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嫌热啊?” 沈晚欲趴在桌子上,正望着窗外发呆,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扭过头来:“还好吧,也不算热。” 窗户没开,厚重的遮光窗帘拉得死死的,难怪不透气。 估计这人又改剧本改到废寝忘食,孟亦舟摇头笑了笑,他走过去,打开窗户,拿起遥控器将室内温度调节到22摄氏度。 孟亦舟问:“本子改到哪了?” 沈晚欲叹了口气,郁闷地说:“灵感枯竭,完全不知道怎么下笔。” 孟亦舟打趣道:“文学系第一也有写不出本子的时候?” 沈晚欲单手支着下巴,盯着不远处某个移动的光点:“写作就是在文思泉涌和一个字也憋不出来中间来回跳跃,我都对着电脑一整天了,才改到第五场。” 孟亦舟放下塑料袋,露出里头精致的食盒:“不着急,先来吃饭。不然血糖低了,脑子更转不动。” 眼前递来一个食盒,塑料包装,上面绣着小碎花,怪好看的。 沈晚欲一摸盒底:“热的。” “还有粥,甜咸各一份,”孟亦舟微躬身,打开其余两个塑料盒子,“你尝尝,喜欢哪个吃哪个。” 这家粤菜馆子跟酒店相隔着一条嘈杂且烦乱的商业街,那边没有直达的公交车,只能步行,每次都要过三个红灯,花二十分钟。 沈晚欲心口一暖,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脖子:“我好像一直在给你添麻烦。” “又不是免费的,”不知为何,孟亦舟开口时带了点小坏,“你以后还我就是了。” 沈晚欲微愣:“还得还啊?” 孟亦舟探出双臂,搭去椅背上:“我替你挡酒,你就帮我按摩。我给你送饭,你就煮杯咖啡给我喝,有来有往嘛。” 沈晚欲低着头,听着孟亦舟有条不絮地拨算盘,然后嗯了声。 孟亦舟很轻地笑了一下,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保持着这个姿势,问:“卡在哪了?” “就黄监制说的那场戏,”沈晚欲往前探了探身,“我改了七八遍,还是觉得不对劲,差点味道。” “我看看,”身后猝然探出一只手臂,按住鼠标。 头顶上方传来强烈的压迫感,这个姿势几乎把沈晚欲困在臂弯间,他忽地绷紧了后背。 “头低一点,我快看不见屏幕了,”孟亦舟往前一步,说话间鼻息轻柔地拂过沈晚欲的耳廓。 沈晚欲忍着打冷噤的冲动,打算起身:“那你坐下看。” “不用,”孟亦舟摁住他肩膀,将他按回去,“你吃你的,我看我的。” 更灼热的呼吸喷薄在颈窝、耳垂,侧脸上,混杂着他身上特有的琥珀香迅速蔓延开来,无处不在,闻得沈晚欲双颊滚烫,双腿发软。 明明屋里有风,沈晚欲却觉得好热,热得他想扯开衣领。 他坐立难安,口干舌燥地问:“看完了么?” 孟亦舟没出声,过了一小会儿才说完了。 他的手从鼠标上移开,沈晚欲默不作声地呼出一口气,不敢转头,生怕那人看见他红了的脸颊,背对着他问觉得怎么样? “确实是黄监制说的那个问题,情绪太饱满了。” “嗯?” “创作故事,有时候克制比抒发更重要。” 见沈晚欲还是不解,孟亦舟把文档拉到第37页,微微弓身,跟沈晚欲分析这场戏的落笔重点,人物情绪,甚至还谈到了最上层的悲剧是‘正确与正确对抗’,所有人都在朝着同一个方向使劲,但最后都无能为力。 沈晚欲一边走神一边听孟亦舟讲,努力让自己集中精力。 “大概就是这些,你再照自己的想法改改,应该就差不多了。”孟亦舟直起身,琥珀香没了,压迫也没了。 沈晚欲默不作声地舒出一口气,等脸颊没那么烫了,才扭过脸,跟孟亦舟说谢了。 “谢就不必了,好好想想拿什么当你的学费吧。”孟亦舟不再打扰他,推开玻璃门,去了露台。 凌晨一点,玻璃门被人推开。 孟亦舟听到身后有动静,回过头,看见沈晚欲手里端着两个杯子:“剧本搞定了?” “嗯,”沈晚欲把杯子递给孟亦舟,“学费,请笑纳。” 孟亦舟低头嗅了嗅:“说好的咖啡怎么变花茶了?” “晚上喝太多咖啡容易失眠,”沈晚欲拉开椅子,他旁边的坐了下来。 孟亦舟不喜欢喝茶,但还是勉为其难地抿了一口。 茉莉混杂着丝缕茶香,入口微甜,激得他烟瘾发作,询问过沈晚欲的意见后,孟亦舟点了一支烟。 “我瞧着你瘾挺大的,一天四五根,”沈晚欲伸长腿,找个了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看着天上的星星。 孟亦舟把烟咬在唇边:“试过没?” 沈晚欲送来个询问的眼神。 孟亦舟拿掉烟,将烟蒂对着他:“这个。” 沈晚欲浅笑着摇头:“会上瘾的东西,我一般都不碰。” 重新将烟吻回唇间,孟亦舟才说:“那你自制力比我强。我爸常常跟我讲,这个圈子诱惑太多,很容易让人迷失。” 孟亦舟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他第一次抽烟的场景。 那年孟亦舟十五岁,因为孟浩钦的关系,他有幸加入了《过春日》的电影制作。 《过春日》是一个发生在八十年代的故事,一个十七岁少年和一个年逾三十五岁女人的相遇,里头汇聚了一切幻妙的元素,夏日,舞蹈,河水,亲密,禁忌,荷尔蒙。 1983年的小镇老街,这里平静祥和,时间流逝得很慢,主角是一个吹口琴的天才少年阿森,他的父母是思想前沿的知识分子,由于工作繁忙,他们的注意力从小都不在儿子身上。 