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线电他当然知道,直到现在无线电还在社会生活中被广泛应用。但是用这种方式传送情报,听起来实在是像上个世纪的事。 “对。”宋明山解释道:“互联网会留下痕迹。” “而无线电利用空间电磁波实现站点之间的通信,定位追踪也只能追到物理地址,而且需要高度专业化的无线电监测设备。” 因此,这种听起来有些原始,容易被人忽视的通讯手段反而成为了庄清河当时的首选。 但是无线电通讯还有一个很大的弊端,就是波段和频率无法加密。 这就导致无线电的通讯就像一个任何人都能进入的聊天室,很有可能会被截取或窃听。 国外曾有案例,著名的“贝克街银行大劫案”的劫匪在行动中用无线电沟通。 当时就是被一名无线电爱好者无意中调进他们的频道,听到了他们的交流,然后把消息告诉了警方。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就只能给通讯内容加密。 宋明山眼神放空地望着远方:“摩斯密码当然不行,这种通用密码破解起来起来太容易。” 摩斯密码作为国际通用密码,可以说是无线电通讯者的必备技能。而高飞不仅会使用摩斯密码,他还精通密码编制。 当时宋明山对这个没兴趣,仅仅只是了解,而庄清河兴趣浓厚,并且跟高飞学会了密码编制。 密码编制的方法有很多,但是因为语言特点,以表意文字居多的中文比别的语言的编制规则要难很多。 这个时候就需要一本密码原始本。 庄清河对圣经几乎倒背如流,用这本书来作为密码的原始本再适合不过。 这本圣经本该随着圳海行动的结束而被销毁,可是宋明山出于不为人知的原因留下了它。 那天林听在他那里还没来得及看清保险柜里的东西,就被邓昆截住了。 邓昆先一步看到圣经的牛皮封面上庄清河的名字,他或许当时就猜到了什么,又或许仅仅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这个东西不能被林听看到。 庄清河的私人物品出现在南州市公安局局长的家里,这件事本身就很诡异。 总之,邓昆在许僭越那里帮庄清河守住了秘密,以付出生命的代价。 那本圣经曾经救过很多很多人的命,却在多年以后要了邓昆的命。 商珉弦想起庄清河曾经说自己有点毛病,长期在一个地方住着不安心。 他当时玩笑着说:“可能是动物避险的本能,在一个地方待久了会留下气味儿,容易被追踪。” 当时商珉弦觉得他满嘴跑火车,说话不着调。 自己被他气吐血那次之后,庄清河去看他,他讽刺庄清河该进演艺圈。 庄清河当时也是笑着说:“我进演艺圈多屈才啊,就我这应变能力和演技,还是特工、卧底、间谍这种工作比较适合我。” 原来那都不是开玩笑。 还有他身上一直以来那过分到不正常的谨慎,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机敏,即使昏迷中闭着眼睛也要逃跑的警觉。 原来那都是有原因的。 商珉弦低垂着头,眼睛酸涩得厉害。 他早就注意到过庄清河散漫皮囊下那一个紧绷的灵魂,却到现在才明白那是为什么。 宋明山也陷入了回忆中。 庄清河当年去圳海前,找到宋明山和他见了一面。 当时高飞已经失踪两年多,宋明山最初那段时间时常找庄清河质问高飞的下落,也是在那个时候知道他是庄杉的儿子。 后来两人渐行渐远,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往。 宋明山当时不想和他说太多,带他去吃饭也只是选了家快餐店,是快吃快散的意思。 庄清河咬了一口汉堡,突然就哭了,他说:“宋明山,我要去做一个坏人了。” 宋明山当时心情复杂地看着对面的人,突然意识到他也不过才十六岁,却要去圳海那种地方。 那天,庄清河吃完汉堡,就把那本印有自己名字的圣经交给宋明山,连同他研究出来的一套密码编制规则。 然后,他就清醒着往黑暗中去了。 庄清河采用的密码编制方法,使密码具有很高的复杂性和难以预测性。 如果不知道原始本是哪一本书,密码就永远都不可能破解,所以它也具有绝对的安全性。 宋明山:“所以即使他们截取了通信内容也没有办法,在不知道密码编制规则的情况下,那就只是一串不可解的乱码。” 庄清河单刀赴会,在十六岁那年去了圳海,宋明山不知道他是怎么在那个地方站稳脚跟的,但一开始肯定很艰难。 宋明山:“我们管线人也叫“针”,打入内部的过程,就像插进去一根针。” “一边插进去,一边连着线索,就像针连着线。” 庄清河绝对算得上是一根非常尖锐的针。 宋明山第一次接收到来自庄清河的信号,是在他去圳海的两年后。 就是许僭越跟买家在山洞交易那次。 因为山里地形复杂,地点很难通过描述精准表达。 所以庄清河那次冒了很大的风险,偷偷跟到了交易地点,然后发出定位信号,以使得宋明山这边能够准确定位。 那次行动只能算勉强成功,宋明山当时和许僭越在山林中激战许久。最后还是让许僭越依靠对地形的了解侥幸逃脱了,他们最后只截获了买家和山洞里大批量的军火。 从那之后,庄清河和宋明山就各自站在一黑一白两个阵营,以高飞的爱好为媒介,穿针引线,完成了一次次的通信。 这本身也带着一种悲伤的宿命感。 那些年的电磁波,就像一张不断增长、错综复杂的网,宋明山长期忍受着频率中无穷无尽的杂音和干扰,从中找到庄清河发来的信号。 他们两个相互靠拢、分歧、交错,延展出了所有的可能性,将这张网越织越大,最终将圳海的黑恶势力全部网罗其中。 