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钟情时不时遵照着指示转身或展臂。 他在某次站定后瞥见了角落里的人台,与周围的环境毫不相符,突兀地在满屋的男士着装之间,套着一条纯白的绸缎长裙。 “那是什么?”钟情问。 老裁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在注意到同一个人台后不甚在意地答到:“大概是哪个宿舍没能用到的演出服吧。” 听着两人的谈话,秦思意也望向了那个角落。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条裙子看了一会儿,末了淡然评价到:“真是可惜。” 事实上,假使钟情早来一学期,那么他就会像斯特兰德的其他学生一样,有幸见到秦思意穿上这条长裙。 绸缎垂坠着包裹住少年纤长柔韧的身躯,在休息室的火光下,闪烁出静谧清冷的光泽。 如果让舍长来形容,他会客观地说这只是一种再普通不过的光学现象。 而若是将当日的舍长与钟情对调,那么后者一定会将其比喻成月光。 “学长。”他恰巧在这时唤了对方一声。 “怎么了?” “你还记得下雪那天,我们从斯特兰德跑出去了吗?” “嗯。”秦思意肯定地点了点头。 “你穿着斗篷。”他停下来,仿佛组织了一番措辞。 “像舞池里女孩绽开的裙摆。” ——为什么不能邀请秦思意跳舞呢? 钟情将目光死死锁在了层叠的裙摆间。 —— 两人从裁缝铺离开,预备铃已经响过一次。 钟情和秦思意在下午没有选到一起的课,因此按照各自的教室,在某个路口分别。 后者的课程几乎完全与林嘉时重叠,不久便在熟悉的过道里见到了对方的身影。 秦思意当然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去左右对方的选择,遑论像现在一样心生埋怨。 可他实在是不能理解林嘉时突然的放弃,也同样无法接受对方给出的莫名其妙的理由。 “思意。”对方叫住了他,“你还在生气吗?” 秦思意懒得回答,无视了林嘉时的搭话,兀自走进教室。 “思意。”后者跟了过去,和往常一样坐到了秦思意旁边的位置。 他不是没有想过向对方道出实情,只是以秦思意的性格,对方大概率会表示,想要为自己提供金钱方面的支持。 或许更早几年的林嘉时会欣然接受这样的帮助,可现在的他要比几年前的自己更为成熟,而秦思意也不可能再像最初那样毫无顾忌地去花李峥卡里的钱。 即便对方不说,林嘉时也能够大致猜到,关于对方父母那场拖延了数年的离婚诉讼,并不会以一个多么体面的方式收场。 他不希望自己的假想印证在秦思意的身上,更不希望在它真正发生时,自己会成为让对方难堪的其中一部分。 林嘉时最想见到秦思意好。 这是他在失去双亲以后,除开外祖父母,最最真心实意对待自己的人。 他一点都不想看见秦思意难过。 “还有一年才毕业呢,说不定最后我们还是会去同一个学校的。” 林嘉时总是温柔且平和。 与其说他是在试图让秦思意和自己讲话,倒不如理解成他在单方面地哄人。 这样的次数多了,即便关系一般的普通同学也难免产生动容,何况秦思意本就憋着一股气,左右都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开口。 “我只是生气你随便一句话就把之前的努力全都丢掉了。” 他撇过脸,别扭地不去看林嘉时。 “是我的错。”林嘉时说,“但是不看得那么远的话,我的演讲稿确实写得很好,不是吗?” 他故意去逗秦思意,顺着对方的话将问题揽到自己身上,又玩笑似的,接着提起两人没来得及讨论的演讲日。 秦思意没好气地把嘴抿起了些,稍沉默了一会儿,到底没有憋住,倏忽笑了出来。 “我在和你说将来的事!”他终于让视线与林嘉时对上,义正辞严地进行了强调。 “可是将来还有好多好多年呢,未必就会在眼下被决定。” 后者说着用笔杆戳了下秦思意的手背,笑嘻嘻地截住了对方原本试图说出的抗议。 铃声便恰合时宜地在此时响了起来,将两人的对话定格在近似于玩闹的举动里。 秦思意在老师走进教室前转头瞧了一眼窗外。 接连明朗了几日的天空,依稀从远处飘来了连片的乌云。 “好像要下雨了。” 就在他对林嘉时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一道闪电毫无征兆地在隔岸落下。 不久以后,绵延的雷声沉闷传来,隆隆将讲台上老师的声音盖了过去。 “你看,刚刚还是晴天。”林嘉时将先前的话延伸了出去。 “但我预感到了会下雨。”不知怎么,秦思意的回答显得有些低落。 他格外担忧地远眺着,眼看雷鸣带着雨声‘哗’地扑向了这栋教学楼。 指针走过两点,秦思意听见老师说:“希望周末的离校日不会再有这样的大雨了。” 他略显意外地打开了日程表,果然,学校的网页上,少见地排出了一次没有任何理由的外出时间。 “你看。”林嘉时得意洋洋地叫他,“谁说得好将来会发生什么呢。”
