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清河在温暖的被窝里醒来,感觉浑身酸软乏力,动都不想动。 “早安。”商珉弦看起来精神饱满。 庄清河却有一种被掏空了的倦怠,他没说话,头往商珉弦怀里一扎,闭着眼准备再眯一会儿。 商珉弦不满意了,问:“你为什么不回我早安?” 庄清河哼哼唧唧:“说早安不是我的风格。” 商珉弦好笑地问道:“那你的风格是说什么?” 庄清河睁开一只眼含笑看着他,抬手勾住他的脖子,用刚醒来还有些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说:“我的风格应该说:你昨晚表现不错。” 温暖的被窝被掀开,庄清河被冷空气激得哆嗦了一下,下一秒商珉弦滚烫的身躯就压了下来。 清晨的缠绵如舒缓的轻音乐,让人沉浸其中,如微醺般的陶然。 商珉弦明天就要接受治疗了,庄清河跟他商量着希望到时候陪着他,但是被拒绝了,商珉弦说商辰和他一起去。 庄清河犹豫了一番,有些不放心。商辰是个混蛋,把商珉弦搞成了现在的样子。可是庄清河想了很多,也确实想不到商辰目前还有再伤害商珉弦的理由,毕竟现在的商珉弦已经完全符合了他的要求。 而且商珉弦病了这么多年,商辰是最了解他病情的人,也许让他陪着商珉弦比自己到场更能起到好的作用。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不想,也不应该反驳商珉弦的任何决定,应该配合他、信任他。 出于这种考虑,庄清河还是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商珉弦没有去公司,一整天都和庄清河粘在一起。 他们在床上待到下午,午饭都是让人送到房间吃的。 好像怎么厮磨都不够,他们总在拥抱接吻,还说了很多很多句的我爱你,和很多可爱又傻气的话。 商珉弦还记得庄清河的手表不见了,在屋里翻了一圈,说:“我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你的手表。” 庄清河发了会儿呆,懒得想:“不知道放在哪了,反正在这个房子里,不找的时候说不定又自己跑出来了。” 商珉弦于是也放弃了,又回床上和庄清河抱在一起,直到深夜两人才沉沉睡去。 清晨,很早很早的时间。 熹微的曙光透过窗帘,仿佛被筛子过滤了一遍,宁静又柔和卧室朦胧得像一场梦境。 商珉弦起床后坐在床边看了庄清河一会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庄清河嘀咕了两声,听不清说了什么。 “庄清河,我要去治病了。” “嗯......”庄清河还在睡,但是仍然给他回应。 “等我回来,我就好了。” “嗯......” 庄清河光洁的手臂露在外面,商珉弦看了会儿,然后握住了他的手。 时间交错折叠,又轰然倒退。商珉弦在庄清河的手臂上看了一圈,似乎是在上面搜寻什么。 啪嗒一声,卧室再次陷入宁静。 商珉弦从屋子里出来后,穿过庭院来到门口,时间太早,外面还有雾。 司机已经备好车等候,准备带他去商辰那里。他给商珉弦打开车门,商珉弦却站着不动,而是眺望东边的方向。 “等我一会儿。”他说。 黎明的曙光将大地照得金黄一片,他看着东方的地平线上缓缓升上来的朝阳,那是消解万物的日出。 太阳出来了,雾便消失了。 晨曦透过密密匝匝的树缝,在白墙上投满了晃动的光影。 商珉弦心想,真好看。 他收回视线,对司机说:“走吧,我来开车。” 晨风逐光掠影,窗外的月季花随着清风轻轻摇曳。 不知过了多久,庄清河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他蓦然醒来,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发呆。觉得那里似乎湿漉漉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 他似醒非醒,以为自己还在做梦,然后发现卧室里已经只剩他一个人。 接着才反应过来,商珉弦已经走了,今天是他治疗的日子。 庄清河连忙起身洗漱,下楼问管家要了商辰的地址,然后就自己开着车过去了。 快到商辰的住处时,发现前方道路正在施工过不去,绕路又要绕好几条街。庄清河干脆把车停在路边,走路过去。 还好离得不远,走路也就十分钟,到了那里已经是快九点了。正好看到父子两人一前一后从大门出来,商珉弦走在商辰身后,微微低着头。 庄清河喊了他一声,走上前问:“你早上走的时候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商珉弦看到他愣了一下,然后越过商辰,快步朝他走了过来,目光柔和地看着他,说:“我看你睡得很熟。” 庄清河有些担心,问他:“怎么样?你会觉得紧张吗?” 商珉弦摇摇头,笑了笑,那个笑容就像今天的好天气,有种累世才能修来的仁慧。 庄清河看着他的笑容,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那种古怪的感觉很细微,稍不注意就流星一般窜过去了。 商珉弦眼中有一种微妙得难以言喻的情绪,仿佛想要穿透庄清河的灵魂,看了一会儿,他说:“我去看病,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好吗?” 