除了许僭越这唯一的一条漏网之鱼。 没有人知道,圳海行动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完成的。 关于庄清河在圳海行动中发挥的作用,除了宋明山也没有任何人知道。 那是不能被嘉奖的功劳,一旦曝光就极有可能给庄清河引来难以想象的报复,导致杀身之祸。 因此,他继续隐匿着,像一个见不得光的影子。 然而圳海行动大获成功的同时,宋明山和庄清河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张,两人的隔阂日渐加重。 宋明山本就因为高飞的事对庄清河心存芥蒂,更不用说几年下来,他发现不知不觉之间,庄清河已经慢慢成了圳海盘据一方难以撼动的新势力。 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被庄清河当成了刀,为他扫除异己。 黑线毕竟和红线不同,宋明山无法对庄清河完全信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许僭越。 宋明山一直怀疑庄清河和许僭越之间有什么合作。 因为除了被许僭越逃脱的那一次,接下来的几年间,直到整个圳海行动结束,庄清河的所有情报都完美地避开了许僭越。 所以圳海行动结束之后,除了庄清河,只有许僭越一个人全身而退,并且退到瓯岛去继续经营他的军火帝国了。 那天在审讯室,庄清河说:“好多年没吃汉堡了,这么多年我都念念不忘。” 这句看似平淡的话背后的意义,陈明不明白。 只有宋明山能听懂。 在那个时刻,庄清河像黑珠子一样沉甸甸的眼睛,有非凡意义的笑容,都是在恳求信任。 他在用潜台词来告诉宋明山,他没有忘记初心,他和当年一样,依然值得被信任。 宋明山当时看着他的手,感受命运的闭合。 当年的庄清河哭着说:“宋明山,我要去做一个坏人了。” 多年后的庄清河手上果然戴着手铐。 宋明山思考了整整一个晚上,最终抗下了所有压力,说服上级同意这次行动。 以弥补亏欠了庄清河许多年的信任。 至于为什么不在许僭越露面的时候进行围捕,是因为根据最新得到的消息,许僭越一个月后将会和某国军方进行一场交易。 他把武器卖给瓯岛政府,转身又准备把瓯岛的军事机密,包括军事部署,武装规划以及武器详情卖给敌国。 目前瓯岛的内战一触即发,如果再有别国趁虚而入,那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因此,在抓捕许僭越的同时,还要把这份有关瓯岛军事的机密资料一同截下,不能落到任何人手里。 宋明山把情况告诉庄清河,这就意味着庄清河要更长时间地在许僭越身边周旋,已经不能仅仅是诱出和抓捕了。 庄清河当时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答应了。接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了几秒,又突然冒出一句:“这次弄不好可能会要命。” 宋明山:“我的命?” 庄清河:“我的命。” 庄清河坐在审讯桌的另一端,极为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 空气静止了一瞬,仿佛时间凝固了 庄清河知道此去九死一生,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丧命,可他还是去了。 时隔多年,他再次清醒着往黑暗中去了。 关于这其中的部署和计划,宋明山自然是不能和商珉弦透露。 商珉弦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商珉弦问:“你们这次行动,他会有生命危险吗?” 宋明山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于是商珉弦就明白了。 宋明山忍不住问:“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真的......” 商珉弦知道他的未尽之言,回答:“我们会在同一刻死去。” 商珉弦又想起那天早上庄清河的话。 “我要自由,但不是那种向下的自由。” “有些牢笼我必须自己打破,我不要再有任何人为我而死。” “我不要在黑暗中和你苟且,我要在阳光下和你牵手。” 商珉弦现在终于明白了这几句话所包含的重量,原来他的庄清河那么了不起。 可其实庄清河又一直都是一个缩小自我的人,他扛了很多,以至于把自己撑成一把伞,独自支着。 无论谁在他身边,都可以避雨或乘凉。 庄清河是不可再生资源,这个世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庄清河了。 商珉弦突然感觉呼吸有些凝滞,心脏处传来剧痛,他又忍不住再次想起庄清河那无时无刻没有卸下来过的警觉。 这个人,这么多年,竟然没有一刻是放松的吗? 在冬日阳光的冷照下,什么语言都显得苍白。 商珉弦拾捡着庄清河人生道路上的生命碎壳,被那些残损又尖锐的棱角刺得生疼。 可还是控制不住想把这个人捧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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