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觉得很荒谬。” 张安妮不语。 姜换拿起一张她刚打印出的纸:“拍得不错。” 话音刚落,张安妮黑着脸再次将一堆A4纸摔向地面,雪花似的飞着,盘旋落地,一张正在姜换脚边。他要去捡,张安妮沉沉地说:“等游心的稿子发出来,我们马上否认,说你和这个人没有实质关系。” “为什么?”姜换看着她,“喻遐是我的男朋友,我不能这么说。” “姜换。” 张安妮字正腔圆地喊他的全名:“37届金橄榄奖的提名要出了,你提名最佳男主角,《触礁》,板上钉钉的事。因为这部电影大获成功,许为水松口不再绑住你的‘优先合作机会’,现在我手头正在谈的片约就有3个,都是名导演、名编剧、男一号。再看以后,今年8月紧跟着《银河渡口》会上映,11月是金玫瑰奖——” “嗯,所以呢?”姜换仔细研究照片。 张安妮见不得他这副样子,一把拿下,随后猛地撕成两半。 纸张断裂声划破静谧。 “姜换你别任性了!”她怒道,“孤儿、被收养、同性恋、不清不白的丑闻、耍大牌……这都是好消息吗?是人设吗?我可以帮你摆平一切,但是!你要配合我,支持我的工作!——我们相互理解,好么?” 姜换抬起手,不太自然地碰了碰眉钉。 小半年后,一时兴起的穿刺伤处只剩下最深处还有迟钝的痛感。长度在缩减,伤疤在愈合,太叛逆的金属出现在眉骨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他还记得自己告诉喻遐临时有事不去东河了,对方发来一个“难过”的表情。 但喻遐很快说:“没关系,我会想你的。” 喻遐总是“没关系”,受了再大的委屈也不会告诉他。姜换觉得确定关系后,他能够给喻遐的太少了,陪伴,礼物,名正言顺的男友身份。 可是喻遐从不索取。 见他脸色和缓,张安妮以为是妥协的前兆,放软语气:“阿换,我说过了,你不要总拿自己的前途不当回事——” “安妮姐,我也说过了。”姜换面色如常,“喻遐是我的男朋友。” “你……” “他对我很重要。” ---- 上榜单太挫败了,哭着跑了
第四七章 流星是自私的 姜换与张安妮不欢而散,没有吵出任何结果。 说是吵,其实都是张安妮在说,姜换一如既往漠然地站在那儿,冷着脸,表达了自己不在乎拿奖和成为大明星,便不再过多解释了。 尽管能理解张安妮站在经纪人的角度希望他越走越好,前途光明,也很感激张安妮迄今为止为他所做的一切,可姜换到底没能说服她,做不到对张安妮感同身受。同样的,张安妮也不理解他,不清楚他究竟想做什么。 争执过后,姜换离开工作室所在写字楼打车去机场。 在路上他收到张安妮的长段文字。 起先,姜换根本不想打开看,但过了两个路口,激愤逐渐消退以后,他还是耐着性子把这些长篇大论逐字阅读了。 “阿换,作为经纪人,我希望你成为优秀的演员、耀眼的明星,作为朋友,更希望你坚持自己,不要后悔。虽然你总说不在乎前途,可我们始终是一个团队,我有责任提醒你,‘前途’并非你一个人的。 “30岁生日时,我们许愿未来越走越好。后来你因为《触礁》生了情绪病,去临水镇做义工、隐居、慢慢地疗养,靠自己一点一点地走出来,我真心实意为你高兴,也告诉过你,拿奖不重要,票房也不重要,只要你能找到真正喜欢的事,我百分之百支持你。 “现在对你的恋情,男朋友,我也是一样的态度。 “阿换,请不要直接做出决定,更别意气用事,为了和媒体赌气就承认你们的感情。 “我背着你调查过喻遐,他家庭成分简单,毫无背景,承受不起曝光带来的后果。一旦这段关系被承认,受到伤害最多的人绝不是你。 “你随时都能抽身,这座城市不想待了就换个地方,但是喻遐不可以。他的家在东河,他还要继续完成学业。 “如果你真的在乎他,就不应该在这时候让他卷入漩涡。” 字字句句全是发自肺腑,姜换安静地读完,将手机反扣在膝盖上。 靠在车窗边,高架上行驶着偶尔颠簸。 只是过去了很短的几秒钟,他到底把张安妮的劝告听入了耳。发动机的嗡鸣声似乎同鼓膜一同振动着,街灯倒退,光影在眼底如流星闪过。 他不再是22岁一无所有的姜换了。 从20岁到30岁的十年,姜换一直生活在被各种剧本搭建出的楚门的世界,反复演绎不同角色,但核心性格都是孤独。他缺少和外界的有效沟通,习惯我行我素,仿佛生存在社会规则之外。 可能有的人就喜欢他随心所欲,漠视世界运行的既定轨迹,砸碎一切陈旧枷锁,不害怕失去,更无所谓面对所有荒芜。 但他不能一直封闭叛逆下去。 像冥顽不灵的石头因为一点喜欢,意外地长出了血肉和心脏。随之而来的除了简单的喜怒哀乐,还有复杂的痛苦、幸福、恨与爱。 得到一点,他就无法全部忽视。 而现在,姜换站在了一个未曾设想的进退维谷的位置,不能率性而为了。 “受到伤害最多的人”。 双手捂住眼睛,姜换深吸了一口气。 - 收到姜换问“在干什么”的微信时,喻遐刚在医院和叔叔换了班。 不是要去平京临时有事吗,现在忙完了? 喻遐疑惑着,在微信上打字:“医院,今天我叔要去值夜,婶儿又临时在雇主那边帮忙,过不来。”喻遐提到这些,尽可能地把所有轨迹都告诉姜换,避免哪怕万分之一被误解的可能性,“我都放假了,确实应该在这边多陪陪的。” 那边又安静了会儿,喻遐到底问出口:“怎么啦。” 姜换说:“发我个定位。” 喻遐:? “刚下飞机。” “来看你。” 吊瓶内,液体滴落时仿佛在狭小的管内激起几圈涟漪。 房间安静得只听得见呼吸和心跳,在此之前,喻遐一直以为是夸张的修辞手法。等父亲敲了敲床沿,他抬起头,终于找回了呼吸。 “怎么……了吗?”喻庆涛问得简短,目光却关切。 用手掌贴了下滚烫的脸,喻遐摇了摇头。 心跳并未平复,愈演愈烈,连同血液也一同鼓噪,涌向每一处能暴露他紧张和激动的皮肤,很快,他就肉眼可见地变得通红。 姜换来东河了吗? 姜换。 为了他,来东河了。 喻遐听见空调卡壳似的呜咽一声,突然回神,差点语无伦次:“手机、那个……可能是温度调太高了。” 手被父亲盖住,宽厚掌心温度虽然冰冷,那层熟悉的老茧却让喻遐瞬间找回实感,激动退潮,暂时地恢复平静。他放轻了声音状似自言自语,给自己铸就的铜墙铁壁也经由突如其来的惊喜在某处砸破了一个洞,内中挣扎,全都有了发泄的出口。 “没什么……爸,我不知道告诉谁了,可能最近事情太多压力有点大,虽然读研的事定下来,我心里还是静不住。” 喻庆涛始终注视着喻遐,无声地鼓励他继续说。 这是他们父子间少见的与病情和家庭的谈话,喻遐被他盖着手,偶尔感受加重力度,似乎就能半真半假地坦白一点心声。 “总觉得对不起你们。”喻遐抽了抽鼻子,声音很低,“家里都这么困难了,我还想着读研,不去老实找个工作赚钱什么的……叔叔和婶儿都辛苦,你治疗也辛苦,我有时候安慰自己,你们都同意了那就真的可以去读吧。但每次看见他俩到处奔波,我又……很不忍心,想,实在太自私了。” “不……不是,自私。” 简短的几个字艰难说出时,刚听清,喻遐眼睛立刻随之一热。 喻庆涛说话慢,一句话要拆出七八个短句才能表达清楚,但他眼神坚定,不依不饶地要喻遐听清楚:“你是好孩子,爸爸……不怪你。读研,没错,是爸爸……拖累你,医药费很……太贵。” “没有,你千万不要这么想!”喻遐提高音量,“读研没有那么贵,老师说会帮我申请助学金,还有其他的补助。我知道你们支持,所以未来就算去读我也会安排好时间的。爸,你得积极配合治疗,你没拖累谁,我——” 我在世界上的亲人只剩下你了。 喻庆源、桑立雪是家人,姜换是爱人,但他们都不能替代父亲。 险些哽咽的话音被喻遐强行按回去,他掐着另一只手掌心,挤出令喻庆涛安心的微笑:“我不再那么想,你也不能说自己是我的拖累,行么?” 喻庆涛缓慢地点了点头。 为了冲淡突如其来的凝重气氛,他挪动手指,示意病房内的电视机。喻遐赶紧打开了,调到一个欢声笑语的喜剧节目给喻庆涛看,不再多提辜负和拖累的沉重话题。 他陪着看了会儿,放在床边的手机振动一下,两下。 烟火棒头像回他同样的定位。 姜换说:“我到了。” 喻遐注视这行简短文字半晌后抬起头,窗帘被空调吹得软软地掀起一个角。他把喻庆涛的手机调到紧急拨号界面,又把护士站的按铃塞进他手里。 “爸,我……我临时有点事,下楼一趟。”愧疚作祟,喻遐尽可能把一切都安排周全,“十分钟就回来,好么?” 喻庆涛安定地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去吧。” - 康复科位于市一医院的新住院大楼,只有一栋,其余设施还未完全投入使用。比起在老城的旧址,新地址位于滨海新区,这时正值腊月,入夜后温度明显低一些。 新城不载梧桐了,樟树也纤细,街灯在衬托下尤其高大,宛如钢铁守卫直冲云霄。 空气冷冰冰的,喻遐走出住院部后有一瞬迟疑,不知道去哪儿找姜换。通往大门口的路上只有零落的几处照明,他边在聊天框里发定位和消息问姜换周围有没有标志性建筑,边往那边走。 “保安亭边上有个指示牌,我在那边等……”念念有词地打到一半,喻遐确认位置,刚向右边看过去,树下,熟悉的修长身影攫取所有目光。 喻遐放下手机,那人就朝他走过来。 短短几步,风仿佛突然停滞,喻遐直到牵住他的手感觉到皮质手套的特殊触感,才确信姜换真的出现在自己身边。 喻遐的眼眶立刻有点发热:“这么晚了,你怎么……” “答应了来看你。” 姜换说着抬手捏了把喻遐的脸,不满地皱眉:“这才几天,又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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