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异性,出于礼貌,费慎并未盯着对方看太久。 略微移开目光,他一针见血道:“安小姐今天过来,并不是真想替安家求情的吧。” 如若真想救安向和安同坤,早该在安向刚出事那会儿,就要出来露面了。 等到如今这时候,事情已接近尘埃落定,突然跑到祖宅里来,用威胁的口吻对费老讲出那些话,就是黄花菜也该凉了。 况且冲安娴方才那个架势,与其说是替安家求情,不如说推波助澜将安家置之死地,让其再无翻身的可能来得更合理。 联系以上猜测,今天她过来闹这一出,极有可能就是为了挑拨离间,故意激怒费老促使对方放弃费惕,从而顺利铲除掉安家那些势力。 安娴并不打算隐瞒,无所谓地承认:“我本来就没想救他们,今天过来一趟,也只是想将费惕绳之以法而已。” 一边是丈夫,另一边是自己的血脉至亲,此刻落在安娴嘴里,竟比对待陌生人还要冷血淡薄,不知道的会以为双方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费慎说:“安小姐倒是会审时度势,比谁都拎得清。” 安娴淡淡一笑:“你不用明里暗里嘲讽我,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根本不在意你们争抢的那些权势地位,我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 费慎神情微动,“救命之恩”这词用得很巧妙。 当初乌勒海爆炸,对方失踪数月,费惕派人找了那么久都毫无下落,她却说自己是被别人救走了,还能如此长时间都不被发现。 而时至今日,也比任何人都要更早出现在祖宅里,说明是提前得知了消息,被人暗中安置进来的。 能有实力做到以上两点的人,整个太平洋洲际可找不出几个。 费慎心里大致有了人选,但并未立即挑破,而是顺着问道:“之前游轮上那场爆炸,造成的影响可不小,安小姐一个手无寸铁的女性,想要成功逃出去并且活下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看来对安小姐有救命之恩的人,确实能力不一般啊。” 安娴眼珠子瞥向一旁,不与他对视,低头整理那条擦过脸颊的丝巾。 “不想谈这个,那我们来说说别的。”费慎并不强求,另起话题,“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杀害库珀夫人?没错,又是游轮上的事,毕竟之前被安小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诬陷,还关在地下室吃了三天苦,这件事比较让我耿耿于怀,希望你能谅解。” 提及此事,安娴肉眼可见愣了几秒,仿佛刚刚回想起来似的,低声说了句抱歉。 费慎表现得很是大度:“没关系,比起道歉,或许我更想听的是答案,真实的答案。” 兴许是已经到了这一步,抑或是安娴还有其他的退路,她不再有所顾忌,直言道:“我不想杀她的,但是我没办法。” 安娴闭了闭眼,过往的回忆令她于心不忍,眼角眉梢缓缓浮现出心死如灰的悲怆。 “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费惕和安向……他们就是两个畜生,没有人性的畜生。” 尽管已经猜到了一部分,可真正听对方以这种语气说出来,费慎心中还是有些许的触动。 他没有出声,做着一个沉默而合格的聆听者。 亦是为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心中布满的疑惑等待一个解答。 对面的安娴眺望远方,目光放空,全然沉浸在了自己的心绪当中,眼角泛起一丝红。 “费惕在去费家之前,其实先被安家收养了一段时间,那时候他还是叫安志……” 安志是十五岁那年被带回的安家,安夫人死活不同意收养,将家里闹得鸡飞狗跳。 可安向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偏偏要将这个没人要的孤儿养在家里,谁反对都没用。 安同坤和安夫人膈应得不行,却又反抗不了安向,只能私底下抓着这个养子可劲儿出气。 安志性子沉闷寡言,不爱跟人说话又成天面无表情,看起来很不高兴似的。 被欺负了也不吭声,就知道每天一个人待在犄角旮旯里,藏着躲着,好像希望谁都看不见他。 安娴刚好比他小一岁,因为上面有个哥哥,所以家里长辈不太管她,说白了就是不重视,因此打小养成了腼腆怕生的性格,和谁都不太亲近。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二哥,安娴没有母亲和哥哥那种厌恶,心里只觉得好奇。 她隔三差五就会偷摸跑去看他,慢慢久了就发现,对方和自己好像是一样的,一样的孤独无聊。 偷看的过程当中,安娴几次撞见安同坤欺负安志,甚至有次动手揍了安志。 安娴看不过眼,悄悄去告诉了父亲安向。 然而安向完全没有当回事,还命令她少和安志接触。 安娴此时此刻才知道,原来父亲压根不喜欢这个二哥,那为什么又非要收养回来呢? 她没有等到答案,却等来了安志拦住放学回家的她,冰冰冷冷说:“别多管闲事。” 对方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了她向父亲告状的事,言语间却毫无感谢,只有一句冷漠伤人的“多管闲事”。 