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牧之又不说话了。 院长帮他撩开遮住眼睛的小碎发:“来接你的是你妈妈的堂妹,她会待你很好的,你别害怕。” 就在院长宽慰着娄牧之时,不远处驶来一张银灰色桑塔纳,紧接着,车上走下两个人。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和一个容貌亮丽的女人。 院长转头一笑,她站起身,与那女人握手:“您好,我是院长,您叫我梅姐就行,”她对着娄牧之招手:“这就是你的新妈妈,过来打个招呼。” 不远处的小孩脸蛋精致漂亮,他看过来时目光深深,那绝对不是一个12岁孩子该有的眼神,毫无童真,眸里只有沉甸甸的黑。 女人似乎没察觉到他的冰冷,反而笑了笑,向他伸出手:“你就是小牧啊,快过来,给阿姨看看。” 人还没靠近,娄牧之就嗅到一浪又一浪香气,晚香玉,甜腻而浓烈,他视线搭过去,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女人暗红色的指甲油,红衬着白,让她看起来贵气十足,他没走没动,也没说话。 “过来。” 娄牧之还是没动,不像是怯,而是不愿意。 女人耸了耸肩膀:“他好像不怎么喜欢我。” 院长沉下一点嗓音:“小牧。” 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这时,女人身旁的男人开口了,他脸上带着非常亲和的表情:“你好,你不记得我了么?你三岁生日那年,我还送了你一架飞机模型呢。” 娄牧之眼神如看路人,麻木的神色没有半点改变。 男人笑了笑,用一种和善的语气说:“我叫顾汪洋,她叫林夕瑜,以后就由我们来照顾你。你可以叫我姨父叫她小姨。” 男人目若朗星,五官轮廓深邃,他个子很高,看起来超过了185cm,举手投足间大方得体,整个人看起来文质彬彬。 娄牧之眼睛里没有喜恶,他冷漠地看着面前的两个陌生人。 虽然说林夕瑜是他妈妈的妹妹,但在此之前,他只见过她一次,既谈不上交情也谈不上感情。 院长神色有一丝无奈和疲惫,她笑着说:“其实小牧是个很乖很善良的孩子,只是有点认生,熟了就好了。 林夕瑜瘪瘪嘴,被太阳晒得有点懒,用手背遮住了眼睛。 “我们能理解,没关系,慢慢来。”顾汪洋笑起来,眼角微微皱起,染上点岁月风霜,不老,倒是更添男人味。 听了这番话,院长觉得遇对人了,心感一阵宽慰:“听说您家住在淮江,这么远的路真是辛苦您了。对了,不耽搁您的时间,麻烦跟我去办理一下手续,你们就能把小牧带走了。” 取了证件,拿了娄牧之的行李,三个人站在孤儿院的黑铁大门前作最后的告别。 院长眼泛泪光,目送娄牧之走远,他低着头,默默跟在两个大人身后,就在快上车的那一瞬间,他突然往回跑。 “院长,”娄牧之气喘吁吁地跑到她面前,摊开手掌心:“这个送你。” 话才说完,娄牧之又向桑塔纳跑去,钻进了后车座。 院长看着手里的皱巴巴的纸飞机,铺开一看,铅笔勾勒了她平时给孩子们讲故事的模样,院长吸了下鼻子,又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湿润,她重新抬首时,绽放了一个温暖的笑容:“小牧,希望你能幸福快乐的长大。” 银灰色轿车碾过柏油路,拐弯时画出一条倾斜的幅度,惊落了一路梨花,扬尘而去。 淮江,青年家园。 矗立在眼前的是一栋白色复式楼,一共上下两层,门前种着一水儿杜鹃花,红艳艳的,春天刚打了花苞子,颤巍巍抖在风中。 这里是警察大院,住在里头的基本都是警察或者是警察的家属。 顾汪洋打开门,他转身过来,将一把金色的钥匙放在娄牧之手心里:“小牧,这里就是你以后的家了。别愣着,先进去。” “先生,太太,你们回来了,”一名五十岁左右的女人从厨房走出来,一眼就看到娄牧之,满脸堆着笑:“这就是小牧吧,真俊,长大了肯定是个大帅哥。” 娄牧之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 进门的小孩抱着一本素描背着木吉他,林嫂上前一步,想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娄牧之立刻侧身,不给她碰。 一路上,顾汪洋已经习惯了娄牧之的冷漠,林夕瑜似乎也习惯了,两人谁都没苛责他,也没说他没礼貌之类的话。 “杨嫂,可以开饭了,麻烦您收拾一下餐桌。” 顾汪洋放下行李箱。 杨嫂捞起围裙擦了擦双手,笑着应好,赶紧转身进厨房。 “这是给你买的拖鞋。”林夕瑜弯腰,从玄关柜里拎出一双卡通图案的鞋:“换上吧。” 拖鞋被她随意丢去小孩脚边,娄牧之没说谢谢,但乖乖地换上鞋子。 林夕瑜今天穿一双7cm的高跟鞋,她才把鞋子换下来,就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跟顾汪洋撒娇:“老公,这双鞋质地不好,我后脚跟都给磨破了,你明天重新给人家买一双,好不好嘛。” 也许是她撒娇的语气太明显,觉得当着孩子的面不适合,顾汪洋咳了一声,又对娄牧之说:“你小姨平时就这样,你别介意。” 娄牧之点头,小心地把白色帆布鞋放进鞋柜。 林夕瑜神色自若,缠着顾汪洋给她买鞋子,直到顾汪洋一脸严肃的答应,她才没在闹腾,进了厨房帮杨嫂的忙。 客厅整洁,布艺沙发,电视柜,矮几上放置了一方茶器。 正面墙壁上挂着一副复刻版油画,有残骸,有猫,气氛喧嚣的狂欢节,五颜六色的面具堆在一起, 伪善、卑鄙、虚荣、愚蠢、懦弱.....