阿森生来就患有口吃,这件事让他变得敏感自卑,对于这个世界,他唯一的出口就是口琴。 高一暑假,一个叫鄢苒的女人来到了小镇上,他是阿森爸爸以前教过的学生。 阿森第一次见到鄢苒,是在小镇河边的一条船上,她穿着素雅的白裙子,微风在她周围萦绕,吹起了她的长发。 爱情始于这一刻生发,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阿森从此对鄢苒的身影念念不忘,他怀揣着情窦初开的心思,经常站在鄢苒看不见的地方,远远地凝视着那一抹倩影。 鄢苒的美丽让阿森感到自惭形秽,可也因为鄢苒的出现,她变成了阿森黯淡青春里的光,在这个荷尔蒙最旺盛的年纪里,鄢苒让阿森一次又一次认识到独属于女性的魅力。 电影最后,鄢苒要离开小镇,阿森鼓起勇气,从家门口追到小河岸,他想吹一首曲子给她听,阿森拼了命的跑,但追到河岸时,鄢苒已经坐上了远去的小船,天光破晓,晨光宛如数道利刃破开云层,如涛涛怒浪,阿森绝望又平静地站在仿若燃烧的金芒里,他看起来灿烂又难过,阿森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鄢苒吹起口琴——《水边的阿狄丽娜》。 鄢苒听到了口琴声,她知道那是阿森的琴声,但她始终都没回过头,那一刻,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部电影上映时得到了很多业界专业人士的好评,也是孟亦舟被圈内人熟知的起点。 这个故事隐忍而克制,阿森忐忑的爱慕,鄢苒的成熟风情都是镜头语言的重点,而想要用镜头表达出一场哀而不伤的极致暗恋是一件特别不容易的事,进组后的半个月是他压力最大的一段时间,孟亦舟每天精疲力尽的从拍摄现场回来,躺倒在硬邦邦的小床上,盯着头顶那扇哗哗转动的破风扇发呆。 热意和烦闷钻进身体,明明累得不行,却突然想抽支烟。 楼下那家小卖部没有卖万宝路,他买了两块五一包的软红芙蓉,烟味入口很涩,带着一丝焦香的苦味。 那盒软芙蓉伴随他拍完了一整部电影,也是从那会起,他迷恋上了烟草的香味。 著名导演孟浩钦的大名,沈晚欲不止一次听过,与此同时,他也听过不少关于孟亦舟的传闻。 有人嫉妒他15岁就参与《过春日》的电影制作。有人嘲讽他不过是个沾了父辈光环的二世祖。也有人羡慕他爸爸是孟浩钦妈妈是姚佳,要是不愿意吃苦,做个无所事事的纨绔,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 传言里的都是孟亦舟,沈晚欲却觉得,那不是最真实的孟亦舟。 “是因为你爸才做这行的吗?” 今晚的氛围适合围炉夜话,沈晚欲没忍住,做了探听的事。 孟亦舟用餐巾纸仔仔细细包裹好烟蒂,再扔去垃圾桶里:“有一半原因吧。我小时候特崇拜我爸,他做什么我都跟着学,尤其喜欢他那台DV机,看多了,就觉得这玩意简单,我也能拍。” “后来再长大一些,才发现电影有那么点意思,”孟亦舟抬起手指比划了小框架,“技术上的24帧,却让人类的时间比实际上多出了五倍不止。” 沈晚欲哑然失笑:“这样么?” “嗯,”孟亦舟点了点头,一只手枕在脑后,身体放松地陷进椅子里,“一开始确实是因为对电影感兴趣,后面越专研越着迷,好多人都说,镜头是导演内心世界的折射,这点我不否认,躲在镜头后面,好像能逃离现实世界,你可以是失败者,是流浪汉,是英雄侠客,也可以去万里深海,去外太空。在镜头里死亡,重生,起舞……我说不清那种感觉,挺神的反正。” 他俩没这样聊过天,对于成年人来讲,谈论爱和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袒露内心,因着孟亦舟的诚实,两人间染上了点难以言喻的亲密。 沈晚欲半躺在椅子上看着他:“那你第一次接触电影是几岁啊?” 孟亦舟望着远方,表情似在回忆:“记不太清了,可能六七岁吧。” “那么早?你没有想过做演员吗?”沈晚欲心想,这么一张精雕细琢的脸,如果去演戏,单凭这张脸和他爸妈的人脉应该也能闯出一番很不错的天地。 谁知孟亦舟耸耸肩,说没有:“我第一次进片场的时候,我爸还是副手。当时他在拍《玫瑰之约》。我去的那天,剧组刚好在找小演员客串一场三分钟的戏,导演觉得我外形合适,建议我去试试。” “那场戏拍了十一遍都没过,导演脾气暴,叫我不会演就滚下台。我当时没吭声,其实心里还挺不服气的。不过后面剧组又找了一个演员,是个很有灵气的小童星,他一条就过了。” “看了那个小童星的戏以后,我才知道自己的局限,”孟亦舟仰望着漫天繁星,嘴边稀薄的笑意看起来像自嘲,“镜头这玩意太考验天赋和心理素质了,我命里就没带这个。” 沈晚欲不免在这段长长的谈话里走神,除了欣赏,其余念头竟然是孟亦舟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声音也很好听。 孟亦舟转过头,发现沈晚欲定定地望着他,笑道:“你那什么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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