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他倏然看向刚才的方向,瞬间定在原地,来人刚好走到灯前,林谷禾恰好能看清楚他白皙挺立的轮廓。 林谷禾怔怔地看着他朝自己走近,他倚着墙壁一动不动,心脏仿佛停止,眼里刹那蒙上一层水雾。 明明该是他向人道歉,明明是他先出手打了人,见到来人的那一秒,心里泛上来的居然是委屈还有欣喜。 域淙在还有四五米远的距离停下来,看了一会儿,林谷禾怔怔地望着他,嘴角红肿带着血,域淙皱了皱眉,先出声道:“走了。” 说完转身走了,林谷禾跟着他出了小巷,在拐角的花坛里停了下来。 身后没有传来声音,域淙回头看了一眼,林谷禾小声喊,“等等我。” 然后在花坛里摸出手机揣回兜里,见域淙投过来视线,他解释道:“我怕我太晚没回去,你万一给我打电话关机。” 域淙知道他说的是克拉科夫那次,两人走岔,联系不上的事儿,自那次之后林谷禾到了一地后第一件事便是给手机充电。 两人步伐放的很慢,林谷禾走在他身后,域淙等了他好一会儿,他仍坠在他身后,不肯往前。 两人都没有出声,走到主路,域淙跨上自己的公路车一骑绝尘将林谷禾甩在身后。 林谷禾躬身加大踏脚的力度,远远看着他的背影,林谷禾想起暴风雨那次两人的相遇,域淙也是这样将他甩在身后。 如果当时他没有顾忌那脆弱的自尊心,他们必然早早地就认识了。 域淙原本很生气,去酒吧坐了一会儿,周围陆陆续续不断有人过来搭讪,让他想到在华沙的啤酒花园,林谷禾黑亮的纯澈双眼,跟小鹿似的看着他,叫了他一声‘于哥’,说要和他做朋友,他就稀里糊涂跟他一起同行到现在。 一路上他很有分寸,不多打听,不要求,刚开始相处林谷禾还带着拘谨,没几天就指使他干这儿干那儿了。 域淙过去十指不沾阳春水,居然觉得他做饭给他打下手挺有意思,送了他一个碗,承诺他有饭吃,就迷了魂似的答应洗碗。 想到这些,域淙心里更是烦躁,索性回了酒店。 这次两人住的双床房,他洗好了澡,送去干洗的衣服已经送了回来,原本只剩百分之十的手机电量已经充到百分之百,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教授发来新项目计划,他大致的看了看,回复了返程的时间。 视线总不自觉移向旁边空荡荡的床,他又看了一眼时间,然后接着回复邮件。 域淙将手头上的事情忙完,站起来围着房间走一圈,房间是林谷禾定的,空间不大,但他一向对住宿没什么意见,哪儿都可以住,他坐回床上,又看了一眼时间,想也没想拿着手机出门了。 域淙和林谷禾一前一后回了酒店。 域淙回来便躺下了,林谷禾见他闭上眼,帮他关了床头灯,轻手轻脚去了洗手间。 林谷禾洗漱结束经过域淙的床边,能隐隐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林谷禾躺上床,按照惯例给韩天发了一条消息,时间已经快接近凌晨。 从回了酒店,域淙没跟林谷禾说一句话,域淙看也不看她,仿佛他根本不存在。 林谷禾时不时将视线放域淙身上,但并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对不起”三个字一直在他的舌尖打转。 他刷牙的时候发现唇角肿了起来,舌头不小心碰到还挺疼,再一想域淙嘴角的伤口是出自他的手,林谷禾翻来覆去睡不着。 窗外的灯光透过缝隙洒在床上,林谷禾盯着那道微微薄光看了很久,心里压抑的难受,侧身看着域淙,看了许久,眼睛开始有点刺痛,他平躺下来,小声自言自语。 “小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林谷禾越说越觉得鼻酸,他有什么资格觉得委屈?域淙凭什么接收他的负面情绪? “谢谢你刚刚在小巷帮了我。” “你说的对,我一直以为我伪装的很好,你什么都知道,你只是不说,你尊重我的难言,尊重我的隐私,是我恼羞成怒,揭你的伤疤,把怒气发泄在你身上……对不起……” “你能不能别生我气?” “算了,你都睡着了我说这些干什么……” “我明天再好好跟你道歉,你理理我,别不理我……” 林谷禾碎碎念结束,屋内寂静,他翻身对着窗外,继续盯着那道洒进来的薄光。 域淙缓缓睁开双眼,就这样看着黑暗,过了一会儿问道:“你为什么不想活着?” 他将林谷禾抛出的问题又抛了回去。
第二十四章 布拉格 (7) 林谷禾的背僵了一下,接着平躺在床上,轻声说:“你听见了?” 域淙没有说话,林谷禾偏头去看黑暗中的域淙,窗外的光只洒在他的床的上方,域淙在黑暗里,林谷禾看不清他的表情。 林谷禾想了想说:“死要更容易点吧。” 域淙闻言,睫毛缓慢眨了一下。 “你没死过,怎么知道死更容易?”域淙声音也放的很轻。 林谷禾愣了一下,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房间格外寂静,他张嘴想试图说点什么来反驳域淙,想了好一会儿,又无言地闭上了。 域淙很早就意识到林谷禾正走向死亡,他嘴角时长挂着温和的笑,笑意却很少到达眼底,但他眼里总有清澈和倔强。 他的生命时而在枯萎时而在绽放。 他和他一同吃一同住一同睡,他们二十四小时都在一起,他也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旁观林谷禾走向死亡。 