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揽余认真看了看,从形状和细节分辨,是自己熟悉的荼蘼花没错。 刺青这类东西多半带有特殊含义,若是纹在左锁骨下方的心脏位置,应该代表重视、热爱或藏在心底的秘密,那么右锁骨下又表示什么? 邵揽余不清楚。 他挪开视线,本着尊重他人隐私的想法,尽量让自己全神贯注,目不斜视。 胳膊与胸背的伤口全部上完药,还剩最后一处颈侧位置。 费慎颈脖间戴了玉玦,玉玦绳子妨碍上药,不好动作的同时也影响伤口愈合。 邵揽余略一思忖,小心将玉玦摘了下来,放于枕边。 玉玦表面光滑无暇,过去这么多年也不见半分损坏,显然是被人小心翼翼保存着的。 邵揽余指腹划过玉玦纹路,心道这小子看着没心没肺,没想到情感还挺细腻。 对于重视的东西会尽全力守护,这点倒是和他父亲费霄如出一辙。 拧紧药膏罐,替费慎盖好薄被,邵揽余凝视对方寻不见半点生气的脸,语气平淡如水。 “能活着就快点醒,别辜负你父亲一片心意。” 此地医疗资源十分有限,连根干净的注射器都找不到,更遑论消毒过的缝合针线。 这三天能用的药,包括草药都差不多全给他用上了,也算是仁至义尽。 邵揽余不会在这久待,顶多再等三天。 三天后,费慎醒不过来,他会放弃他。 没等到第三天,翌日黄昏,费慎奇迹般退了高热。 夕阳的余晖洒到格子窗户上,变为一条一条整齐的阴影,宛若夹缝中的曙光。 他眼皮微颤,顷刻间,在阴影中睁开了双目。 喉咙干涩无比,喉结费劲地上下滚动,第一个音节还没发出,有根塑料吸管塞进了口中。 “慢点喝。”熟悉的声音响起。 口干舌燥令费慎反射性咬住吸管,迟缓且用力地吸了一大口,简单的动作却花了很长时间。 温水不会太刺激,柔和地化解了嗓子里那股皲裂的干燥感,声音总算能正常发出。 “……这是哪?” 费慎手脚动了动,一股极致的酸痛顿时爬满四肢关节,他抬手擦掉唇角水渍,目光寻到了床边人。 为了喂费慎喝水,邵揽余上半身微微倾斜,正与他是面对面的姿势。 他一看过去,两人刚好四目相对,近距离之下,眼神暴露得一清二楚。 邵揽余眼底盛着愉悦,似乎心情不错。 见费慎能开口说话了,他坐直身体,把水杯放去一边,十分镇定地吐出几个字。 “维科苏边境线。” 放个东西的功夫,费慎自食其力坐了起来,他握住包扎好的左小臂,似乎想拆开纱布看看。 邵揽余出声制止:“上午才缝合的,好不容易买到的针线,别浪费了。” 费慎停下动作,审视一般盯住他,听不出情绪道:“煞费苦心算计那么多,就是为了来这里?” 游轮爆炸一事,十有八九和邵揽余脱不开干系。 再结合跳海前那些情形,他大致能推断出,对方送来的饭菜里,多半是加了类似麻醉药的东西,否则自己不可能无故出现四肢无力、头脑发晕等症状。 尽管跳海后昏迷不醒,不清楚自己最后具体是怎么上岸、又如何来到这的,可用脚后跟也能猜出,邵揽余定然事先安排了人接应,应该是有小船只在附近海域等着捞人。 唯独有一点,费慎有些想不明白。 “既然打算用整条船的人铺路,为什么单独救我?”他索性问了出来。 “救”不单单是指把他从海里捞上岸,还有在游轮上,起火后玻璃窗炸开那一刻,邵揽余对他说的那句——去十二楼,沉船前会有人接应。 再加上先前特意归还武器的行为,令他不得不怀疑,眼前这位唯利是图的黑心军火商,是否还有进一步企图,比如再利用他做些别的什么。 邵揽余迎上费慎冷淡提防的视线,慢条斯理说:“或许你可以把它当成,是对一位优秀狙击手的特殊待遇。” “换句话讲,”费慎自作主张,将这句话的潜在含义补充出来,“我这个受了伤的雇佣兵,在你眼里还有剩余的利用价值,对吗?” 闻及此话,邵揽余微一莞尔:“大名鼎鼎的kin,怎么会这么没自信。” 话落,没有预兆一伸手,他轻轻扣住了费慎手腕。 费慎掌心微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软晶体被人放进来,只听邵揽余道:“东西还给你,多谢你替我挡掉了那些玻璃碎片。” 费慎目光随之下移,静静躺在手心的软晶体,是他的芯片通讯器。 自进入毒刺公司起,这块芯片就植入了体内,迄今为止一直跟着他。 然而他朝自己开了一枪,手臂多了个窟窿,芯片被人挖出来,中间有了裂痕,已然损坏失效了。 如此一来,自己和外界算是彻底失去了联系。 邵揽余神情看上去颇为满意,走出房间前,叮嘱了费慎一句:“好好休息,保存体力,两天后我们得离开这。” 费慎不搭理他,摸到枕边的玉玦,重新戴回了脖子上。 屋内恢复静默,窗外橘紫的夕阳很快消失于大地,被浓重的夜幕替代。 无人看得清的黑暗中,费慎背靠床头脏兮兮的墙面,享受似的阖上双眼,唇边划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清晨,费慎换上了床旁备好的衣物。 