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样,我觉得我把冰箱上面那些大头贴全部铲下来已经是对杨舟最大的尊重了。 “哎。”收废品大叔似乎又发现了新大陆,“你这什么?这还要吗?” “要要要。”我连忙抢夺走小黄的狗窝。 大叔犀利吐槽:“这玩意儿也要啊!这么丑!” 我哭笑不得,说:“要的!” “这是以前我家狗的房子,手工定制版,世界上只有这一个。”我笑着对他解释。
第75章 拆 2017年夏末,拆迁办的大叔给我发了微信,告诉我后天就要正式拆掉我们家那块儿的房子。 我和他寒暄了两句,他说最支持他们工作的还是我,魏爷家四个儿女简直要把他的头都吵炸了。 夏末的这两天热得出奇,公司写字楼反而是最寒冷的地方,办公室里饮料和冰块无限供应,我在“要不要回去”这件事情上犹豫了起来。 最后我还是打算回去看一眼,毕竟那是从小到大我和姥爷相依为命的地方。 我请假再次回了家,蒋承临发来调侃—— 西西弗:【回头我们分公司设在你家那块吧?】 我:【我去去就回。】 西西弗:【你的心已经野了。】 龙的传人:【你废话怎么这么多,然哥想回家就让他回家。】 西西弗:【……大龙你胳膊肘已经不是拐出去了,是骨折。】 下了飞机后,我家这里更热。 刚走出机场还没一会儿,我的汗就肉眼可见地流下。上车的时候差点儿报错地址,幸好及时刹车改到舒悦和张尘涵他们家小区。 “你又回来了?”舒悦在电话里说。 我笑道:“怎么了我回来你还不欢迎我,以前不是经常让我回来的吗?” 舒悦说:“我哪知道你这么频繁!过去两年人影也没有,今年见你太多次了!” “你老公呢?”我问。 “出去买菜了,你等会儿上我家来吃。”舒悦说。 “我就是这么打算的。”我也没客气。 舒悦笑道:“靠,蹭饭大王。” 吃完饭我们三人都想出去遛弯,仔细想想最后还是开车去了江边。第一次来是因为张尘涵开错车,后来倒成了我们常来消遣的地点。这几年江对岸也发展起来了,灯火点点,不像是从前那么毫无生气,舒悦一直在怂恿我干脆在他们小区里直接买房。 我说:“再看看,反正是要买的,我还没来得及多看。” 张尘涵说:“我有个同事每天打开电脑第一件事就是看房,这种现象已经持续大半年了。” 我笑道:“也正常。” 我们在江边散步,这对新婚夫妇的八卦对象也只能是我,一个劲儿地问我有没有对象。 我想了想说:“没有,不过之前蒋承临他对象说要给我介绍的,你们倒是提醒了我。” 在北京那个花花世界里,我真没约会过一次,只能说工作对我的爱实在过于深沉。 “你后来有杨舟的消息吗?”张尘涵手搂着舒悦,一边吹着江风一边问我。 我老实说:“没。” 片刻后我又改了口,道:“也不知道算有没有。” “什么啊?”舒悦立刻瞪大了眼睛,“你们又联系上了?” “没有。”我摇摇头,“只是有一些线索。” 舒悦顿时苦口婆心地拉住我,说让我千万别再和杨舟扯上关系,现在我的生活已经迈入正轨,不要再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我笑道:“你这话说的,难道以前我都在’出轨’?” 舒悦抿了抿嘴唇,伸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倔强地道:“反正……反正我不同意。” “你这母性光辉又开始闪耀了。”我哭笑不得。 但我觉得我明白舒悦藏在话语背后的潜台词。 她一直以来的想法从没改变过——她希望我快乐。鼓励我交朋友的是她,但是不希望我再回到过去的也是她。无论她说什么我都不会怪她,因为我知道她真正想说什么。 我在新租的房子里面睡觉,这屋的套型和舒悦他们家一模一样,我睡在主卧里却怎么都睡不着,最后挪到了客房,反倒是有了一丝睡意。 第二天一早我坐地铁回了老房子那儿。 清晨的街道十分安静,天刚灰蒙蒙亮,路上只有零星几个行人,还有要送小孩儿上学的,我不知道现在小学生普遍去这么早,还是那小子作业忘写了得早点过去抄抄。 学生时代已经彻底远离了我。 我在长大,有人在出生,有人在死去,万物总是这样坚守着自己的轮回。 越往家那边的街道走,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来的记忆都是有关于姥爷的。这小老头离开我很久,有关他的事情渐渐地被尘世里其他喧嚣的声音所覆盖,但他永远不会消失,只会在任何一个我无法预料的瞬间出现。 我忽然很想吃馄饨。 就是街上开了很久的那家。 最早是姥爷带我去,我妈也带我去过。后来他们走了,是我和舒悦一起去。再后来,我和杨舟一起去。 我恍然间意识到,我最后一次去那家馄饨店吃东西,正是我送杨舟离开的那一天。 此后,都已经过去了将近六年。 我的想法很突然,行动也很突然,于是拐了个弯,准备先去吃碗馄饨。 到了地方,馄饨店还在,门头招牌换了新的,但我一眼认出了老板放在门口的扫把和那辆红色的电动车。 