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还是很难提起兴趣。 便是和B小姐聊天都是如此,这大概就是进一步异化的后遗症。 课间里我扒着手机按了半天,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过去,也只回了她一句话。 “程学姐不用这么见外啦,我昨天做的也就是举手之劳,当成分内之事都很正常。” B小姐回信的速度比我快得多:“真是麻烦你了。” “如果不是原学弟你,我和老杜都不知道要找她找多长时间!” “她出门连手机都不拿,明明约好了晚上一起去逛街,结果下午她一个人就走了,招呼都没打声。今天早上醒了后,还满脸委屈地跟我抱怨,说等了我好久。” “我简直拿她没辙了。” 就是隔着屏幕,我都能感受到B小姐的满腹牢骚了。 这可是过去在酒桌上才会出现的抱怨之语,如今B小姐竟然在清醒时,对我这样的外人说了出来。 也不知道一直沉默的A小姐是否看在眼里。 我们就这“一句道谢就能结束”的话题断断续续地聊了许久。 “听学姐你这么一说,真是甜蜜的辛苦啊。翟学姐回去之后,状况应该好了很多吧?” “阿清最近都是这样,她说她很好,我也看不出来哪里有问题。应该是很好吧,一问就说‘很高兴,很快乐’,我也不知道她究竟在高兴快乐什么。” B小姐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看着下面那条“反正她觉得好,我就很开心了”的回复,打下了由衷的关心:“这样听起来可真不错。最近可是流感多发季,学姐你也要多说翟学姐两句,叫她要小心感冒啊。” 我瞧着手机屏幕里那副称之为“惺惺作态”的表情,心底的羡慕愈发强烈了。 什么时候我也能带上那完美的面具? 应该快了吧。 昨夜我从B-509教室离开后,就特地去偶遇了游荡在学校内的A小姐。 这本来当算一场美好的再遇。 毕竟,我一出门,天上就飘起了小雪,走下实验楼时,月亮就探出了头。 云散月出之夜本就浪漫,加上路有小雪飘零,风中寒意微敛,便更有一番冬夜的温柔。 A小姐穿着一件驼色的双排扣羊绒外套,脖子上戴着一条红色的菱格围巾,站在路边拐角的街灯下,瞧着像在等什么人。 隔着大老远,我就能感知到从“蚁后”身上传来的餍足而惬意的气息。 这应该就是故事里让人心动的场景吧。 彼时我正沉浸在“同桌”那精妙表演带来的余韵之中,同周合打电话时也要说上两句“如果我有那样的水平,就能XXXX”的废话。 然后一拐角,就看到了她。 那身打扮可真有B小姐的风格,假使忽略掉“虫”的感知,只看那道影子,我指不定会认错人。 不,应该说一定会认错吧!只要没有了B小姐,她身上那股脆弱便寡淡到了极点,温柔里层的冰冷也上浮到了表面,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尖锐而危险的味道。 大抵是我才见过同桌那张精美绝伦的面具的缘故,现在看到别的劣质品,就难免有些吹毛求疵。 且不论我,即便是周合那样的“虫”,在这方面也绝对是不如他的。 而A小姐——她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是暴殄天物了! 小心翼翼地依附着,战战兢兢地模仿着,将才能、天赋以及真实的情感全部封锁在最底层——那张不伦不类的面具可是要比她麻木、冷漠的真实更要怪异! 如此想着,我挂掉了周合的电话,将“笑容”戴到脸上,故作熟稔地走了上去:“晚上好,翟学姐。没想到会在这遇到你。你也是出来散步的吗?” A小姐大抵是在冬夜里等得太久了,被我叫了一声,也没反应过来。直到我走近了些,她才颇为迟钝地说道:“是原学弟呀,晚上好。” 她歪了一下头,问道:“我刚刚才见到小鱼过去,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学习委员啊,她应该是来找我同桌的吧。学姐你知道的,他们关系一直很好,”我如此说着,又重复了一遍问题:“学姐你在这做什么?” A小姐僵硬地扭了扭脖子,神情有些恍惚地说道:“我在等阿礼呢。” “阿礼叫我等她,说晚上一起去逛街的。” 说到B小姐,A小姐就笑了起来,声音轻飘飘的,好似能够化在小雪中:“真高兴啊。” “最近总是很高兴,也不知道为什么。” “大概就是和阿礼在一起吧,就会觉得很高兴。” “真高兴啊。” A小姐这么说着,双目骤然失焦。 一股强烈而熟悉的压迫感便从她身上腾了起来。 “虫”因为“蚁后”的影响而躁动到了极点,我的心情却格外的平静。 果然是被食物吸引过来了啊。