第59章 舞会 『去没有人看得见的地方,偷偷和学长跳舞。』 舞会这天学校里来了许多人。除开受邀学校的学生们,还有不少拿到了入场券的亲友。 这年的夏初要比往年更冷,太阳刚从地平线沉下,温度便仿佛骤然降回了寒冷的春天。 温差让室内与室外割裂成两个世界。 门后的礼堂衣香鬓影,灯火缱绻。 而一门之隔的步道上,则只有孱弱的灰败月光。 学校的修建工程切断了礼堂附近路灯的电源,记忆里连片的光亮被夜色淹没,只剩落地窗旁还留着温暖的色调。 秦思意在来的路上听见了女孩们的笑声。 甜美、优雅,怀揣着期待,以及经过大脑美化的,对浪漫邂逅的憧憬。 钟情的前襟佩着一朵象征斯特兰德的玫瑰,按照惯例,它会在舞会结束前被交换到某个女孩的手上。 秦思意在递出邀请函时小心翼翼朝那里瞥了一眼,半开的花瓣含蓄地拢着,不热烈,也不宽柔。 舞会尚未正式开始,乐队在一旁演奏着最近流行的曲目。 少年少女们年轻的荷尔蒙在封闭的空间里蒸腾骚动,迸发出扑面而来的热意。 秦思意飞快扫了一圈,视线所及,满目皆是华美的长裙,昂贵的珠宝。 女孩们皓白的皮肤变成了最为细腻柔美的衬布,映出绚丽的色彩,在每一缕灯光之间晶莹闪烁。 她们为常年刻板守矩的私校带来前所未有的甜蜜,将各色鲜花扣在腕间的系带上,几乎不用靠近,就足以让人意乱神迷。 “学长会请谁跳第一支舞?” 钟情忽地凑到秦思意面前,弯下腰,将两人的视线拉平了。 他们躲在礼堂的一个角落,因此并没有人提醒这样的姿势过于暧昧。 秦思意朝后退了半步,正巧撞在了墙砖上。 他用手在背后撑了一下,接着撇过脸,小声说到:“别这样。” “学长只要告诉我,你想邀请什么样的舞伴就好了。” 钟情不依不饶地去追秦思意的目光,最初是跟着一起将脑袋歪过去些,再后来便腾出手,扣着对方的下巴,状似温柔地将那张脸掰回了正对自己的角度。 “别闹了。”秦思意不耐烦地抬眼,视线交汇的一霎,钟情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对方站在背光的位置,五官在灯下映出深邃的影子。 那双眼睛在连片的阴影里亮得无比突兀,像家养的黏人小狗,也像发现了猎物的凶残野兽。 可现在正他面前的,只有企图回避的秦思意。 “我没有想要邀请的女孩。” 后者将舞伴两个字的含括缩小,换成了可以用在相同句意里的‘女孩’。 随着乐队的演奏结束前序,一片花瓣从舞池上方的挑空处慢悠悠飘了下来。 或许最初并没有人注意到它,可在那之后,无数鲜花纷扬降下,散作花雨,无比醒目地将这夜的舞会推向了开场。 钟情遥遥一望,凝视着最后一片花瓣在灯火下飘荡。 它在落地的瞬间仍曲着美好的弧度,然而身边的少年随意一次迈步,纯白即变成了污秽。 “学长,去跳舞吧。” 说罢,他轻佻且不和规程地向秦思意伸出了手。 或许是预感到了对方会给出怎样的反应,钟情始终都若有若无地挂着抹笑。 逆光的昏暗将他的手指衬得愈发修长有力。 秦思意似乎犹豫了一秒,在短暂的迟滞过后,方才拍开了挡在自己身前的手。 他将步子迈得很快,挤近舞池周围的人群,忽地便消失在了钟情的视野里。 乐团在演奏假面舞会,女孩们的裙摆跟着顿挫的旋律一圈接着一圈绽开。她们漂亮的高跟鞋时不时从裙摆下探出些许,被男伴们单调的深色皮鞋一衬,更显得矜贵精巧。 钟情在一旁等完了第一轮,几个活泼的女孩上前与他交谈,尝试着给出邀请自己跳舞的机会。 他遗憾地拒绝了数次,末了却将掌心对着最后那名向自己靠近的少女摊开了。 “可以邀请您跳舞吗?” 钟情感受得到,有人正盯着他。 并非周围的人,而是从更远的距离,目不转睛地将他锁在了视线范围内。 当然,他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毕竟在这座礼堂里,会这么做的,除了秦思意就不会再有别人。 与其说钟情如芒刺背,倒不如说他正享受着后者给出的特殊对待。 他托着舞伴的手步入舞池,女孩的脸红扑扑的,从健康的皮肤下不加遮掩地漫出来。 钟情很礼貌地对她笑,每一个动作都显得细致轻柔。 两人在第二轮开始时从容跟上了节奏,钟情往二楼的挑空一瞥,秦思意就站在扶栏边,冷郁地朝礼堂中央看着。 “你会介意我不能和你交换胸花吗?”他突然朝舞伴问到。 女孩似乎没有想过钟情会在这时和自己说话,不小心迈错一步,将将踩住下一个节拍。 “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钟情引导着对方转了一圈,托着女孩纤细的腰肢,在回身时默契地让对方将指尖搭在了自己手上。 他的目光平稳地追随对方,在开口之前便透露出了恰如其分的无奈。 “有人拒绝了我的邀请。” 显然,女孩的脸上即刻换上了惊讶。 那对翠绿的眸子映照灯光,湖水一般微弱地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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