说来也巧,我过去的时候,阿姨正好开门营业,听见我的脚步声她回过头,问了我一句:“吃什么?” “大碗馄饨。”我找了个位置坐下。 “好。” 过了一会儿阿姨抬起头来,有些不确定地问我:“你以前是不是经常来?” “啊……嗯。”我笑了笑,“我就住铁轨那儿,以前经常来。” 阿姨应道:“嗯,对!对对!哎呀……是你啊,我记得你!” “变化太大了。”阿姨一边下馄饨一边对我笑,“你好几年没来了吧,我差点儿认不出你了,是听你的声音才想起来的。” “我现在在北京工作。” “北京?北京好啊。” 馄饨的味道一如往日,那热腾腾的鲜美味道唤醒了我的味蕾,让我几乎落下泪来。 在北京什么都好,可惜吃不到这碗馄饨。 过了一会儿,除我之外的客人越来越多,阿姨渐渐忙碌起来。我吃了一半觉得不过瘾,又出去买了两块烧饼配着吃。 吃完了我才想起来,好像有一次我和杨舟来,他也喜欢这么吃。 原来。 我吃完了馄饨,跟阿姨说了声再见,又往我家走去。 原来我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姥爷。 我抄了一条近路,是个一般人不会走的路,百度地图都不会导到这里来。 原来—— 我来这里也是因为,这间老屋充满了我和杨舟的记忆,充满了我们生活过的痕迹。 而痕迹可以被保留很久。 我有些怔愣站在离我家不远处的树下,找了块干净的石台阶坐下,静静地看着我长大的地方,我痛恨的地方,还有我深爱的地方。 无数种情感在我心里发酵,让我这刹那间百感交集。太阳从云层中跳跃出来,这不是一个阴天,这是又一个灿烂的夏末。 没过多久我就听见机器轰鸣的声音,拆迁队带着挖掘机过来了。 “小谢!”拆迁办大叔还记得我,朝我走了过来。 “哎。”我说,“你们要开工了?” “嗯。”大叔点点头。 工人们干活很利索,有些机器我叫不出名字来——他们从西边开始,机器一下子砸了下去,似乎只有很少的声音,但尘土几乎是在同时飞溅出来。人造的建筑物在这一刻是如此脆弱,人可以建造它们,自然也可以无情地摧毁它们。 很快,就到了我家,我退后了一点,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我便看见我家的门倒了下来。再来一下,墙体坍塌,破了个大洞,像是变成了玩偶娃娃才会住的房子。我看见了二楼的地砖扑簌簌地掉落,那是我姥爷为我铺的。我看见了墙上的海报被撕裂,褪了色的SHE,走音的波斯猫。我看见了浴室里我贴上去的挂钩,摆放牙刷杯的支架。我看见了有一块去不掉的污渍,我看见了窗户,我曾经站在那里向外看,我曾经站在那里亲吻一个人。 我看见了我。 我看见了姥爷。 我看见了杨舟。 它们一一破裂。 过去一一破裂。 就在我的眼前。 我忽然感到了一种强烈的晕眩,日光如同火炉般炙烤我,让我流汗,让我流泪,让我失去我身体里面所有的水分。 “叔。”我小声地叫了一声拆迁办大叔,“我先走了。” “啊?不看啦?”拆迁办大叔回过头,“那你走吧。” 我快步离开,在路边找到了一辆共享单车,这似乎是新出现的玩意儿。我下了app,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扫了码,骑上车将那残酷的一切抛在脑后。 我漫无目的地骑车,只跟着自己的感觉骑,最后竟然骑到了桥边,再往前是江水,那块讲述着建桥设计师故事的石碑还立在这儿。 我没有上桥。 只是把那辆共享单车停在了一边,站在桥头处吹着风,看着江水在我眼前流向远处。 后来我又骑了一段路,一个人去吃了饭,接着又继续。我拍了一些照片发到群里,给蒋承临和大龙看。我想,他们可能无法理解我所感受到的东西,在那一刻我只是想保持一些和现实世界的联系。 我一直在外面闲逛到了晚上,七点多,天还没有完全黑透,云层被光晕染成了浅橘色,像是羽毛般飘浮在空中。我的腿很酸,但我还是坚持把那辆共享单车归还到我借走它的地方,然后再一次的,我向曾经我叫做家的那个地方走去。 走着走着,路灯亮了起来。 走着走着,星星也露了面。 热闹的拆迁办已经走了,机器消失了,我的家也消失了。 所有的房屋没了踪影,只剩下碎石、断壁残垣和满地还没来得及清理的垃圾。荒草地中的铁轨没了房屋的遮挡,像是生长在彼岸,而我在此岸与它第一次对视,竟有些认不出那到底是什么。 我想起了有关这里的一段对话—— “这地方还有人住?” “怎么没有。” “我还以为这里是废墟,不好意思。” 记忆里的声音停留在这里,与七年后的今天出乎意料地重叠——2010年那晚的醉意似乎延续到了2017年的夏末夜晚。 我转过身,伸开手臂,让不存在的海风穿过我的身体。在那个岛上,我们也遇上了一片废墟—— “我们要去探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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