庄清河点点头:“嗯,好。” 商辰在不远处等着他们,商珉弦往商辰那边看了一眼,收回视线,继续看着庄清河不说话。 那种静默仿佛有力度的,压得庄清河微微心悸。 “商珉弦……”庄清河迟疑地喊了他一句,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商珉弦回神笑了笑,把他从头到尾上上下下都看了一番,然后说:“我很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庄清河低头看了看自己今天的装扮,笑问:“你喜欢我这么穿?” 庄清河今天穿了一件白衬衫,黑色的马甲裹着劲瘦挺直的腰背,下身是黑色裤装,显得双腿笔直修长。 商珉弦看着他只是微笑,没说话。 庄清河贴身靠近他,微仰着头低声与他玩笑:“那你想不想亲手把它脱下来?” 他希望这样的玩笑可以让商珉弦在接下来的治疗中放松一点心情。 然而商珉弦听了这话显得更紧张了,眼神飘忽得甚至不敢看他。 庄清河捏了捏他的手,柔声问:“你今天怎么这么害羞了?” 商珉弦低头轻笑,摇了摇头。 庄清河余光瞟到一旁的商辰,心领神会,心里生出一种在家长面前偷情的背德感,又低声调戏了他好几句。 商珉弦被他逗得避无可避,耳朵都红了。 庄清河看着他,心里的怪异感更重,总觉得他状态跟平时不一样。 是因为紧张吗? 这时,一旁的商辰走过来打断了他们,对商珉弦说:“我们该过去了。” 商珉弦点点头,看向庄清河,说:“回去吧。” 庄清河把商辰当空气,眼睛只看着商珉弦,又问了一遍:“确定不要我跟你一起去吗?我可以在外面等你。” 商珉弦摇头:“你在的话我会紧张,你回去吧,我看着你走。” “好吧。”庄清河不会拒绝他的任何要求,点点头说:“那我先走了。” “嗯。” 庄清河转身离开,忍不住回头看了好几眼,看到商珉弦和商辰一起上了车,心里那一丝怪异感始终挥之不去。 庄清河慢慢往自己停车的地方走去,街上很热闹,阳光如碎金撒下,毫无偏颇地照射到每个人身上。 这时,几个骑着自行车的中学生迎面而来,说笑着穿过他而去,像一阵风从他身边刮过。 庄清河想起来这附近好像就是中心公园,这帮孩子应该是往那边去的。 庄清河又想到商珉弦不会骑自行车,或许等有空了,自己可以教他。等他学会了,他们也可以在天气好的时候去中心公园骑车。 这么想着,刚才和商珉弦对话时的怪异感再次升了起来,让他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 好像第一次听商珉弦说自己不会骑自行车时,他就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为什么呢? 想不起来。 他接着往前走,经过一片空地时,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正在学骑自行车。他身后那个男孩儿比他稍微大一点,应该是他哥哥。 “你别看脚下,看前面。” “啊啊啊啊,我要倒了,哥!我要倒了。” 年长一点的男孩儿连忙从后面扶住他,说:“你不要怕,我都说了我在后面扶着你,你不会摔倒。你就看着眼前,脚下一直踩就好了。” 小男孩儿一脚撑地,垮垮地撑着车,撅了撅嘴说:“我忍不住啊。” “真笨,我学的时候都没你这么费劲,早知道我不教你了。” “不行,你答应了我的,你说你学会了之后就教我的。” 稍大一些的男孩儿把自行车扶起来,说:“你怎么那么没用,摔一下又能怎么样?也就刚开始摔,骑自行车学会了,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怎么骑的。” 庄清河从他们身旁经过,听见了这句话。他想起自己当初学游泳的时候,游泳教练好像也说过这种类似的话。 当时游泳教练说:“游泳这种需要长期重复一个动作达成学习的技能,会在脑海中形成肌肉记忆,一旦学会,那就永远都不会忘记了。” 肌肉记忆...... 一旦学会,那就永远不会忘记了...... 庄清河突然停下脚步,他站在原地,听着心里破土的声音。 好像衣服上的一根丝被抽动了,裂痕在平整的织物上慢慢爬着。 不对! 刹那间如大厦倾倒,有什么东西被尽数推翻,在庄清河脑海中轰然倒塌,激起岁月的尘烟。 而在这股尘烟中,又有些东西正在变得分明。 回忆裂开血盆大口,庄清河和幼年的时光中间隔着的毛玻璃在他面前一块块皲裂,然后变成齑粉,被风吹走。 然后庄清河看到了多年前的那副景象。 种满白色月季花的院子里,他和商珉弦站在树下。 远处传来的笑声像银铃一串,又像一阵风刮过。那是几个十来岁的男孩儿骑着自行车,从林荫道尽头的小路经过。 商珉弦转头问:“想学骑车吗?过段时间我教你。” 他扑到了商珉弦的怀里。 树隙里透露着天空的碎蓝色,他们身上覆着斑杂游移的日光,朦胧的光追逐着模糊的影。 起风了,满院子滚动着香熟的桃子味儿。 庄清河冷汗直接下来了,如骤然见到惊悚的鬼面。 他想起来了,商珉弦是会骑自行车的。 一个人,必须要自己会,才会说“教”。 商珉弦是会骑自行车的。 那为什么现在他的不会骑车了呢? 方舟的话也在此时浮现耳边。 “内隐记忆则是不需要刻意回忆的,肌肉记忆就属于内隐记忆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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