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情不好在那样正式的活动里邀请秦思意跳舞,因此他并没有接话,而是恍若无闻地继续调整着手上的作品。 时间似乎在两人身上表现出了不一样的流速,又是数十分钟过去,他这才侧过身,支着椅背朝秦思意看去。 “学长不换衣服吗?” 演讲日的着装要求分外严格,甚至与入学仪式和毕业典礼作比都不为过。 秦思意的身上只单薄地穿着T恤和休闲裤,由于开着地暖的缘故,就连双脚都白生生踩在红棕的地板上。 他坐在琴凳上,没有打开琴盖,就这么从烤漆的映射间去看钟情。 少年站起来,绕开画架,途经有风的窗户,一步步走到了他的身后。 “走吧。”秦思意说,“这次还是红白玫瑰。” “那我选红色好了。”钟情趁着对方起身,在耳畔呢喃了一句。 他看到秦思意因为自己无关紧要的话停驻了一瞬,于是大胆地继续要求到:“学长可以不要再拿自己的花和其他人交换了吗?” “那是舞会上该对女伴做的事。” “嗯。”秦思意回应着,不甚明显地点了点头。 —— 晚餐结束不久,所有人开始往演讲大厅赶。 林嘉时大概忙着整理文稿,因此并没有和两人一起用餐。 见到他是在正门后的过道。略显拥挤的空间里,对方找了个不常有人路过的角落,目光平和地注视着门廊。 “思意。”他在人潮中小声呼唤。 钟情捕捉到了这两个字,相信秦思意也不可能当作没有听见。 后者不出所料地朝声音的来源看了过去,不带情绪的脸上霎时绽出笑容。 钟情观察着两人的一举一动。林嘉时随意抬手招了两下,秦思意便提步穿过了门廊。 “给你的。” 林嘉时摊开手,轻笑着将视线下移。 他的掌心是一朵纯白的山茶花,细弱地从叶片边缘泛出些透明,映着无数将要枯萎的脉络。 “出门的时候看见它掉在花园里,可能是今年塔尔顿的最后一朵花了。” 与过道的嘈杂相对,秦思意和林嘉时的身边像是天然地设有屏障。 钟情只觉得耳边一片寂静,除了两人的对话就再无其他。 按照最初的设想,哪怕是最糟糕的发展,也不过是秦思意违背了不久前的承诺,再度将两人的胸花进行交换。 钟情把一切结局框定在是与否,却未曾想过,秦思意会珍重地将那朵山茶花藏进口袋。 花瓣在对方手中层叠聚拢,团成尚未盛开的花苞,被虚握着消失在眼前。 钟情在心底将其称作惹人厌烦的魔术表演,毕竟演讲结束后,秦思意必然会将它重新拿出来。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用善意去解读林嘉时。 然而最终,思想的守矩也没能压过本能的憎恶。 哪怕对方仅与秦思意对视一眼,发自心底的恶意也会控制不住地爆发。 它们在钟情的身体里疯狂滋长,扼杀天真与胆怯,同脚下那道影子一起,伴着辉映的灯火与月色,死死扒在了秦思意肩上。 祷告始于林嘉时调整话筒的同一刻。 钟情冷眼望着,双手却虔诚地在膝间握紧了。 他发自真心地为对方祈祷。 祈祷林嘉时的发挥差强人意。 祈祷他足够优秀,却微妙地与今夜可能给出的offer失之交臂。 钟情希望,林嘉时被困死在望不见尽头的泳道里。 作为第一名演讲者,以及塔尔顿的代表,台上的少年用了一句问候作为开场。 端正饱满的发音传过媒介,额外添上了几分更为沉稳的质感。 林嘉时的脊背挺得笔直,却不显得局促。 他从容而舒展地站在讲台后,自然地散发出浸润多年的温和。 钟情很难在这样的情况下仍旧违心地否定对方的优秀,甚至哪怕是斯特兰德的舍长,也未必拥有这样上下兼容的气质。 从第一段演讲开始,钟情便预见了祷告的结局。 林嘉时不可能被埋没,即便是在这所培养过无数名流的私校。 远处的到访者们不加掩饰地表露出欣赏,他们小声交流着,目光凝住讲台的位置,比台上的少年更为势在必得。 没有人会拒绝顶尖高校的邀请。何况从资料上看,林嘉时能有幸入学,靠的本就不是无法同他人相较的寻常家世。 “真可惜,他看起来似乎病了。” 钟情身边坐着开学时分配的室友,对方用调侃似的嘟囔了一句,好在目光还在礼貌地直眺向演讲台。 “为什么这么说?” 难得收到钟情的回应,对方将惊讶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先是不可思议地转过头,瞪着钟情愣了几秒,而后才有板有眼地开始解答对方的问题。 “看手臂。”他朝林嘉时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他可能受伤了。” “如果是为了翻页,没必要将小臂也搁到桌面上。” “或许只是习惯呢?”钟情引导到。 “还有手。他的手有些浮肿,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大抵是怕钟情觉得自己胡言乱语,对方稍后又补充到:“我先前在陶艺课上见过他,那时候这双手还很漂亮。” “吃止痛药会导致浮肿吗?” “不会直接导致吧。”他思索了一阵,不太确定地继续:“但是过量服用导致其他器官出现问题,倒是可能引起并发症。” “选修课上看到的。”说罢,对方自满地挑了下眉。 