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寒假紧贴着春节定在了腊月二十八,假期一直到二月二,路雨水,过惊蛰,刚好错过了“蚁后”成熟的时间段。 促成这件事的因素究竟有多少,我也懒得去细想。 —— 现在是本学期的倒数第二周,离考试周还有五天。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我将复习资料又搬到了之前打工的凉粉店,向不知名的服务员小姐点了一杯柠檬气泡。就这样坐了一下午,连过去常来的客人都没有碰到几位,倒是因为点的东西太少,被服务员小姐送了几个白眼。 如此也应该说岁月静好吧。 我却感到难受极了。 人们常拿“紧绷到即将断裂的弦”和“只差一根稻草就会被压死的骆驼”来比喻走到末路的生活及决堤的绝望。 可是此刻我却无比盼望着那一天的到来。 一切只要按照计划顺利进行着,就能让我无时无刻不感受到命运强压在我身上的那股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到了这个时候,我也不得不承认,我所谓的自由都不过是无稽之谈。 由于没有了如D小姐那般好心路人的“施舍”,晚上的饭点时候我就只能选择回家接受饲主的投喂。 离开前我和接班的店长寒暄了几句,听着对方用夸大其词地说着“没有了你们生意变差了好多”、“如果有时间可以继续考虑来打工”这样的客道话,眼角瞥见新来的服务员小姐脸上的表情,心中的烦闷便愈发强烈。 就是在这样的一天,我遇到了另一只虫。 除我、周合、A小姐之外的另一个被寄生者。 那是一个身材枯瘦、落魄潦倒的男人,在黄昏之时飘荡在大街上,宛如故事里逢魔时分才会遇见游魂精怪。 邋遢的人在哪都不会遇到好脸色,路上的行人们甫一看到他,便面露嫌恶之色,更多的是刻意绕弯路远离,如此一来,他所在的地方就成了块面积不小的无人区。 我离家出走的那夜,想来比这个家伙看起来还要狼狈吧。也不知道当时在周合眼里我是什么奇形怪状的模样。 也像这个倒霉蛋一样,被“虫”驱使着像条野狗一样满街乱窜吗? 如此想着,我竟开始思考自己应该选择的应对方式来。 我应该紧张还是兴奋呢? 或者应该拿起恐惧和惊慌,看起来和大家更接近一点? 我心里当是高兴的。高兴地任由毫无意义的遐思填满脑子,我直接走到了那只“虫”的面前,对他打了个自认为友好的招呼。 “好久不见,这位不知名的先生。”
第27章 异类 27. 每当我认为世界不可能更加荒诞时,它总会打破我的认知。当我愈发了解“虫”,便愈发感到过去的自己有多么愚蠢可笑。 —— 回到家后,我向周合仔细描述了这场相遇,且大倒了番苦水。 “我居然被‘同类’当成了怪物。” “被伤害到了应该是我才对吧,好不容易遇到了相同遭遇的人,却被像恶鬼一样避之不及。” 周合是一如既往地捧场,他为此特意调小了电视的音量,方便我的表演不受环境因素影响。 “你有真的在某一刻希望得到‘我们’回应的想法吗?” “任何智慧生命都会寻求社会认可的吧。” 在成为“人”时寻求“人”的认可,在成为“虫”后寻求“虫”的认可。 “我们在这方面上没有不同点,不是吗?” 我径直从周合手里拿过电视的遥控,切掉了正在播放的肥皂剧,直接调到了本地频道。 现在是晚上7:30。 新闻频道的主持人刚刚入场说完自我介绍。 我便如同早知道彩票答案的参与者一样,猜想着哪条才会是我想要的消息,同周合说道:“我可是在一直学习助人为乐的好人。” 真正的好人是干预者,而不是受他人干预之人。 我从食物的身份一跃成了怪物,自然也不会辜负“虫”对我的期望。 那个男人见了我之后就委顿在了原地。“虫”大概还没有完全适应这具身体,在受到惊吓后,居然连逃跑这种行为都没做出来。它慌忙地转身,却让左脚绊了右脚,好不容易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就又一把撞上了旁边的垃圾桶。若真是人类来如此表演,大概早就头破血流了吧。 于是我便披上了“善人”的面皮。我模仿着过去那些担忧我的同事和长辈们的神情,忘记道德,放下面子,深情忘我地沉浸在“仁善”的标签里。我喊着他的名字,叫他“等一等”、“发生了什么”,问他“是不是要去医院看看”,佯装关心他的模样追在他的身后。 像那些人——像我的父母、师长、亲友一样,在我为怠惰而痛苦时给予夸奖,在我为失误而后悔时给予勉励,在我为恶行而兴奋时给予安慰。像他们一样,为了满足自我而表现出的不合时宜的良善行为,来铸就一个恶魔。 我追在他的身后,就像过去那些“善意”追在我身后那样。 这个时候总会有些恶意得逞的快乐吧。 连“虫”都在为此恐惧,我又有什么理由能被指责呢? 周围的人起初还看我们两眼,主要是针对于那只“虫”的,它那疯癫又落魄的形象确实惹人同情。