一套简单的白衣黑裤,一看便知是邵揽余的审美。 他拉开破破烂烂的房门,这房门昨晚被风吹得咋咋呼呼响了一宿,对睡眠质量做出了很大贡献。 若非他身上有伤,不能随意翻动,指不定那张粗糙搭出来的铁片床都撑不到天亮,晚上就能给翻塌了。 来到客厅,本以为自己是起得最早的,谁料邵揽余已经收拾得体,衣冠楚楚地坐在桌前吃早餐了。 看见费慎,他放下手中勺子,怪好心的问:“昨晚休息得如何?” 费慎几步上前,坐在对面的位置,口是心非说:“很好。” “那就好,”邵揽余点头,一脸宽慰的表情,“昨天弄坏了那个房门,我还有些愧疚,没影响到你就行。” “……” 费慎脸拉得老长:“你弄坏的?” 邵揽余表示遗憾:“是啊,赔了两百K,身上现金不多了。” “今晚换房间,”费慎目不转睛盯着他,强调道,“我俩。” 邵揽余神色有点勉强:“你不是说没影响吗?” 费慎理直气壮改口:“有影响,影响很大,我睡不好觉,心情就不好,心情不好就赶不了路。” 他一副你自己看着办的模样,邵揽余话语微顿,无端笑了笑。 “那好吧。” 敲定好房间一事,费慎胃中感觉到了饿意,正巧一位老人端着碗吃的,步履蹒跚地从外边进来。 老人单手拄拐,行动十分不便的样子,费慎起身准备帮忙,却不料与对方端碗的手错开了。 对方无视掉他,把碗放桌上,声音浑浊道:“吃吧,不够外面还有。” 费慎立在原地,无声端详了会儿眼前的老者,恍然发觉,对方眼睛好像看不见。 “坐下吧,”邵揽余提醒他,“青叔煮的芋米粥还不错,尝尝。” 被称之为青叔的老人,送完东西后,又原路返回走出了大门,速度尽管慢,但方向始终没出错。 费慎思绪中断,坐下注视碗里的芋米粥。 这屋子实在破旧简陋,客厅与房间半斤八两,同样没几样拿得出手的物件,连餐桌都是岌岌可危即将报废的寒酸样。 然而这只盛了粥的碗,却是出乎意料的干净崭新,像是因为有客人来,所以特意换上了新碗招待。 芋米粥煮出来是乳白色的,颗粒分明,每粒谷物中间有一条浅紫色胚芽,他在科谟从未见过这种食物。 看穿了他的想法,邵揽余解释说:“边境线特供,其他地方买不到,新鲜东西,口味还不错。” 邵揽余言语中带了些许打趣,可事实上,是由于这地方太过贫瘠,穷山恶水种不出来其他能吃的东西,也没那个闲钱去外面花高价进购,只有这玩意能填饱肚子。 费慎舀一勺尝了口,偏咸甜的口感,有芋头混燕麦的香味。 口感并非如想象中那般粗粝,顺滑适口,意外地挺好吃。 安静喝了几勺,费慎问:“你和他……青叔,是叫这个吧,你和青叔认识?” “嗯,以前有过交集。”邵揽余言简意赅。 费慎又道:“他眼睛怎么回事?” 邵揽余那碗吃完了,放下勺子,习惯性想拿纸擦手,然而这里没有可供浪费的纸巾,只好忍住。 他略带揶揄说:“到别人的地盘,总打听人家隐私干嘛?” 费慎说:“了解一下救命恩人,以后好报答。” 邵揽余没忍住动了下眉毛,反驳说:“你的救命恩人,好像是我。” 费慎:“你顶多算个路过的。” 邵揽余:“……” 晚辈不懂事,长辈懒得与之计较。 他默念了三遍这句话,没就此事和对方纠缠下去,回到之前有关青叔眼睛的话题。 “辐射病后遗症,挺久的了,青叔很坚强,至少目前一个人生活不成问题。” “这地方是哪?” 费慎想一出是一出,问得猝不及防。 边境线作为三区交壤之地,面积并不小,相反长度十分惊人,直接横跨了三分之二太平洋洲际。 其中包含了大大小小的地方,除却战火纷争最为严重的中心地带,也有许多人迹罕至的城镇与村落。 他们乘坐的“野玫瑰”号从乌勒海码头出发,爆炸前一共行驶了五天。 原本应当一直往北进入其他海域的,由于中途改变了行驶路线,所以很可能又重新返回乌勒海,再朝着大西洋驶去。 按照这个算法,跳海当晚应该才出了乌勒海不久,邵揽余也不可能拖着个大男人到处跑,因此这个地方离海岸不会太远。 也就是边境线的起始处,洲际最东面位置。 一分钟不到,费慎脑子里飞速掠过太平洋洲际的俯瞰地图,大范围推断出了自己所处的方位。 对面邵揽余摸了摸衣兜,掏出一个防水密封袋。 小密封袋是透明的,里面装了许多白色药片。 他揭开袋口,没喝水直接吞了两颗药片,剩下的放回衣兜,才不紧不慢答道:“尤州。” 尤州靠海,位于东偏南面,属于中辐射区,相对也是人最少的地方。 答案和费慎猜测的大同小异,只是现在,他不关心这个了。 目光隔空投过去,落在对面人脸上,费慎的眼神变得深不可测。 仿若洞察了一切,透过邵揽余表里不一的面孔,窥见了背后不可告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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