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晚欲轻手轻脚地把毛巾挂去架子上,拿了一瓶小小的洗发露,又弯腰研究花洒,好半天才找到热水管朝哪边拧。 温水哗一声冲下来,洗掉了身上的汗渍,人都舒爽地叹出一口气。 浴室安装着音乐自动播放器,莲蓬头一开,一首粤语歌随之响起,他没住过这么贵的酒店,也不敢乱动那些设备,索性随它去。 沈晚欲顶着水流,双手胡乱地揉着头发,泡沫顺着额头往下淌,打湿了他的眼睫。 当歌唱到“来拥抱着我 形成漩涡,卷起那热吻背后万尺风波”时,似乎听到了电动窗帘拉开的声音,他耳朵一动,身后紧接着照进来一道强光。 心里生出一丝不妙,沈晚欲湿着双眼转过身,结果看到了电动窗帘徐徐展开,露台有个人在抽烟,是孟亦舟。 四目相对间,孟亦舟懵了一般,保持着烟抬到一半的姿势不动了。热水哗啦啦冲下来,打湿了沈晚欲的眼睛,打得他睫毛不停地颤抖。 两人隔着一扇水汽氤氲的透明玻璃,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尴尬迅速在空气中蔓延。 谁都没说话,这沉默仿佛没有边际。 不知过了多久,指尖掉落了一截长长的烟灰,烫得孟亦舟回神:“那个,你等等啊,我去关。” 他飙风般冲进里屋,在墙上找控制窗帘的按钮,手磕在坚硬的墙面上疼得他直嘶气,开关就是他妈的按不准。 等窗帘缓缓合上,沈晚欲动作迟缓的低下头,看见自己身上的泡沫被全都重刷得干干净净时,表情几近石化。 孟亦舟背贴墙站着,发了五六秒呆,抬起手狠狠吸了一口烟。 说句不着边的话,别说隔着一扇雾面玻璃,就是脱光了睡一张床也不是多大的事。可孟亦舟就是莫名心虚,以至于沈晚欲洗好澡穿好衣服出来,房间早已空无一人,手机上倒是有一条他发来的消息。 “餐厅在二楼,过来吃饭报房间号就行。” 晚上回房的时候,两人默契的没提窗帘的事。 唯一的变化是沈晚欲进卫生间会认真检查自动按钮的开关,孟亦舟也不再去露台抽烟。 那晚孟亦舟睡得不踏实,他做了一场旖旎的,潮湿的,仿佛长镜头般的梦。 耳旁反复响起滴答声,镜头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曼丽,仿佛水墨画徐徐铺开,白色勾边,线条逶迤,樱桃红艳,氤氲水汽笼罩着少年,浸湿他那双翠绿色的天真无辜的眼。 孟亦舟猛然惊醒,入目一片白花花的天花板,他口干舌燥地坐起来,窗外的阳光透过缝隙洒进来一缕,照亮了他惊慌的面容。 房里空荡荡的,不见梦里的人。 孟亦舟察觉到什么,喉结一滚,低声骂了句脏话。 ---- 耶稣光科普来自百度百科——云隙光是从云雾的边缘射出的阳光,照亮空气中的灰尘而使光芒清晰可见。照耀地面的云隙光,在西方国家被称为耶稣光或上帝之光。许多电影、画作、动漫画也常使用洒落地面的云隙光作为神圣、崇高、救赎的象征。
第12章 地下影院 今早要开剧本会,时间定在早上九点,关上房门,沈晚欲走了两步,就见着电梯口站着一抹高挑的身影。 孟亦舟听见动静,回头对上了沈晚欲的视线。 沈晚欲面不改色,抬手打招呼:“早啊。” “早,”孟亦舟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问,“吃早餐了么?” 沈晚欲说吃了,晃晃手里的文件夹:“回房拿点东西。” “这么快就搞定了?” “第一版而已,还有很多地方需要细化,”沈晚欲眼尾泛红,熬夜熬的。会议要求开场先做一个简单presentation,沈晚欲昨晚熬了大半宿整理相关的资料,今早起床困得不行。 孟亦舟点了点头,将视线从沈晚欲脸上移开,没再多说什么。 电梯还在上升,俩人各靠电梯一侧,无声中就形成一条泾渭分明的线,气氛也在沉默中迅速骤降。 过了两秒,沈晚欲突然开口:“单独跟我待一块尴尬啊?” 孟亦舟手摸鼻尖,正思索着适合打破僵局的话题,听到这话,手指顿了下。 孟亦舟放下手臂:“之前有点,现在好多了。” 沈晚欲说:“就因为你不小心看见我洗澡了?” 没想到这人这么坦率,说实话,自从做了那个梦,孟亦舟总有意无意地避着沈晚欲,回房的时间基本错开,而因着沈晚欲方才玩笑般的挑明,两人又恢复了自在的相处模式。 既然说开,那股别扭劲也就没了。 孟亦舟嗤笑一声,说:“其实那天我检查了一下,窗帘的按钮确实有问题,不过已经让酒店人员来处理过了。” 沈晚欲耸了耸肩,语气还挺轻松:“意思是我以后能随心所欲的洗澡了?” “你这两天难不成是偷摸着洗的?” “一般你睡着了我才进浴室。” 孟亦舟问得一本正经:“怕我看啊?” 沈晚欲接得十分自然:“你不都看光了么。” “没太看全,”孟亦舟转头,从沈晚欲身上板正的短袖衬衫看到了水蓝色的牛仔裤。不知为何,眼底带了狡黠的坏,“就只看到腰细腿长什么的。” “那回头我也看看你的。”沈晚欲一笑,眼神不太正经地在孟亦舟腰间绕了一圈。 叮咚一声,电梯到二十七楼。 孟亦舟绅士地按着快门键让沈晚欲先走,沈晚欲先去找会议厅,转头就把这玩笑话忘了。 八点十五分,人员陆陆续续的进会议厅。 