这种感受很难形容,就像林谷禾说的,他时常担心他没看住他,他就已经走向了黑夜。 “死亡是活着的人编织的美好想象。”域淙说:“因为他们都没死过,所以活着的人既赋予死亡美好的外衣,又赋予死亡恐怖的枷锁。 你看了那么多教堂,你肯定知道,在基督教中,死亡被视为灵魂脱离肉体,进入永恒的生命或永恒的灵魂状态。在佛教中,死亡被看作是轮回中的一环,通过解脱可以达到涅槃。 你的想死,难道不是前人活着的时候传达的思想吗?那些思想时间长了变成文化的一部分,你就认为是真的吗?” 林谷禾闷闷地说:“人不能选择生,还不能选择死吗?” 域淙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有些艰难的吐字,“可以。每个人自然有选择死亡的权利。 但死亡就在那里,你不去,它来找你,你去了,他就等你,有什么可渴望的呢?” 林谷禾在耳垂上捏了捏,他和域淙简直像在辩论,还是辩论全世界都没搞明白的“to be or not to be。” 林谷禾心里轻轻笑完又带着酸楚,有些感动,域淙没有站在道德或者其他层面评判他的选择对错与否,就像他之前生气的时候说的那样,人最愚蠢的是自以为是的干预别人的选择。 他对这句话践行的很好。 林谷禾在黑暗中露出一个笑,“没有渴望。许多东西是对比产生的,相比生,我觉得死不错,就这样选了。” “那你想好什么时候了吗?”域淙突然问。 “啊?” “什么时候死?”域淙又问了一遍。 林谷禾心里哭笑不得,他怎么这么可爱,若是这样问别人他可能会被揍吧?但在林谷禾这里,却忍不住粲然一笑,感觉身体轻轻柔柔地飘在半空。 “骑行结束。”林谷禾侧头看域淙,“你希望我向你告别吗?” “你想吗?”域淙问。 “我想的,但我怕你难过,你如果会感觉很难过那还是算了。”林谷禾觉得有些害臊,像自作多情,“你会难过吗?” 域淙轻轻发出一声“嗯。” 林谷禾原本有些高兴,听他从鼻音里发出的声音心里又有丝丝的怅然,他枕上手臂,“别难过吧。” 躺了一会儿,域淙没有出声,林谷禾坐起身,看着域淙,虽然只有隐隐的轮廓,“我有一段失败的恋爱经历。这是今天我没有控制好情绪的原因之一。对不起,小玉,下午我不该跟你脾气,也不是故意提你的隐私。”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很幼稚吧?” 域淙没说话,黑暗是一切伪装的保护色。 林谷禾接着刚才的话题,“两个人的分手好像不应该定义为成功或失败,只能是不合适吧。 我很小的时候就不明白活着是为了为什么,那时候身边只有奶奶,我想我活着可能就是为了她吧。 后来奶奶去世了,我时常在想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我将一部分生活的意义寄托于那段感情,但那段感情也承载不了这份意义。” 林谷禾坐在床上,看着域淙的方向,眼睛已经适应黑暗,他能看到域淙微微张开嘴唇的轮廓。 域淙的平静让林谷禾前所未有的轻松,死亡,主动的死亡,在他的认知里是隐秘在暗夜中的黑线,能逃过所有视线当然是最好的,但这条黑线现在被发现了,发现的人也没疑惑‘为什么和白线不一样’。 他很想在此刻大声感谢域淙,感谢他没有笑他无病呻吟,也没有劝他好好活着告诉他活着有多好多好。 域淙给的尊重总是这样悄无声息,像浸泡在温水里的妥帖,自然又和煦。 “所以,如果不是因为分了手你可能不会做出这个决定。”域淙突然出声。 “啊?”域淙一直没说话,林谷禾都快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域淙有没有认真听他在说什么啊?林谷禾措辞尽量严谨,“分手只是过去我觉得没意义的生活的一个点。” 林谷禾摸了一下寸头,“……对很多人来说死亡很沉重,我不想将这个决定归咎于任何原因。” 域淙将手臂盖住眼睛,他从没见过林谷禾这样的人,真是一个温柔对待世界、敏锐又善良的傻子。 “你就做你自己吧,不高兴也不用笑,不想说话也可以不说。”域淙说。 域淙从窗缝洒下的月光里看见林谷禾浅浅地笑,听他低声说:“我试试看。” 两人又聊了会儿,林谷禾躺下床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快接近凌晨三点,他有些困,眯着眼看着透进来的光,他没告诉域淙,现在每一次他想结束生命时,心里都会漫上浓浓的自责,他觉得他的生命已经逐渐不属于他了。 心里惦记着事儿,第二天林谷禾早早醒了,域淙还在睡,他将域淙斜掉到地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然后轻手轻脚穿好衣服关上门出去了。 他去了一趟银行,兑换了些欧元,幸好平时将护照等证件都和钱包分开放,否则今天就不仅仅只是去一趟银行那么简单了。 域淙起床时,林谷禾正拿着外用药艰难地涂抹背后青紫的皮肤,他进厕所的时候忘记关门,域淙迷迷糊糊踏进厕所,刚好和侧头往后瞧的林谷禾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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