这些面具形态各异,透过表象,仿佛能听见它们发出不同的笑声。其中有一个冷眼旁观的男人,他留着夸张的山羊胡,带着夸张的帽子,穿着鲜艳刺眼的衣服,男人冷漠的样子与斑驳陆离的世界格格不入,他像是混沌中唯一的清醒,在人群中一路逆行。 目光下移,他看见了注脚——《被面具包围的自像画》。 一大一小,一高一矮的两具身影投映在壁画上。 “恩索尔的画,他是我最喜欢的一个画家,”顾汪洋顺着娄牧之的眼神看过去:“好看吧。” 壁画看得娄牧之毛骨悚然,他却淡定地说:“嗯。” 这是他今天说的第一句话,不,第一个字,顾汪洋却听得心情大好。 “留山羊胡的男人就是恩索尔的自画像。”在那群如食尸鬼、骷髅、怪物的面具围簇中,那个男人显得如此“人性”,顾汪洋说:“他看起来是那群人里最正常的一个,对不对?” 娄牧之看着油画上那个冷漠的男人,用一种不符合年龄的语气说:“不对,说不定他也带着面具。” 闻言,顾汪洋转头看娄牧之,眼里的着迷一闪而过,像是发现了什么珍宝,继而颇为感慨地说:“也许吧,人生就像一场带着假面的舞会,每个人都带着面具跳舞,带得时间久了,或许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面具还是真实。” 说不清为什么,这一刻,在他谦逊,有礼的皮囊下,娄牧之看见了另一个顾汪洋,仿佛那才是真正的顾汪洋。 “先生太太,小牧,可以开饭了。”杨嫂的声音拽回娄牧之的神思,再看去,顾汪洋恢复常色,气质温和。 饭桌上,顾汪洋一直给娄牧之添菜,林夕瑜时不时问娄牧之几个问题。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你妈妈的堂妹,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娄牧之吃饭的时候很斯文,他茫然摇头。 “哎,自从我嫁给了你姨父,只回过一次临都。”林夕瑜挑三拣四的吃着菜,一边自顾自说道:“而且都是你三岁以前的事了,你不记得也正常。” 娄牧之静静地,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 “你妈怎么死的?” 娄牧之神色一愣,连咀嚼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盯住一盘西红柿炒鸡蛋,目光幽然。 顾汪洋放下筷子,神色有点不耐烦:“吃你的饭,话怎么这么多。” 林夕瑜没皮没脸,不在意顾汪洋说什么,悠哉悠哉地吃了菜,又挑了一口白米饭。 对着娄牧之时,顾汪洋又变回微笑的样子:“也不知道你的口味,今天的菜是随便做的,你将就一下。杨嫂是家里的帮佣,你喜欢吃什么,以后告诉她就是了。” 娄牧之从小就挑食,不吃葱姜蒜和香菜,也不吃白萝卜,茄子,青椒和西红柿,他妈妈在世时做菜十分细心,把他的口味宠得更刁了。 他没解释,而是低头扒碗里的番茄炒蛋,礼貌地说:“谢谢。” “不客气,”顾汪洋捻起一只可乐鸡翅,放去娄牧之碗里:“小牧你今年12岁了吧。” “嗯。” “你该上初中了,”顾汪洋歇了筷子,双手搭在膝盖上:“我帮你联系了一所中学,是这里最好的一间学校,下周一我送你去报道。” “嗯。” “老公,我吃饱了,”林夕瑜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坐了一天车累死了,我去楼上睡会儿,晚上还要打牌呢。” 顾汪洋点头。 临走时,林夕瑜还摸了摸娄牧之的头,把他头发揉乱了:“房间什么的都弄好了,让你姨父带你去。”她打了一个哈欠:“小姨去睡觉了,你乖乖的。” “嗯。” 娄牧之缩了下脖子,悄无声息地避开她的触碰。 顾汪洋看在眼里,他悄悄的琢磨着这个孩子的喜好,娄牧之安静却不害羞,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稳,话少认生,想要跟一个认生的孩子亲近,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咱们家有两层,一楼和二楼都有空房间,也都收拾好了,你想住哪里都可以。” “请问您、和小姨住哪里?”娄牧之斟酌了一下用词。 “二楼。” “那我住一楼。” “好啊,”顾汪洋微微一笑:“对了,浴室只有二楼有,你洗漱就去楼上。时间也晚了,洗个澡早点睡。” 娄牧之放下筷子,说自己吃饱了,他拖起大大的行李箱,拒绝了杨嫂和顾汪洋的帮忙,独自进了房间,不一会儿,他拿了洗漱用品去二楼。 等洗完澡已经十点多了,林夕瑜睡过了头,没能赶上牌友的麻将局,正靠在顾汪洋怀里看电视剧。 干毛巾搭在娄牧之脖子上,他放缓脚步,蹑手蹑脚地穿过走廊,不想惊动里面那两人。 “这小孩也太没礼貌了,话也不讲,死气沉沉的。”林夕瑜用牙签插|着西瓜,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 “小点声儿,”顾汪洋左右看了一眼。 娄牧之立刻躲在柱子后面,大气也不敢喘。 看清楚了周围没人,顾汪洋轻声责怪道:“小牧7岁就没了爸妈,性格是有点自闭,我们多陪陪他,等相处一段时间自然就亲近了。你以后别在孩子面前说这种话,小孩心思敏感,容易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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