第32章 蚁后 32. 那样的造物应该称得上美丽吧。 没有作为累赘的臃肿肉块,没有影响感官的黏腻组织,每一道线条都干净利落,每一块骨骼——那是骨骼吗?我不知道,但是看着它略有些坚硬的质地,瞧它内部流淌着的那些不知名的液体,与人体结构相对应的词汇就出现在了我脑中——就将它称作骨骼吧——它晶莹剔透、澄澈明亮,简直就像是抽象派的宝石雕刻品。 那些骨骼从A小姐的下颌内侧生出,破开皮肉,围绕着A小姐的脑部伸展开,起先是一截小刺,后来逐渐长开,就成了蹼一样东西,不断生长着,变成了一片片形状怪异的宝石花瓣,如同一双手掌,捧起了A小姐的头颅,而靠近脊椎的部位又格外大些,乍看去好像长了一对透明的翅膀。 真是漂亮啊。 假使放在市侩的商人面前,这样的奇珍大概会被摆放进橱窗中,供人参观赏玩,赚取几波名声之后卖上一笔好价钱吧。 可惜这种天生的才能,是完全没办法跟同桌那巧夺天工的后天技艺相提并论的。 有小雪落于其上,须臾化作水珠,沿着那晶莹的“骨”滑落在地。它们有节奏地轻轻摆动着,一起一伏地呼吸着,便有荧光粉一般的虫卵从中喷出,或者落进尘埃里,或者融进空气中。 它大抵是吃得太饱了,也有可能是受到了宿主A小姐的影响,因此完全没有攻击我的意思。寄宿在我身体里的“虫”却感受不到它的好意似的,只是一味地宣泄着焦躁恐惧的心情。最不服管教的“眼”,头一回给我传递了“被本能支配着,强制靠近那种危险生物,真是太恶心了”这样的想法。 由于“眼”开了这样的头,身体里的其他“虫”也纷纷向我传递了各种抱怨的消息。“耳”埋怨着蚁后对信号的干扰;“舌”控诉着蚁后对于味觉的同化;“壳”更是指责蚁后如同圈地盘一样的行为让学校大片区域都有了它的气息让触觉一类的感知被压制到了极点。 就像是找家长告状的孩子啊,以至于我忍不住开始想,它们和周合交流说我坏话时,也是用这种方式吗? 路灯后面的草丛里响起了一阵窸窣声,有几个“人”歪歪扭扭地从里面爬了出来。 其中几个大概才从水里出来,面部有些肿胀,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头发和衣服已经结了一层薄冰。 那应该是已经吃空的残渣吧,被处理后丢掉的东西,被当成母虫的卵巢,成为“虫”的载具,经过一轮成长之后又会沦为食物的东西。 我后退了两步,给这群新生的“人”让开了道。 这群人里头不少是我认识的,有的知道名字,有的说过两句话,有两个还是隔壁班经常来串门的同学,是和同桌关系不错的朋友。 我近距离地看着他们从我面前走过,一个个小包在那些人皮肤表面隆起又快速消退,看着他们胸腔开始起伏,看着他们死白僵硬的脸上多出几丝血色。 瞧这模样,下回上课时就能够正常地打招呼了吧。 他们既看不见我,也看不见天上的A小姐,只是拖着身体前行着,偶尔因为不灵活导致彼此撞在一起,也都同撞到了什么普通障碍物一般。 啊,就是这种情况下,它们也能如同那些能够趋利避害的动物一样刻意地绕开我呢。 A小姐飘浮在天上,她嘴角带着恬静的笑容,眼神迷离,头颅躺在那透明色的“花瓣”之中仿佛在做着什么美梦。 不需要“耳”传递消息,我就知道她一张一合唇里肯定还是在念叨着“高兴”之类的词汇。 我看着地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和几片蕨类植物的残渣,一面走上前,一面给B小姐打了电话。 电话被接通的瞬间,天上的怪物落到了地面。 接住空中坠物的感觉可不好受,先前还在埋怨的“虫”们在“蚁后”近距离的威慑下刹那噤声。 B小姐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有些模糊,有些急促,那直白的焦急已经化成了无形的火焰,对向任何一个打扰她的人。 “喂?原声你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我托着陷入昏迷的A小姐,对电话另一头只差骂人的B小姐说道:“我遇到了翟学姐——” “她在哪?!” 我话还未完,就被B小姐一把打断,她声音陡然放大,连喘了数声:“她在哪?让阿清来接电话——” “不,不,你们在哪?把地址定位发给我,我现在就来找你们。” “不要乱走,等着我,我马上就来!” 电话里只剩下一串忙音。 母虫留下的痕迹逐渐从A小姐身上淡去,前面如同蹼一样的骨骼退却,在她红色的菱格围巾上留下了几片小雪。 她颈椎两侧的透明翼状骨骼是最突出的部分,也是消退最慢的部位。如果不是亲眼看见,着实很难想象出这种东西为什么会长在颈椎这样位置,这种压迫放在普通人身上,大概很快就会因为颈椎断裂而死去吧。 这么想着,我不禁伸出手抚摸上了那截“骨骼”。 比想象中的要温暖,比想象中的要坚硬,简直就像是某些奇幻故事里魔性之物,让人根本挪不开眼睛,我身体里的虫也因此陷入了一种难以言述的极乐之中。 这“高兴”满溢着,如此温暖,如此甜蜜,将我团团围住,就好像要挤进我的脑子里,和我融化在一起。 一股令人反胃的感觉就此涌了上来。 我掰断了它。 ——比想象中的更要脆弱。 以上,便是我错过门禁时间的原因。 我必须要澄明一点,我是怀着帮助同桌排忧解难的心情去找A小姐的,这无疑是善的行为表现,是理应受到表扬的。我愿意谦虚一分,让功过相抵,以此来弥补我此前在周合面前做出的“在追完肥皂剧前回家”承诺没法兑现的问题。 然而作为饲主的周合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心上,他的关注点在于我在外面乱吃了味道糟糕的东西,导致身上一股怪味,强制我洗了几个小时的澡。
33 首页 上一页 19 20 21 22 23 24 下一页 尾页
|