于是从那时候起,安娴收起自己的好奇心和同情,继续过以前每天枯燥乏味的生活。 两年过去,在安家当了几百天透明人的安志,忽然从家中搬了出去。 她以为他去外地上大学了,谁料在一年后的某次宴会中,跟随父亲和哥哥出席的安娴,竟然在费兆兴身边看见了人间蒸发的安志。 而那个时候,他已经变成了费惕。 费惕与安志不同,费惕会与人交际,能应对如流地说着场面话,也会在觥筹交错的利益场上谈笑风生。 尽管由于年纪尚轻稍显生涩,但在他的身上,再也看不出曾经那个整天板着脸、只会任人欺负的闷葫芦影子。 更令人纳闷的是,费惕竟然主动来关心她了。 以前作为哥哥安志时,他让她不要多管闲事。 现在成了陌生人费惕,反倒过来嘘寒问暖,关心她的学业和生活,履行作为哥哥的义务了。 安娴不明白对方什么意思,也不想明白,她不愿意参与到那些是是非非当中,索性自行选择远离。 只可惜别人不给她这个机会。 这一年过去,不仅是费惕变了,连安向也变了。 从前在家中与陌生人无异的“父子俩”,现在脱离了那层关系,反而变得亲近了起来。 双方时常走动,有什么事经常一起商量,仿佛变成了一对真正的父子,连带着与安娴见面的次数也多了不少。 直到高中毕业那天,安娴毫无征兆收到了自己父亲的通知。 对方让她准备准备,下个月与费惕结婚。 没错,就是通知。 她的婚礼,她的丈夫,是从别人的口头通知中得知的。 安娴当然不同意,她才刚刚高中毕业,十九岁的年纪,未来还有无数事情想做,无数的梦想要完成。 可安向为了逼她点头,不惜向校方施压,禁止各科老师给她介绍信。 没有介绍信,她就无法进入这个世界任何一所大学。 安娴哭着去找母亲,安夫人却只是沉默,哥哥安同坤更是帮着安向一起来劝说她。 他们真情实感地讲着费惕多么有能力,多么的优秀和可靠,就好像曾经对他的厌恶都是装出来的一样。 安娴结婚了,戴着家人们亲手为她铸造的枷锁,一步步走向了自己始料未及的坟墓。 婚后生活和预想中的一样,平淡乏味里透着几分无形的窒息,每天都是重复的日子,一眼能望到头。 费惕对她不算好,也不算太坏。 物质上充分满足,生活也时刻有人照顾,好像是相敬如宾的,可安娴却在日渐的相处中,深刻感受到自己丈夫是个多么自私又无能的人。 费惕有自己的事业工作和交际圈,却要限制她的人生自由。 安娴没有学历没有朋友,无处可去,整天只能待在家里,干些无聊至极的事情打发时间,偶尔出门,也是跟着费惕一块儿去应酬。 外面的人都讨好地尊称她为费少夫人,可只有安娴自己知道,她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变成了费惕身边一个叫费夫人的附属品。 往后荣辱好坏,皆与费惕这个人息息相关。 而费惕也完全不是个理想中的好丈夫,更与曾经安向他们嘴里形容的搭不上边。 他在外衣冠楚楚风度有礼,可一回到家关上门,就肆无忌惮酗酒抽烟,喝醉了还会砸东西发脾气。 他们结婚半年了,可笑的是,费惕至今为止没碰过她。 唯一的一次,还是对方借着酒精催化的效果,才稀里糊涂完成了夫妻义务。 一个月后,安娴发现自己怀孕了。 这么久以来,她头一回有了点真正高兴的情绪,想着都到这时候了,主动缓和一下夫妻关系也不是什么坏事。 她欣喜地跑去告诉费惕,以为会换来对方的笑脸,谁知费惕却完全黑了脸。 跟得知了什么噩耗似的,整个人气压低得可怕,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不行!不能生!” 丈夫异常的表现,让天生性格敏感的安娴,立马嗅出了几分不对劲。 再联想到婚后费惕的种种态度,她越想越奇怪,简直到了坐立难安的地步。 于是借着外出产检的机会,安娴私底下花钱雇人,跟踪了费惕好一段时间,结果查到了一个让她觉得天打雷劈的消息。 她和费惕两人,竟然有着同父异母的血缘关系。 也就是说,费惕真的是安向的亲生儿子,只不过是私生子而已。 这件事费惕知道,安向知道,就连安同坤和安夫人都知道,唯独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像个愚蠢到家的傻子。 她嫁给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并且怀上了孩子,而帮凶是她所有的至亲。 那一刻,安娴二十年以来认知的世界,陡然天塌地陷了。 她气到先兆流产,被送进医院做完手术后出来,家里人包括费惕,全都来看她了。 安向当众扇了费惕一耳光,理由是他没照顾好自己的女儿。 可安娴很清楚,安向这巴掌,打的是费惕让她怀孕这件事。 虽然进了医院,但估计这会儿大家心里都在庆幸,庆幸那个还未成型的孩子没留住。 安娴一言不发,对自己前几日得知的事情,半个字都没透露。 她心底深处藏着恨,藏着无法言说的滔天恨意,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就如此压抑了四五年。 五年后,一场游轮赌宴,终于让她等到了机会。 在费惕身边蛰伏五年,安娴知道了很多有关费安两家的事,可惜费惕看她看得太紧,半点自由都不曾给过。 迫不得已之下,她只能将主意打去了库珀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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