男生西装革履,女生职业套裙,只有沈晚欲还是衬衣配牛仔裤的清淡模样。 他今天的打扮和平时无异,除了高挺的鼻梁上戴着一副镜架磨损严重,又老又旧的银色边框眼镜。 “师弟,你近视?”李翘点了下自己的眼睛。 “有点,”沈晚欲用指节抵着眼镜框往上托了托:“左边300度,右边200度。” 李翘好奇地盯着沈晚欲的眼镜看:“这什么款式,我还从来没见过。” “记不太清楚了,”沈晚欲盯着桌面上的笔,有点腼腆,“好多年前买的。” 小学六年级配的,那会儿为了省电,沈晚欲总是趴在一张高度不合适的小木桌上写作业时,把台灯调到最暗,这么一写就是好些年,把眼睛熬成了近视,宋丹如非要带他去配眼镜,到了店里,他指着价格最便宜的一副说喜欢,然后一直用到了现在。 孟亦舟忽地跨进一条长腿,放下笔记本电脑,在剩余的一小块空位上坐下。 一屁股被挤到边上的李翘啧了声:“那边不是有座位么?你非得挤这坐?” “沈晚欲要做报告,我帮他调PPT,”孟亦舟动作娴熟地打开电脑,头也没抬,“要不你来?” 李翘:“......” 这时制片人进场,身后跟着个助手。 李翘不好再说什么,灰溜溜让出位置,滚去一旁坐好。 监制名叫黄永艰,四十来岁左右,表情严肃,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黄永艰按惯例讲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开场白,下面开始做汇报。 沈晚欲把衣袖卷到小臂,他嗓音温润,整个人的状态稳重又松弛。孟亦舟坐在第一排,离讲台很近,甚至能看到沈晚欲自信微笑时,眼尾带起的那一点纹路。 沈晚欲确实不像穷门小户里闯出来的,聪明,举止大方,晦涩的德国文学信手拈来,连德文术语都说得很流利。 汇报结束,沈晚欲走下讲台,坐去了孟亦舟旁边。 孟亦舟低声问:“你会德语?” 沈晚欲以拳掩唇,同样低声回:“学校有专业德语课,我有时间会去旁听,学了几句。” 黄永艰大致翻看了一遍剧本,却不太满意目前的改动。 “这几段台词不太对啊,”黄永艰抬手,往后梳了梳花白的头发:“两人分别那场戏要收着演,有句话叫过犹不及,情绪太满就没有后劲了。” 《欢墟》的主线是禁忌之恋,九十年代那会儿国内经济复苏,石油生意正迅速与欧洲接轨,贺业和陆方远是塔基岛基站的管理员,他们的任务是看护阀门仪表,保障压力正常。 这座小岛荒芜寂寥,除了星星和海风,什么都没有,他们只能在无意义的日子里消磨着耐心。 有次单位下发物资,阴差阳错送来一箱啤酒,两人高兴坏了,当晚就对着大海举杯畅饮。 后来稀里糊涂地,醉酒的两人滚作一团。 醒来后,他们谁都没提起,白天照常工作,晚上挤在一个被窝睡觉。但这种事食髓知味,一旦发生,便一发不可收拾,他们既是同事又做夫妻,只不过谁也不说爱。 就这么过了半年,单位突然发函,开采工作即将结束,工厂要解散了。 那是个封闭年代,人们把同性恋当成病,一旦被举报,等待他们的就是流言蜚语,甚至还有牢狱之灾,加上陆方远家早已在家乡的小镇上帮他安排好一份朝九晚五,收入稳定的工作,在人生和前途的选择面前,爱情的分量自然不够看了,所以陆方远拒绝了贺业一起北上打工的提议,他要提前离开小岛。 陆方远拎着破破烂烂的包,背对着贺业。贺业面无表情地蹲在门口,望着刺眼的太阳抽烟。 在陆方远转身那一瞬间,贺业丢掉烟,冲过来把陆方远推去墙角。贺业抓住陆方远的头发,按着他的脑袋,咬破了他的唇,最后红着眼眶推开陆方远,骂他孬种,叫他滚。 黄永艰说的戏,就是分开这场。 “你问问自己,作为旁观者,这个故事真能打动你么?”黄永艰丢开剧本,“从第七幕开始,台词就特别矫情,情绪一股脑往外丢,后劲就没了。”这话未免有些过头, 他缓了缓语气才说,“你要是搞不懂什么是爱而不得,就去看电影,找感觉。这本子在我这过不了,你们也演不出好东西。” 黄监制看向手表,他下午还有要紧事:“今天先到这吧,给你三天时间,剧本磨好了再通知我开会。” 才散会,这小群人当真进了电影院。 那是家地下影院,位于一条闭塞的窄街深处。 招牌在昏暗的夜色中闪烁着上世纪八十年的荧光,从巷口望去,有一种孤独,荒诞的寂然感。 站在狭窄的入口处,头顶上是外形老旧,墙体斑驳的筒子楼,再往上看,蔚蓝的天空被禁锢在楼层之间,这副画面特别有香港老电影的感觉。 孟亦舟好奇地环顾一圈:“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李翘往前方抬了抬下巴:“我之前来濠江采风,误打误撞进的这条巷子,没想到还藏着一家电影院,就在那家洗衣店后面。” “老板,”李翘问,“你这怎么收费啊?” 影院老板窝在收银台后面的摇椅里,天热,他手里拿了把蒲扇扇风,见来客人了眼皮都没抬,闭着眼睛说:“一位十八块,片子随便挑,座位随便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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