那些同情的眼神里起初还含着新奇,好似在看什么稀奇古怪的猴戏,后来他们可能厌倦了,新奇散去,也就一并收回了这如同施舍的怜悯。 这里用“追”还有些不妥。因为“虫”的行动没有章理,乍一看动作敏捷快速,实际速度却和我走路时差不了多少。我也只是时快时慢地跟着他,偶尔停几步小喘两下,接着小跑跟上,也只是装装样子罢了。 那具身体真正的主人就是在这在追赶逃亡的中逐渐清醒的。 我看他茫然地跪倒在地,无措得向四周张望着,疼痛让他龇牙咧嘴,那扭曲着的脸过于狼狈,我竟觉得还不如先前那只陷在恐惧中的“虫”。 “是你——是你!” 他猛地扭过头,一根根鼓起的血管爬行他脸部肌肉上,因为他抽搐的表情而扭动着,那狰狞的模样比起受害者来,更像是加害者。 我确实认识他。 那位给我带来了一份小惊喜的先生,“蚁后”冒失的追求者,促使A小姐和我第一次正式见面的好心推手。 “怪——怪物!你跟她一伙的——不要过来!” 恐惧让他有些失声,他喊不出咒骂的话来,就只能用双眼瞪我,“虫”当时还能跑上几步,倒了他这儿,就只能瘫在地上扣挖,靠折磨五指来支撑理智。可能是对疼痛的承受能力有差异吧,不论是先前的摔倒,还是后来的崴脚,或是撞上障碍物,疼痛都是切实反馈到身体的主人身上的。 就寄生者和宿主在这方面的感同身受,我可谓是深有体会。 这条街的路面是由青砖铺就的,年头有些长了,砖缝之间不免杂草横生。我见泥土和碎叶、草汁混合着,塞满了“虫”的指缝,看男人浑身冷汗直流,颤抖抽搐到几乎翻起白眼,不由有些兴致索然。 我当初靠着卧室的门躺在地上时也是这般模样吗? 那股属于植物枝叶的苦涩滋味好像又回到了口腔中,只是如此想着“舌”就紧绷了起来,它的被害妄想愈发频繁,就像是面前这个男人一样无意识地蜷缩着。 我突然就意识到,屋内与屋外其实也没有什么差别。 行人偶尔驻足半分,随即就在我担忧的模样里悻然离开。 在他彻底晕厥之前,我搜出了他身上的手机,替他打下了120的急救电话。 —— 我等待着的那一则新闻在此刻姗姗来迟。 电视机里的主持人尽职尽责地背诵着事先写好的文稿:“于今天下午XXXX街陌生男子因为精神疾病被送入医院,经三小时后抢救无效身亡,该男子姓名XXX,年龄XX,就职于XXXXX,如果有家属看到这条消——” 周合听我添油加醋完,神色渐冷。 他一把关掉了电视,说道:“这就是你错过晚饭的原因?” 我盯着他的眼睛,操纵着面部肌肉,调整出自认为最真诚的表情,说道:“我有在很认真地解释前因后果啊。如果认真到了这个地步的话,一定会被原谅的吧。” “只是需要原谅?” 我在周合的眼里找不到除“我”以外的任何东西。 如果将“我”归结为人性的丑恶,应该也算是对人性之恶的亵渎了吧。 于是我笑着说道:“那请把奖励也给我吧,我可是拒绝了别人准备送我的锦旗呢。” “那只是一具空壳,你应该了解到了。”周合一副被我烦到无可奈何的模样,说道:“是被母虫吃剩的空壳。你可以把它理解成蝉蜕那样的东西。由于吃得不是很干净,所以还保有着些许意识残留。” 他已经学会了在任何时候让声音充满温度,在解说这方面也同样如此。 大晚上的说这些可能会让人感到有些阴森恐怖。 用温柔怠倦来描述死亡,用平和沉缓来分析残忍,经由非人者的口吻,倒有一种艺术作品里才会出现的浪漫来。 “它们并不是活着的生物,而是残留的维持生命迹象的能量。” “你可以将那群东西——被‘我们’享用过的食物残留,称为一种现象。” “当维持现象的能量消耗殆尽,就会自然消失。” 我的小臂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不知是因为周合那意味深刻的发言,还是因为别的东西。 诸如“眼”、“耳”、“舌”之流显然已经习以为常。我懒得去深究这些东西,如果仔细思考的话,大概又会陷入另一个循环吧。 它们活跃时,“我”是离群的;它们沉默时,“我”依旧是怪异的。 “因此你是不同的。”周合如此说道。 “那‘虫’寄生的原理究竟是什么?” 是因为对于黑暗的憧憬?还是因为对绝望的顺服? 这场谈话终止于9点闹钟响起。明天周合一早要去上班,我也有早课。 “你的晚饭在微波炉里,我先去调一下浴室的水温,吃完饭后就赶快去洗漱,不要拖延时间。” 微波炉“叮”地发出了加热完成的警报声。 周合今天熬了汤,因为我没能按时回家,鲜汤就变成了汤泡饭。 对于做什么事情都需要依照条理来完成、必须要有规划的人来说,这大概也是难以忍受的事情吧。 因此这就是周合表达不满的方式了。 浓汤的咸香徘徊在我的鼻尖。 “虫”处理信息的方式愈发纯熟了,竟让我差点拥有了嗅觉真属于“我”错误想法,如此还需要一些夸奖。 或许,我就是那个特别的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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