在面对他人时,钟情总是漠然的。 因此,他没有为对方详细的解答而表现出过度的感谢,只是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重新将目光落回了林嘉时手上。 对方的右手恰好翻过一页,应当醒目的骨节此刻却连成了流畅的弧线,并未曲出折角,而是如身边的少年所说,轻微地浮肿着。 钟情往台下看,秦思意正站在木阶的拐角,优雅地握着身侧的讲稿。 与林嘉时的双手截然相反,对方的手指贴着稿件,显出清瘦却并不孱弱的轮廓。 “这么对他人进行讨论似乎不太好。”钟情朝坐在身边的人说到。 “只是推测罢了。”对方反驳。 “那么,忘了我们的对话?” “嗯哼,忘了我们的对话。” 四目相对,两人默契地露出了微笑。 这夜散场,林嘉时被单独留在了台下。 一位先生与他说了些什么。 可不知为何,对方和善的面容从半程开始便带上些惋惜,直至最后才仍有期待地拍了拍林嘉时的胳膊。 钟情在出门时回头看,后者的眉头倏忽跟着对方的动作蹙了起来。 “那位先生看上去对嘉时的演讲很满意。”秦思意站在钟情身侧,同样往台边瞥了眼。 “林学长会提前拿到offer吗?” “不出意外的话。” 秦思意说完这句便随着人潮向门廊走去。 还没走出多远,他又莫名停下脚步,颇为懊悔地问:“我是不是应该收回刚才那句话?” 钟情不解地与他对视了片刻,末了想起对方的回答。 他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而后恶劣地评价到:“学长不该那么说的。” “听起来,像个由妒忌催生的诅咒。”
第57章 祷告 『摇摇欲坠的,象征斯特兰德的玫瑰。』 夜风有些凉,不少学生在散场后披上了斗篷。 他们沿着主道不断前行,在拐入通往各自宿舍的小径时,将斗篷甩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秦思意没有等林嘉时。 他和钟情一起离开了演讲大厅,走上坡道,迎着月色一步一步踢动衣摆。 象征斯特兰德的玫瑰被压在了厚重的布料下,与斗篷的内衬摩擦,摇摇欲坠地挂在了襟前。 经过庭院外的砖墙时,他忽地想起了什么。 原本被环抱的文稿换到了左手边,腾出右手伸进口袋,小心翼翼拿出了那朵山茶花。 秦思意将它托到钟情面前,不知所谓地低笑起来,清艳的眼梢一弯,蕴出格外缱绻的光华。 “我戴了好多年的白山茶。”他说。 这不算一句多么标准的开场。比起对话,它似乎更像秦思意单方面地开始了对塔尔顿的回忆。 钟情不咸不淡地回应了一声,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沉闷的‘嗯’,兀自迈进了花园的正门。 或许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扫兴,秦思意快步追了上去。 他用仍旧拿着山茶花的右手攥住了钟情的衣袖,将怀里的稿件抬了抬,示意着说到:“腾不出手了,可以帮我戴上吗?” 钟情当然知道秦思意想要戴上什么。 他因此极度不悦地抿直了嘴角,怏怏盯了对方几秒,到底还是接过那朵花,将它别在了对方的斗篷上。 “好了。”钟情松开手,重新看回秦思意的眼睛。 “你说会不会有新生以为是塔尔顿的学生来串门?” 像是刻意要惹恼钟情似的,对方玩笑着多问了一句。 他在话语间几步跃上了台阶,蓦地转身,堵住了钟情的去路。 “发生什么事了吗?”秦思意沉下表情,忧悒地回看过去。 钟情仍是不说话,在短暂地停步之后,绕开对方,踏上了又一级台阶。 经过秦思意时,对方蹙着眉将目光紧追着。 钟情有意放缓了脚步,眼看秦思意像那些忽遭冷落的小猫一样,在自己身后亦步亦趋。 两人维持着微妙的气氛,直至巧合降临在休息室的转角。 秦思意终于忍受不了似的撇开了钟情,可还没等他往前多走几步,一朵纯白的玫瑰就从斗篷下方直直坠下,掉在了斯特兰德深色的地板上。 钟情没能收住步伐,一脚将尚未盛放的玫瑰,踩出了软烂腐朽的衰败。 他好像此刻才想到该回答于数分钟前的答案,轻慢地将视线移动至脚下,最后看着那摊不成型的玫瑰说到:“现在你确实只有塔尔顿的胸花了。” 窗外的枯枝在钟情的话音里刮过玻璃,挠成刺耳的尖啸。 秦思意恍然发觉,自己早已看不透眼前的少年。 半晌,他无言蹲下身,将那份精心撰写的文稿放在地上,用自己干净的手掌,轻轻拢起了被踩得稀烂的花瓣。 “钟情……” 秦思意轻叹一声,却再没说上任何用以表达情绪的话。 —— 次日的午间点到结束,钟情独自离开了斯特兰德。 他只在签名时短暂地见了秦思意一面。 对方似乎仍旧心情不佳,在写下名字之后,很快便离开了宿舍。 钟情记得秦思意在拉丁语课前还兴致颇高地和自己打了招呼,可现在想来,倒显得像是他产生了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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