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牧之正用湿纸巾擦拭着桌面,听到这一句,他戴着念珠的手顿了下,抬起头来。 两束目光在空中接洽,易知秋看着他笑。 “甜的和咸的你都尝尝,想吃哪碗吃哪碗,不喜欢就给我。” 娄牧之将他的笑容纳入眼底,觉得暖,嘴里却淡淡的说“哦。” 店里有一台彩色电视机,正放着新闻联播,帘子被掀开,走进来一个女生和两个男生,青春洋溢的脸上带着飞扬神采,像一簇簇含苞欲放的花骨朵。 那女生眼尖,她望向窗户边,眉梢一挑:“咦,易知秋是你啊。” 正在喝粥的两人同时抬首,那是个长相清秀的圆脸女生,扎着高马尾,她走过来:“你怎么在这?” 定睛一看,易知秋认出来人,他咽下嘴里的粥:“市里办竞赛,我们过来培训。” “这么巧,我们也是来参赛的,”说话间,女生已经自顾自坐下了:“不介意拼个桌吧。” 她提了一嘴,随行的两个男生就坐下了。 易知秋下意识看了眼娄牧之,他表情历来清淡,看不出什么明堂,这边自动拼桌的人已经点起了菜。 那女生把菜单还给服务员,坐好后,偷偷瞄了娄牧之好几眼,他喝粥的时候会微仰脖颈,喉结的形状很漂亮,一上一下,女生看了会儿,白皙的面颊浮起了一点娇粉。 女生拐了易知秋一手肘:“你不介绍一下么?” 娄牧之目光无息地落在两人相触的腕骨,一瞬间,便移开了。 那眼神似不经意暼过,却犹如实质地钉入易知秋的手臂,他有意往左边挪了点位置,与那姑娘保持安全距离。 “他叫娄牧之,是我……好朋友。小学同学,江子雁。” ‘我’字后面卡了一下,易知秋又不太自然地接下去了。 江子雁性格很开朗,跟娄牧之问好,是小女生特有的轻声细语,还介绍了跟她同行的两个男生,都是实验中学的,一个叫吴野,一个叫朱真,巧的是,他们都是英语组的学生,聊天内容不免要牵扯比赛。 江子雁抽出一双竹筷子,闲聊道:“我听说三中有个大神,上机模拟就考了满分,我可不想跟他分在一组,不然也死得太难看了。” 叫吴野的男生接话:“就是,考120分的都是变态。” 朱真吸溜了一口牛肉面,含糊不清地说:“何止变态,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易知秋和娄牧之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擒着点笑意。 江子雁吹凉了粥,十分淑女地往嘴里送,她小口小口地抿着银勺:“听说是三中的,你们知道那人叫什么名吗?” “知道,”易知秋清了清嗓子,嘴边带着戏谑的笑:“我跟那人熟,叫娄牧之。” 话音还没落,江子雁被热粥呛到,趴在桌子上咳得昏天地暗。 江子雁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耳尖却红了个透,朱真和吴野愣住,气氛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娄牧之镇定自若地喝着粥,仿佛只是偶然经过的路人,没有一点当事人的自觉。 这顿搭桌饭在尴尬而不失礼貌的氛围下匆匆结束,匆匆说了再见,两人迈步走出店门,易知秋憋了好久的笑终于得以攀上脸颊。 娄牧之双手放进裤兜,轻声问他:“故意的?” 放肆的笑容绽放,荡开,易知秋弯着眉眼,摸了摸鼻子:“哪故意了,我实话实说。” 两人对上彼此的眼睛,想起方才的情形,易知秋笑出了声,笑意仿佛会传染,顷刻间融化了娄牧之的高冷,他没忍住,也跟着轻轻笑起来。 周遭经过四五个手拉手的女大学生,伸长脖子地往这边瞧,眼神带着看帅哥的赏心悦目以及不明白他们到底在笑什么的好奇。 娄牧之微敛表情:“笑够了没?” 易知秋还捂着肚子,笑得弯腰:“没有。” 娄牧之伸手扯过他的衣袖:“行了,回了宿舍慢慢笑。” 易知秋任由他拽着袖子走,没走两步,他眼睛发亮,惊喜道:“小木头,你看那。” 顺着易知秋抬起的指尖望过去,对面亮起了一片又一片灯海,泛起涧石蓝,如天与海倒转过来,苍穹落了地,尘埃与光影同期,向着层叠的暗云奔去。 “蓝色灯海,”易知秋瞪着眼,呆滞地用手肘碰了碰他:“好漂亮。” 确实很漂亮。 宝石蓝般的星点落在娄牧之眼睛里,他着迷地看了又看,在这瞬间,他忽然意识到,生活中不经意的美,小确幸,意外之喜,仿佛每一次,都和易知秋在一起。 “怎么不说话?”易知秋问。 “说什么?” “这么漂亮的灯海,你好歹感叹两句。” 娄牧之嫌他幼稚,挑了他一眼,没说话。 没有语言,两人突然有了默契,都安静了下来,站在原地观赏。 “小木头,” “易知秋,” 两人同时开口,易知秋转头,娄牧之侧首,不约而同地看向身旁人。 天际的蓝吻上了易知秋眼眸,他问:“你想说什么?” “你呢?” “是不是还挺好看的?” 易知秋嗓音低而轻,调子缓慢,就像朦胧着一层胶片质感,不同于他平日的明亮,在今夜却显得异常动听。 “嗯,好看。” 娄牧之面朝着他,也不知是叹这片奇景还是别的什么。 记忆回溯,过往珍贵的画面在脑子里转了几个弯,单独铺开了一幅画卷,那是一个晴朗夏夜,易知秋为娄牧之点燃漫天烟火,他仿佛穿越了时空隧道,当时的色彩褪去光耀,盛大归于平息,他唯独记得那双向着他,带着笑的眼睛。 当时的身影和眼前人重叠在一起,让娄牧之有了片刻的不真实感。 不知哪传来一声声绵长调子,有人在唱歌,还是情歌。 易知秋心底好奇,他转着脑袋找了一圈。 “哎,你看巷口还有街头歌手。”易知秋侧耳:“你知道他在唱什么吗?” 蓝色灯海中,在一处人烟熙攘的角落,一个长发披肩的男人背着一把木吉他,正在低吟浅唱,音响不算上层,经过介质传出的声音有些失真,却也动人。 娄牧之仔细听那旋律,是一首大街小巷都放过的歌曲。 “耳熟,”他听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不过想不起来了。” “叫《鬼迷心窍》”易知秋后退一步,落去他身后:“李宗盛的歌。” 身后的人转了个方向,娄牧之便站在了前方,他停驻在灯海上的视线偏移,朝街头卖唱的男人望去。 那人戴一副墨镜,长发在风中颠颤,因易知秋特意提起这首歌,娄牧之便留心听起歌词。 “有人问我你是究竟哪里好, 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 歌手闭着眼睛,唱得忘我,拨吉他的手指晃成一道道剪影,街道喧嚣,掺杂着断续的噪音,娄牧之却清晰地听到了易知秋的声音,琴弦音过,他用手指打着拍子,跟着调子低唱,吐露的每一个音节都袭击了娄牧之的耳廓。 “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 没见过你的人, 不会明了。” 深埋于心底,尚不明朗的情愫因这片灯海,这首歌,这个人而疯狂涌窜,娄牧之喉结动了下,他不由自主攥紧了袖口的衣料,好像这一瞬不抓住点什么,他就会即刻沦陷今夜的斑斓里。 两个人的身影一前一后在地上交错,如藤蔓缠绕,易知秋扛不住美丽心动,他微微抬起手臂,在夜色中,他的影子牵住了娄牧之的手。 此刻景色梦幻,歌声迷朦,娄牧之不晓得身后的两具影子牵上了手,但他仿佛觉得,只要转身,一定能看到易知秋的笑,是那春风也逊色的笑。 可是他却舍不得回首。
第36章 恋爱的犀牛 窗外的香樟树在春风里沙沙作响,一个星期嗖地过去了,今年英语组的竞赛玩起了新花样,第一轮表演,第二轮演讲,第三轮才到考试。 英语组全力筹备一出话剧,站在舞台的男老师叫周琼,穿一件黑色皮衣,留着一头狂野的中长发,长得像黑豹乐队的主唱张淇,他是个深度话剧迷,独爱廖一梅。 这部戏被文艺青年们称为永远的爱情圣经,周琼把剧本改成了英文版,每天下课就逼着学生来礼堂排练。 山河之间夕阳坠落,橘黄色的余晖从门口撒进教室,拖出一条长长的尾巴,周琼抬着剧本,正给同学们讲戏,娄牧之饰演男主角马路,江子雁挑大梁,演女主角明明。 娄牧之穿着一件白衬衫,手里拿着台词本站在舞台中央。 (1)「You are my warm gloves, cold beer, Shirt with sunshine flavor, dream day after day You are sweet and sad, with fresh desires smeared on your lips.」 “停停停!”周琼挥手,打断了排练:“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这段是整部戏的高潮,你要带入情感,情感懂吗?你完全没有起伏的情绪,怎么可能打动观众呢。” 娄牧之第十六次被喊卡,他低垂着脑袋挨训。 周琼声情并茂地演示一遍,细致到每一个动作,语气和表情,跟他强调了至少三遍转承启合,末了,还不放心地问:“能明白吗?” 娄牧之点头:“明白。” “记住,在这个时刻,你就是马路,”周琼指着江子雁:“她是你爱慕的姑娘,你要把她想象成你的梦想,你最渴望的东西。” “嗯。” 周遭的同学小声地抱怨,已经六点了,他们早饿得饥肠辘辘。 周琼听着窃窃私语,不再过多赘言,只是说:“好了好了,最后一遍,演完就散。” 垂头丧气的同学们听到即将解散的好消息,忽地抬起脑袋,一个个打起精神,各自就位。 就在这时,礼堂踏进一个熟悉的身影,最后一缕夕阳擦过易知秋的头发,他刚进门就看着娄牧之悄悄冲他比了个手势,告诉他还有五分钟,他弯下身子,低调进场,在最后一排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下。 周琼拍手打板:“开始。” 灯光亮起,舞台上人影,人声接连变换,故事发生在1999年,带着世纪末的气氛和情绪,不管是情绪还是光影,都渲染得十分到位,但是易知秋对话剧不感兴趣,瞥了几眼就去玩游戏了。 整座礼堂充斥着年轻的,野蛮的,无处安放的荷尔蒙,满含激情的台词在易知秋耳边掠过,他就像没听见一样,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领着卡丁车冲锋陷阵。 不知过了多久,灯光忽地暗下来,突如其来的漆黑惊得易知秋抬头。 偌大的半圆弧高台,只有一束光,打在娄牧之和江子雁身上,但是从易知秋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瞧清楚他一人。 娄牧之下巴微仰,修长细腻的脖颈像是流光软玉,他的目光顺着江子雁的方向,易知秋却觉得,他在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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