带他蹿上了了那株玉兰树。 夏余意头一遭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这株一年比一年繁盛的玉兰树,这让他有些兴奋。 按捺不住小手,他稀奇地摸了摸粗壮的树干,“哥哥,你快摸摸看,它真的好大哦,我两只手都握不住。” “看到了。”穆斯年将他爬到树沿的身子捞回来,“衣衣,在这别动,那里危险。” 夏余意却持续处于兴奋中,胡乱点了下头,仰着脑袋,满眼欣喜地去够葱郁的嫩叶。阳光撒在指尖,他好似能从指缝中看到一整个斑驳的夏天。 见他还不老实,穆斯年只好将他抱到腿上,企图固定住他的不断尝试危险动作的身躯。 夏余意后来老实了,因为穆斯年打了他的小屁股,他幽怨地看了眼哥哥,最终还是乖乖搂着穆斯年的脖子,小圆脸枕在他的肩膀上数叶子。 微风吹乱了树梢,俩小孩悄无声息地在树荫里呆了一整个下午,夏余意睡熟过去,穆斯年任他睡,也不动,只将他额前遮眼的碎发抹开,露出一张睡得粉扑扑的小脸儿。 两人一下午安静得可怕,故而到了傍晚,夏家上下闹出一阵骚动。 夏老太来得最快,身后跟着十几个下人,被人搀着着急忙慌地赶到玉兰树底下,手上尚且拿串佛祖,摆手向树上招人:“哎呦,姆们乖乖嘞,快下来快下来!危险!” 以为两人是被困在树上,那群下人着急忙慌上前,有些想爬树上去将小孩接下来,有些在树底下抻长了手准备接人。 夏余意依旧睡得很熟,根本不被外界所扰,穆斯年看了他一眼,终究没叫醒他,只将他抱紧,跟底下人道:“麻烦都让开。” 于是底下人纷纷让开,接着就见穆家少帅一手将他们家小少爷的脑袋往肩上摁,一手托住小少爷的身子,一跃跳了下来。 众人这下明白,原来不是被困,而是搁树上玩儿呢,照穆家少帅这架势,准能稳稳当当落地。 可意外来得也快,谁也没料到夏余意会在半途醒来。脑袋尚在发懵,夏余意半眯着眼儿,下意识以为自己正在坠落。顾不上求证,他手脚并用地缠住穆斯年,跟只受惊的麻雀似的在空中扑腾。 穆斯年来不及反应,一下子失去了重心,两人双双往下坠。底下人撒腿就要上去接,可终究晚了一步。 情急之下,穆斯年调整了个姿势,抱住夏余意翻了个身,自己却在触及地面的那一刻背部着地。夏余意小屁股在地上弹了一下,原地呆坐了片刻,末了漱漱哭出声,揉着小屁股去扒拉一旁的穆斯年,“哥哥哥哥,你怎么了?哥哥你疼不疼......” 好在穆斯年也没伤到,只是背部撞了下地面,缓了缓便无大碍,他抹掉夏余意眼角的泪花:“没事,你别哭了。是不是哪里疼?” 夏余意一个劲儿地哭:“疼......” 一阵持久嘹亮的哭喊声从脑海中掠过,夏余意觉着有些丢脸,垂下眸怕哥哥旧事重提。 但他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穆斯年果然提起了他那嘹亮的哭声:“你很怕疼,那时候哭得很大声。” 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让夏余意受过一点伤,就连磕着碰着都不曾。 夏余意想了想解释道:“我那时是因为觉得你疼,所以才哭的。” 的确是这样,也许当时是有点疼,不过那点疼痛早就不复存在于他的记忆里,现下只记得当时一扭头入眼就是穆斯年摔在地面,吓得他根本说不出话。 可穆斯年根本不信他这话,他双手交叠放置膝盖上,高大的身躯向前微倾,没看他,“衣衣,我是想说,往后若是出门,要带上些人,不要让自己受伤。” “可今日是个意外......”夏余意本想说些什么,抬眼却见穆斯年垂着眸,看不出情绪,于是他将话咽了回去,乖乖应道:“嗯,知道了。” 他应得不情不愿,尾音稍带委屈,穆斯年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不是责怪你,是在担心你。” 夏余意没抬眸,脑袋上传来穆斯年温热的掌心温度,他下意识往后蹭了蹭,声音泱泱:“我知道。” 穆斯年把手放下,不着痕迹握了握掌心,“这种事情若是再发生一次,我或许没法像今日这般及时赶到。” 夏余意偏头去看他,就听他道:“衣衣,若是有意外,我......和习焐不会只像今日这样。” 穆斯年说得很慢,话说一半却戛然而止,似乎在斟酌某些用词,又迟迟等不到下文。 他很难想象,如若夏余意遭遇到不测,他会变成什么样。想象不出来,自然更说不出口,夏余意不该听到那些话,也不该知道他怀着怎样的心思。 从他的语气中,夏余意难得听出了一丝沉闷,甚至带有三分自责。他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哥哥似乎是在害怕。 他从小被穆斯年照护得很好,从没见过外边世界的纷争,偶尔听了些风言风语,也会被穆斯年和夏家及时掐断。他所处的环境被打造成一座温室,任何虫害风雨都进不来,他也没想要出去。 以至于他根本想象不到,倘若一日没了这座温室,他又该去面临什么。 可能,会像许州那样,被人四处追杀讨债罢。 穆斯年是在后怕,他拼命维持着一个兄长的形象在陪伴夏余意长大,模仿夏秦琛与夏余意之间相处的模式,调试自己与夏余意之间的距离,时刻警醒自己莫要逾越某条界限。 因此军校不让出是一个很好的借口,他自始至终都在把控那条界限,自以为收放自如,殊不知他这一离开,危险随时都有可能找上那个他捧在手心里的人。 见他愣神,夏余意贴了上去,两手紧紧抱着穆斯年的手臂,脑袋一歪,自然而然枕在哥哥的肩头上,“哥哥,我知道的,你别担心,往后出门我一定带着人。” 他向来喜欢和穆斯年发生这类亲密的动作。 小时候这样的动作是自然而然的,所有人都说他们好得跟穿同条裤子似的,不管怎么亲密都不会有人觉得怪异。 近几年他和哥哥却似乎在无形中多了某段距离,他不清楚那是什么,后来想了想,想到了不知从哪听来的一个词儿。 成长的代价。 他和哥哥都长大了,有自己的事儿要做,代价便是无法像小时候那般天天黏在一块儿,也无法像小时候那样想抱就抱,别人会说,都多大人了,成天粘着哥哥一点儿也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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